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三沒理會劉主任的前恭后倨,這等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物,他真懶得投注絲毫的注意力。
他只需清楚那位教務處的謝處長對自己動了心思,那便行了。
他的注意力還真就放在劉主任的解說上。
這會兒,他那游園的閑適已然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悸動的朝圣。
轉過主樓,視野愈發開闊,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開闊的廣場,猛地掃中廣場中央一物,薛老三腳步加快,朝那處疾行而去。
劉主任瞧在眼中,抿嘴哂道,“當見過什么呢,土包子!”
這又是一座,現代石雕,石雕由四個巨大的長方形石塊組成,而這石塊又非簡單的石塊,是鏤刻成了四個巨大的石字。
合在一處,正是領袖那句著名的名言,實事求是!
薛老三先用手撫‘摸’那四個字跡,隨即,退后幾步,遠觀字跡,細細窺察,印證字跡手中的那幾幅領袖手跡,心中終于有了論斷:這四字,正是領袖的親筆手書。
薛向猜的不錯,這四字正是領袖為黨校親立的校訓,乃是能共巧匠根據領袖的手術,用高超的技藝,轉化而來。
這四字石雕,簡直就是央校的鎮校之寶,幾乎所有入學此間的學員,都會在此石雕前合影留戀。
石雕北面的建筑更有意思,是仿照紅安窯‘洞’設計的大禮堂,是央校的重大集會場所,開學典禮,畢業典禮皆在此舉行。
每到一處有意思的建筑前,薛老三便要駐足幾分鐘,初始。劉主任還要渲染幾句每個建筑的煌煌歷史,似乎希圖以此來打擊薛老三的自信,嘲笑薛老三的土氣。
忽地。劉主任陡然警醒謝處長先前的‘交’代,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催促薛向道,“薛向同志,快些走,我還要工作,可沒那么多時間耗在你身上。”
說著,便自顧自朝前行去。
“成,那趕緊走吧!”
這座校園,有的是機會欣賞。這會兒,他倒是對這位劉主任起了興趣。
這位眼巴巴趕來,驅走了那位襯衣青年,改由自己親自領路,卻偏生又一肚子怨氣,這里面能沒有‘門’道?
薛老三倒真想看看這位劉主任肚子里,到底憋著什么壞。
一路東行,穿過一片開闊的籃球場,劉主任便因著薛老三徑直朝一座樓層高灰‘色’的樓房大‘門’行進。
入得內來,沒見著什么雕梁畫棟。就是極平常的筒子樓,卻極是整潔,雖有破損的痕跡。卻修補得清楚。
上到三樓,行到樓道最左邊,劉主任敲開一間房,便引著薛向行了進來。
薛向還未進‘門’,便聽見里間一疊聲沖這紅鼻子劉主任打招呼的聲音,他微微怔了怔,為這劉主任的權勢暗暗吃驚。
跨進‘門’來,終于瞧見里間的陳設,徹底驚住了。
這哪里是最高學府該有的排場。哪里是廳級干部住的地方,分明就是后世大學宿舍嘛。
房間還算寬敞。縱四橫五,約莫二十來平。中間是過道,左右兩邊各設著兩張‘床’鋪。
‘床’鋪皆是懸空一人多高,釘掛在墻上。
‘床’鋪下面,置放著一張一米多長的書桌,一個雙‘門’衣柜。
房間不舊,‘床’鋪,書桌,衣柜成‘色’極新,然,總體條件還是極顯樸素,畢竟,來這里進修的不是普通干部,而是廳級高官。
念頭稍轉,薛老三也就明悟了,眼下,畢竟是八十年代,央校復建也不過才幾年,條件稍微艱苦,也是難免的。
自不能跟后世,經費無數,各大單位紛紛解囊援建的開放‘性’的世紀大學相媲美。
薛老三還在打量宿舍,但見劉主任沖里間最左邊的‘床’位一伸手,“薛向同志,這就是你的‘床’鋪,現在可以開始整理你的鋪位了。”
說罷,劉主任轉身便從他身邊抹了過去,出‘門’不見。
陽光透過紗窗,斜斜照在在模板上碼得整整齊齊地方格被褥上,‘床’鋪正接著紗窗,紗窗外則是一個不小的陽臺,陽臺最前的橫欄上,還擱了幾個盆栽,仙人掌,蘆薈,櫻桃樹,沐浴陽光,搖曳生姿。
一眼可辨,這個鋪位是此間房最好的位置,向陽通風,單從光照的時間講,只怕還是整棟樓最好的鋪位。
姓劉的這是什么意思?薛老三暗自嘀咕。
管他娘的什么意思,最好的位置怎么了,老子還住不得么!
