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嚴寬就是找茬兒,而這個茬兒找的也頗為精妙,瞬間,就將邱躍進逼進了墻角。
答應吧,負責領導財會的張徹,肯定能拿出一堆理由,說財政上已經枯竭,這二十萬,要他邱書記想辦法。
他邱某人雖然小有余財,可那畢竟是私人的,總不可能拿了私人的貼補公家的。
更何況,若是貼補了一次,可以想見,這幫人能尋出無數個理由,讓他接著往里填充。
便是座金山,也定叫他邱某人貼空了。
若是拒絕,他邱躍進總得有拒絕的理由。
且這拒絕的話一旦出口,屆時,這幫人輕輕使動法力,讓那交通科出現三兩次重大事故,也不需那種重大傷亡的事故,只需要施工方鬧騰工資,交通科的干部們上下鼓噪,立時,便是一場破天風波。
到時候,細細回溯,很快,他邱某人的不作為,必然成了擔負最終責任的最大理由。
在后面的事兒,還用說么?落入活土匪手中,那邱某人還指望有好果子不成?
左右為難,邱躍進直搓得牙花子疼!
如今,他算是體會到了薛老三那日市長辦公會上,所面臨的困難,真是進不得退不得,簡直被逼進了夾縫之中,苦苦求存。
“該怎么辦,該怎么辦!”
邱躍進暗自咬牙,腦漿子都快要被攪得沸騰了。
發問的嚴寬看著邱躍進面上陰晴變幻,知曉自己方才的出奇一箭,終于將這位邱大書記逼進了墻角之中,心中得意,嘴上自也忍不住再加一把火:“邱書記,您看這件事怎么辦,同志們都等著您決定呢。”
邱躍進臉上青氣一閃,轉頭沖張徹道:“張主任,你領導財會工作。現在財務上能拿得出這些錢嗎?”
邱躍進能意料到答案必定是否定的,可他需要制造出時間差,供他思忖出破局的法門,此問正為打出時間差。
他話音落定。便又飛速地想起了脫身之策,募地,靈光一現,又想起了臨行之前,邱老爺子教誨的言語:“凡思路進入了死胡同,便須認真回溯歷史,從中截取和自己今番遭遇有類似相關的歷史事件,看看歷史中的大人物是如何處理這種困難的。”
順著這條思路,邱躍進很快就尋覓到了答案。
畢竟古來初登基帝王多已,遭遇他邱某人眼前這般境況。也實在多多。
不說別的,明世宗嘉靖皇帝,初登基之時,不也飽受權臣楊廷和之輩的圍攻?
當初的一場大禮儀,引得朝野紛紛。轟動天下。
面對強大的阻力,聰明的嘉靖皇帝,便想出了極好的主意,無他,唯有一個拖字訣,拖得老臣告老,自己建立起了政治勢力。最終底定勝局。
眼前的難題于他邱躍進而言,是左不得,右不得,唯有“拖”得。
計較已定,緊挨著他左手位置的張徹,方道出他邱某人預料中的答案。便聽邱躍進道:“嚴主席,這件事我知道了,我再研究研究,稍后給你答復。”
刷的一下,嚴寬那彌勒佛一般正笑得得意的胖臉陡然凝住了。他實在是沒想到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出大劇,竟被這邱躍進抬手破去,實在可恨 稍后稍后,誰知道這位邱書記最后能稍后到什么時刻。
難不成他嚴某人還真能因為邱躍進的拖字訣,去鼓動交通科的人造反?
呼吸之間,邱躍進抬手之間破去兩大殺招,滿場眾人無不震撼。
趙明亮豎眉立目,便待射出第三箭,卻被張徹瞪眼逼了回去。
趙明亮雖心中不甘,卻也只得訥訥閉嘴,因為如今的云錦政壇,無疑,這位張主任更受老書記的賞識。
現在的云錦,與其說邱躍進是一把手,不如說張徹掌握著最高權力,趙明亮雖然心中不憤,卻也不敢挑戰張徹日益深重的威嚴。
的確,薛老三選擇張徹這位初入德江的第一位對手,執掌云錦,乃是慧眼識珠。
和張徹交鋒多次,薛老三深知這位老對手的政治智慧不俗,曾是孔凡高的心腹智囊,用之收束云錦,定然綽綽有余。
果然,在薛老三離開云錦的日子里,張徹不負眾望,迅速穩定了云錦的大局,各項工作進行地井然有序。
而云錦班子內部,雖然因為各自利益訴求,矛盾不斷,但張徹終歸還是掌握住了局面,努力平衡維系著各方的矛盾。
同樣,也反映了張徹的執政能力!
