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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留地

  一陣寒暄過后,從側門進來位身著中山裝的青年衛士,便要接過薛向手中的瓷壇。孰料,瓷壇口本就是用壇蓋松松蓋著,衛士一下沒提穩,裝泡海椒的那個瓷壇的蓋兒竟從壇上滑落下來。眼看瓷蓋兒就要掉在地上,摔個粉碎,青年衛士嚇得臉都白了,就在瓷蓋落地的霎那,募地一只手從天而降,精準地將瓷蓋捏住,勾了回來,出手的正是薛向。

  瓷蓋滑落之際,滿壇的海椒味再也掩蓋不住,濃濃的辛辣分子瞬間朝四方擴散。衛士正要向薛向道謝,老首長卻驚道:“泡海椒?”說罷,老首長快步移了過來,掰過衛士手中的瓷壇,笑道:“果然是海椒!就說嘛,這家鄉的味道,走到哪里,都不會忘記。”說完,老首長迫不及待地打開另外三個瓷壇,指著薛向笑罵:“好一個伶俐的小鬼,你伯父可沒你這么多心眼喲。”

  青年衛士按老首長的吩咐將三椒送至廚房,便又折回堂屋,要領薛向去另一處宅院歇息,卻被老首長止住:“他去干啥子嘛?就讓他在邊上聽聽,好開開眼界,漲漲學問嘛,莫要只會呈匹夫之勇!”

  薛向聞言,俊臉發燒,看來老首長對他只身赴險秦唐,有所不滿,竟用了匹夫之勇的評語。

  眾大佬心中也泛起波瀾,老首長對這小子何以如此青眼有加?要知道,他們也是各自帶了子弟前來給老首長拜年的,不過,拜完年,皆被衛士領至他處宅院。想來也是,眾大佬是何等人物,言出,必涉國策,就是談笑風聲,機鋒之間也顯露崢嶸,稚子安能與聞。就是天才如江朝天者,也被悲催地作了打醬油的小兒輩,給帶走了。因此,獨獨薛向被老首長留下,就顯得異常地扎眼了。

  衛士聞言,眼中閃過驚訝,轉身就要去給薛向搬椅子,又被老首長喝止:“不用麻煩了,年輕輕的,要什么椅子,站著好,能醒腦子嘛。”

  老首長言出法隨,薛向立時就化身卷簾大將,侍立老首長身后,靜聽眾大佬談話。

  “振華同志,接著說嘛,說說這次下去,地方上的情況怎么樣了,農業學西晉,到底是不是有報紙上的那么好嘛?”老首長率先開口。

  “南老,一言難盡啊!”說話的振華同志五十多歲,一張清瘦的臉上寫滿了愁苦。

  “一言難盡,就慢慢說,中午飯還早嘛。就是緊著吃伶俐鬼送來的三椒,也得潤潤嗓子嘛。來,喝口水,慢慢說。”說罷,老首長推了推振華同志身前的粗陶茶杯。

  振華同志依言端起茶杯,接著道:“底下的同志們還是盡了心,使了勁兒的,可是一經難度全天下,哪有絕對真理嘛!我這次主要考察了江漢和吳中兩省,這兩省可以說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吳中省整體情況不錯,農閑時節,各級革委會組織勞力開荒建渠,開墾田地、興修水利的工作開展得不錯,秋糧也有了小幅度的增產。可江漢省的問題就嚴重多了,江漢省本就是產糧大省,土地肥沃,境內千湖,根本不缺土地和水力。而江漢省的一些干部卻不發揮主觀能動性,生搬硬套喊口號,大搞毀林造田,四處開溝挖渠。其中荊口和湖口兩市的問題最為嚴重,荊口市的原始森林竟被砍禿了一大片;橫貫全省的利農、樂農兩渠本來完好無損,仍堪大用,可在湖口市的渠段楞生生地被鑿開了,說是市革委會號召造大渠,要擴寬。結果,遭遇雨季,湖水暴漲,挖開的渠道沒來得及填充,將兩條水渠生生沖垮了幾十里。造孽啊!”說罷,振華同志狠狠捶了下桌面,震得滿桌的茶蓋跳了起來。

  振華同志言罷,眾人皆沉默不語,似乎能看見滿山蒼翠變為白地,膏腴之地化作澤國。老首長磕了磕茶杯,引來眾人注意力,溫聲道:“學西晉,有成就,有過失,熟功?熟過?功大?過大?自有一筆帳,歷史是會對咱們算總帳的。大家不要悲觀,看到不足是好事,也要看到成績嘛!振華同志,別消沉嘛,再和我說說,老百姓現在的日子怎么樣了?”