心念一定,薛老三便將隨身的行李包在書桌上扔了,方要收拾行禮,舍內其他三位,便同他套起了近乎。
似乎能由劉主任親自送來,薛向的身上多了一層光環。
薛老三也不管這幾位如何心思,終歸同舍,便算緣分,便和三位聊了起來。
幾分鐘后,他便對這三人又了個簡要的了解。
瘦高個兒叫彭‘春’,一身嚴整的西裝,大夏天還把領帶扎得結結實實,偏生身子極瘦,活像個衣架晾曬著衣服,一口普通話,夾著濃濃的魯東腔,入耳便是大餅夾大蔥的味道,容貌看著顯老,一打聽,才剛剛三十三歲,也是乘了干部年輕化的東風,去年剛由副縣長的位子上,直升的因臺地區行署副專員。
矮胖子卻是薛向本家,喚作薛亮,面貌尋常,只一雙一眼極是靈動,透著股狡黠和‘精’明,江淮省武湖地區地委副書記,三十八歲,在地委副書記的位子上已經三年了,再經過今次黨校的鍍金,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方臉的叫崔原則,三十五歲,此間唯一的正廳級干部,吳中省文化廳廳長,清華園畢業,說話從容不迫,一字一頓,不愧是文化干部,話出口來,極愛咬文嚼字,三五句,便有之乎者也出口。
薛老三不是個好‘交’際的人,和三人聊了幾句,便抱個歉,中斷了談話,開始整理行李。
他行李不多,就幾件換洗衣服,四五本最近正在看的歷史方便的論著,外加一些洗漱用具。
他手腳麻利,三兩下便收拾齊整了,‘床’鋪鋪好,書本整齊地靠臺燈碼好,衣服也掛進了衣柜,拿了洗漱用具,便朝衛生間對面的浣洗室行去。
他方拉上浣洗室的磨砂玻璃‘門’,便有兩人又步了進來,當頭一個寸頭青年,英氣勃勃,一聲藍布工裝,大頭皮鞋,愣是穿出了特種軍人的味道,背著個碩大的軍用登山包,極是英武。
緊跟著英武年輕人進來的是個儒雅中年,背頭,中山裝,梅‘花’牌手表,黑‘色’皮鞋,標準的中高級領導參加重量級會議時的打扮。
唯一讓這位中高級領導分數大減的是,他兩手竟各自拎著兩‘床’雪白被褥,倒像是這英武青年的隨員。
“無病,就是那‘床’,左邊靠窗的,陽光最好,空氣也最新鮮,咦,這是怎么回事兒,怎么有人住了!”
背頭中年瞬間變了臉‘色’,指著矮胖的薛亮道,“這位同志,那個‘床’鋪什么時候安排人的,誰安排的?”
不待薛亮搭話,英武青年便笑著道,“管他住沒住人,我看上了就是我的,張處長,就這個鋪吧!”
說話兒,他便奪過張處長手中的被褥,大步行到薛老三的‘床’鋪邊,一踩爬梯,抓著‘床’頭扶手,一翻身便踩上了薛老三新鋪的‘床’鋪,厚實的軍用皮鞋立時在青白相間的格子‘床’單上踩出了兩個碩大的鞋印。
“這位同志,先來后到,得講規矩,就是你要這個‘床’鋪,也不能拿鞋在人家‘床’單上踩,太不合適了吧!”
瘦長的彭‘春’好言規勸。
英武青年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卻沒出聲。
張處長道,“我是校黨委辦公廳綜合處處長張北斗,這位是邊疆省合密行署專員助理霍無病同志,無病同志來自遙遠的北疆,需要光照較長的位置,所以后勤處便將這個‘床’鋪專‘門’留給了無病同志,所以,這個‘床’鋪本就是無病同志的,大家用不著驚訝,是誰占了這個‘床’鋪,稍后,我會另行安排!”
嚴格算來,央校是副國級單位,所以校黨委辦直接就是廳級架構,校黨委秘書長,出任校黨委班子成員,乃是副部級干部,而綜合處可以算是校黨委辦公廳核心單位,直接對校黨委領導負責,綜合處處長張北斗,便是副廳級干部。
央校的副廳,自然與眾不同,小小的劉主任便能在一眾就讀的廳級高官面前捏腔拿調,副廳級的綜合處處長張北斗自然更是威勢無窮。
果然,他一句話罷,彭‘春’,薛亮,崔原則三人盡皆變了臉‘色’。
剛要開口聲援彭‘春’的崔原則,連忙閉了嘴巴。
彭‘春’嘟囔了一句,卻是無人聽清。
薛亮卻快步上前,要和張處長握手,嘴上說道,“原來是張處長和無病同志啊,幸會幸會,彭‘春’同志,既然是無病同志的‘床’鋪,那組織下發的被褥就是無病同志的,無病同志自己踩臟了,也是無病自己的事兒,何勞別人‘操’心。”
“薛亮同志,話是你這樣說的么,不管是誰的被褥,終歸是組織的財產,怎能這樣損毀,我看無病同志這是思想上有問題!”
彭‘春’同志終于沒忍住,猛烈開火了。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