要說薛老三真沒看錯人,此刻場間許多人都還想著向邱躍進發起后續的攻擊時,張徹已然盤算清楚了,若是不細加思謀,精巧策劃,后續的所有攻擊,恐怕都將輕而易舉地被這位邱書記化解。
屆時,費了天大的勁兒,卻落了個無功而返,傳出去豈非大漲邱躍進士氣,團滅自家威風?
張徹正動著主意的時候,邱躍進卻在欣賞著自己的戰果。
看著滿場的靜寂無聲,和眼前的這一張張豎眉冷臉,邱躍進心中歡暢無比。
現實終究沒超出他邱某人的料想,這些小人物,果真不堪一擊。
如今,他邱某人既不爭權,甚至放棄了書記對人事權的抓拿,可謂無欲無求,又學會了拖字訣,正是神功大成。
邱躍進自信,有此兩招,不管眼前這幫人射來如何陰風暗箭,他都能輕輕松松躲過,無恙安然。
一個無欲無求,又擅使拖字訣的邱書記,還怕什么呢?
換言之,他邱躍進抱定主意不管事兒,不爭權,眼前這幫人,便是有天大的手段也拿他邱某人無可奈何。
“哪位同志還有問題要解決的?”
邱躍進第三次問出此話,眉眼間的傲氣盡數收斂,細窄的眼眸發出溫和的光芒,那光芒雖然溫和,卻透著濃濃的自信。
邱躍進話罷,始終一臉平靜的張徹,忽的露出滿臉苦澀來,繼而嘴角輕輕一扯,撇出個難看至極,令人牙齒發酸的苦笑來。
笑罷,張徹忽然伸手,打開了身前的黑色筆記本,接著,那筆記本被他立起,無聲無息,張徹打開了筆記本縫隙中折疊的一張信紙,眼睛朝上掃了掃,心頭一震,眉峰跳了跳,轉頭沖邱躍進道:“邱書記,我這兒有個問題,需要向邱書記匯報。是這樣的,當初您引進火電廠項目時,涉及到占用村民農田的事兒,當初您發出指令,說要響應省里先上車后買票的號召,要求云錦方面先動起來,號召各個村莊先平整土地,好為火電廠項目的上馬掃平障礙,這事兒您邱書記沒忘吧。”
邱躍進眉峰一跳,盯著張徹道:“火電廠項目都是什么時候的事了,沒事說這個干嘛,當初你們大家不都是反對火電廠項目的上馬嗎?既然如今火電廠已經搬去了廣安,還扯它出來作甚,存心看我笑話!”
說話兒,邱躍進心中浮起濃濃的疑云,隱隱覺得大事不妙。
火電廠項目胎死腹中,根本就只曾停留于口頭上,甚至連紙面都不曾落下一字,現如今,張徹竟把這尸骨已寒的火電廠楞從墳里拔了出來,背后隱著怎樣的用意,他實在猜測不透,但可以想見,一準兒不是什么好事兒!
張徹道:“事兒是過去了,可有些遺留問題總得解決,當時您號召上馬火電廠,班子同志們也確實都極力反對,不但咱們反對,便連下面的各個村委心里都憋著意見,是以,當時您號召平整土地,管委會雖然盡了極大的力氣去宣傳布置,但在下面遭受的阻力太大,以至于整個征地工作基本沒有展開。但也有個別村落的個別人士,因為是老黨員,離退老軍人,貧下中農,思想覺悟高,凡事識大體,顧大局,經由管委會發出的號召,便被這些人作了黨的指示,硬是被落到了實處,那些人果真依照您的指示,拔除了藥草,平整了土地,還主動開山擔石,將自家農田給填了,現如今,火電廠項目擱淺了,這些人的農田也遭毀害,往后的生計如何維持,邱書記,您總得拿個說法。”
卻說,張徹此言并非全是誑語,因為當時邱躍進響應蔡行天先上車后買票的指示,當先在云錦推行了征地工作,只不過云錦的張徹等人受了薛老三的指示,暗中對此事極力抵制,而邱躍進在云錦立足未穩,影響力未張,是以,整個指示雖然經由特殊的渠道宣傳開來,但在云錦,根本就沒有得到貫徹落實,但也的確有張徹言語的那種老軍人,鐵桿兒的貧下中農,把邱躍進的指示就當了黨的指示,下足了力氣將自家田地的藥材給一一拔除,并費了不少的力氣,平整了土地以待黨來征收,除了這部分人外,還有那憋著勁兒想要脫農入工的破落戶,在這部分人想來,平整了土地,建了火電廠乃是正好,大家也不用種地,進了火電廠就當了工人,成了國家的主人,旱澇保收,脫了這層農皮,天下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