  聽到這個問題,振華同志來了精神,朗聲道:“別的我都不說了,要說這幾年老百姓都吃飽肚子了,哪是鬼話;可要說還有老百姓餓死,那就是屁話!”振華同志一句粗口,眾人聽得哈哈大笑,薛向也抿嘴泛笑,實在是這有名的冷面愁苦的振華同志難得有這么幽默的時候。

  振華同志見眾人被自己的話逗樂了,滿面愁容也有了幾分笑意,接著道:“沒餓死老百姓,自留地當居第一功啊!我這次下去,發現一個很有趣的現象,自留地的農作物長勢總是較生產隊的公田要好。倒不是說分給各家的自留地都是肥地,公田都是瘦地。其實公田遠較自留地靠近水源,且土松壤軟,實在是社員們大都把心力用到了自家的自留地上了。我甚至看見有老百姓拿著挖菜的小鏟,將自家自留地的土壤一縷縷搗得細碎,小娃娃甚至拉粑粑,也要拉到自家地里去,更別提婦女社員們滿村的尋牲畜糞便,移往自家的自留地。你們說,這樣精耕細作、當寶貝一般照顧的土地能不肥沃,能不高產么?說到這兒,還有個有意思的事兒。說是有個別的公社見社員們的自留地肥得不像話,想出這么個辦法,就是拿社里的公田跟社員們的自留地置換。誰知置換后,沒過兩年,和社員們換來的肥地又瘦了,置換給社員的瘦地重新肥得流油。”

  振華同志說罷,眾人又不言語了,其實置換土地的故事聽來頗具喜劇效果,可聽在在座諸位的耳里,分外難受。有些東西是這些開創者們心中的底線,無論如何也不能觸碰,這是此生的信仰!

  “滋滋滋”,老首長的茶杯喝得干了,薛向慌忙上前,搶過桌上的茶壺依次給眾人續上,正待退回原位,卻被老首長指道:“小伶俐鬼,聽了半天,可聽出些什么了?”

  薛向早知道老首長絕不會只留他聽故事,遲早會問出話來,早在振華同志話音剛落,他心中便打好了腹稿。這會兒,千難萬難、看似無解的問題,其實后世隨便問個小學生都知道答案,關鍵是這會兒沒人敢說出那個答案,薛向亦不敢。雖然薛向不敢說出答案,卻不妨礙他隱晦的提出自己的觀點。

  老首長點了薛向發言,眾人皆是吃了一驚,這娃娃貌似沒過二十吧,正是攆雞追狗的年紀,就算憑著逆天的運氣立了大功勞,可談起這些自己尚且為難的問題,他能有什么建樹?當然,并非在座的諸位大佬都是這般想法,其中隱約知道薛向或有不凡的江歌陽和許子干倒是頗為好奇,想聽聽他有何高論。

  是騾子是馬,這會兒該拉出來溜溜了。

  薛向道:“老首長,諸位首長,聽出什么不敢講。小子想起了曾經聽過的一個故事,說出來,怕污了諸位首長的耳朵。”

  眾人聽薛向竟要給自己講故事,個個哭笑不得,雖知道這故事必內有乾坤,心中到底還是別扭。這幾位多是足以做薛向爺爺的年紀,哪有孫子給爺爺說故事的,豈不荒誕?

  “有話就說,文騶騶地,繞個甚舌,伶俐鬼看來得改成饒舌鬼了。”說話的是位白眉老者,正是帶許子干來此的吳老。

  眾人聽得吳老的“仗義執言”,哈哈大笑,薛向也是老臉一紅,也不賣關子了,開口道:“說從前有個島國,島上的田地極其有限,根本不能養活所有的國民。于是就有大臣建議國王將全國的土地和國民統一集中起來,耕作田地,生產糧食,這樣一來,國民們都有了工作,且都不會餓死了。國王覺得這個建議很好,便詔令全國推行。一年以后,果然再沒人閑來生事,也沒有國民餓死了,但國王卻不高興了。原來將土地分封給各貴族時,國王收取的糧食雖然不多,可總算能維持整個王國的運行。可將土地集中起來后,生產所得僅能維持國民不餓死,國王卻沒了多余的財富來給大臣們發俸祿了。國王為此,苦惱萬分,又不知道如何化解,便請來智者給出挽救國家財政的方法。智者沒有多言,只說先把土地分給各省,按您原來征收貴族的稅率收糧,來年再看。國王依言而行,來年果然發現收入增加了,且有的省竟然有了開始有了結余。國王不明就里,找來智者詢問原由,智者不答,只說讓國王接著把土地下分,分到各府。越明年,國王收獲的糧食比將土地分到省一級時又增加了。這次,國王不再詢問智者,便將土地逐年下分。國王發現每下分一次土地,他收的糧食就會增多,直到分到各個村莊,他收的糧食比集中統一時,多了十倍不止。國王仍然不能參透其中玄機,又遣人去召喚智者,來人回報,說智者已經亡故。于此,國王到死也沒明白其中道理,可他的子子孫孫卻將這項政策執行了下去,國家再沒人餓死,反而越來越強盛。”

  薛向的故事簡單至極,甚至有些幼稚,眾人聽罷,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ps:對不起諸位,更晚了,總算趕在十二點前,這章隱晦的地方較多,太費心力,對不起啊!

大熊貓文學    官道之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