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大宅坐落在皇城根角經委駐地三號院內,和其他老干部一樣,邱家太爺亦十分鐘愛這方方正正、團團圓圓的四合院。
說其方正是因其造型,說其團圓,則是這種四合院的格局,原本就秉承了家人團聚,兒孫環繞的根本格局。
講究的就是個熱鬧!
老人們年紀大了,反而愈加害怕孤獨,是以這承載了中華傳統美德的四合院,則分外受老干部們的歡喜。
既然是頂尖大佬的住宅,再是平凡的小院也就有了不凡之處。
的確,這座經委大院布局雖是簡單,建材雖是普通,但經過了國手級的建筑大師們的精心雕琢,再是簡單地建筑,也彰顯出了典雅、風致。
邱家的大院,沒用各色奇石搭建繁復的假山,卻用簡單的黃梨木在那環宅曲水上搭建了各式的拱橋。
不見華麗的樓閣,卻遍布錯落有致的亭臺,若要總結邱家大宅的特點,只怕這幽靜的環宅曲水,典雅的梨木小橋,古拙的雕花蒼亭,皆不足以成為代表。
最大的特點,還是這蔚蔚郁郁幾成林海的綠樹,對,就是這綠!
這哪里還是宅院,若不細細觀察,準得就當了花園,樹林。
放眼望去,滿眼的盡是綠,除了中間的過道甚是醒目外,其余的幽徑、小路無不被這占有欲旺盛的綠色侵占了大半。
這么說,這座宅院內除了屋宇,過道。曲水,亭臺。小橋,沒有種植花草。其余的空地無不遍植了各式綠樹,黃花,白芍,紅楓,細細數去,此間開一個植被展覽館當時綽綽有余的。
走了特殊通道,邱躍進回程自也極快,兩千多里的路,坐了特快專列。十數個小時,也就到了。
他是凌晨五點左右到的家,略略睡了幾個鐘頭,便披衣起身了。
說來,這個京城的家,他實在沒回過多少次,每年除了春節,必須的團聚歪,幾乎再無踏足。
一者。他受不得家中的拘束。
在外游學或從宦之時,仗著邱家人的身份,所到之處,無不奉他為上賓。
這便養成了他喜愛奢華、推崇享受的毛病。而歸得家來,邱家的老派作風讓他萬般不自在。
先不說昨夜的硬板床,睡得他脊背生疼。早上簡單的花卷油條,饅頭豆漿。更是吃得他直梗脖子。
邱大少講究的便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煩。實在受不得這個。
用罷糟糕的早餐,又恭敬地到各房長輩處問了好,他才如蒙大赦一般,鼠竄而去。
歸了房間,拎了壺上好的碧螺春,便在最北邊的倚春亭坐了,那處地勢最高,正能觀賞到全院的風景。
蔥蔥蘢蘢之間,鳥飛燕伏,放眼望去,雜花間樹,不見屋瓦,就好似整個人又回歸了自然。
一壺茶,快要見底的時候,大門方向傳來了動靜,又等了三五分鐘,便聽見一道清亮的男聲喊著“躍進,躍進,在哪兒呢?”
光聽聲音,邱躍進便知來人是二叔的大秘葛光,當下遠遠應了聲。
果然,沒多會兒,亭前的小路上便急急地行來一位身材高大、年約三十幾許的中年男人,正是邱躍進二叔邱鵬舉的大秘葛光。
葛光快步急行,上得前來,便拉住邱躍進的臂膀:“走走,躍進,你可是讓我好找,首長在消夏亭等你,可有半盞茶了。”
邱躍進拍掉葛光的大手,笑道:“葛大秘,你說這話是不是太官僚了,二叔等我快半盞茶了,可我等二叔都快喝光了一壺茶,憑什么就成了我的不是,再說,是他找我,不是我找他,憑什么,他自己不來,忒會拿架子了!”
葛光急道:“我的大少爺,都這會兒了就別擺譜了,我跟你明說了,邱主任今天的心情可不好呢,你小子可留點神,還不是為你折騰出的破事兒著急上火。”
邱躍進早年喪父,自小便被這個二叔,也就是葛光口中的邱主任帶大。
而邱鵬舉早年在外游宦,邱躍進便作了拖油瓶,跟隨邱鵬舉輾轉各地,就如時下的小家伙。
而這葛光,是從邱鵬舉在縣上任職時便作了他的秘書,兜兜轉轉十數年下來,倒是車馬相隨,唇齒相依。
是以,這葛光和邱躍進的關系也極是親密,二人言笑無忌。
“你這話怎么說的,他心情不好不是很正常嗎?經委那么多煩心的事兒,他邱主任要是心情好才不正常呢,再說了,憂國憂民的有幾個心情是好的?另外,您說因為我的事兒,惹他邱主任不痛快。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我的什么事兒又讓他操什么心呢,我哪件事不是都處理得妥妥當當了嘛,你葛處長少往我頭上扣帽子。”
邱躍進滿臉嚴肅。
“行行行,救你小子會溜嘴,虧得你不在京城長大,你就狗咬呂洞賓,得了,你的事我是不管了。”
說著。葛光扭頭就走。
邱躍進撇嘴道:“哎哎,你這老葛,從地方到中央,官不見漲,倒是這脾氣蹭蹭往上漲,我不就是說說嘛,你急什么,我又不去不去。”他還就吃葛光這套。
消夏亭,亭有八角,占地十數個平方,其間置著一個圓桌,四個石凳,乍一看,沒什么出彩的地方,可走近細瞧,就能發現那石桌石凳皆是不凡,上面的花紋無一不精美異常,飛鳥走獸,騰龍祥鳳,各成姿態,鮮活逼真。
更妙的是邱家大院內的四個亭子,皆以春夏秋冬為名,正是四時之景不同,各亭皆能應之,當真樂亦無窮!
這消夏亭四周遍植古木,郁郁蔥蔥,終年難見陽光,倒真是消夏避暑的好去處。
當然,時下已入秋季,此間甚是陰冷,本不適合閑聚,然,此處大樹環繞,私密性最佳,最是適合私聊。
邱躍進到時,邱鵬舉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上,這是個面貌平常卻氣度不凡的中年人,渾身上下收拾得干凈利落,五十來歲的年紀,和大多數共和國這個年紀的高官一般,正是精力、能力到達巔峰的時刻,狹長的眼角偶爾泛出精光,顯露著鋒芒。
邱躍進老遠便道:“二叔,您可真不夠意思,我昨個兒到家,爺爺不在,您也不在,大老遠的把我叫回來干什么,就專為了給我唱這出空城計?”
邱躍進自幼跟邱鵬舉長大,二人名為叔侄,卻情同父子。
對邱鵬舉,邱躍進并不像對邱家太爺那般懼怕,說話、行止皆隨意自如。
邱鵬舉卻不接話,只端起茶,細品慢飲,待得邱躍進入得亭來,坐穩身子,他才慢慢開口,“躍進,你告訴我,為什么要跟薛家老三對著干?”
邱躍進眉峰一跳,臉色迅速恢復鎮定,笑道:“二叔,您這話我怎么就聽不懂了,什么叫我跟他對著干啊,擺明了是他跟我對著干,您說說,這德江又不是他薛家人開的,怎么就許他上馬蜀香王,就不許我經營火電廠,這是什么道理,您是不知道,他薛老三在德江作威作福,目無領導,簡直就是地方上的土霸王。”
邱鵬舉擱下茶杯,冷道,“他就是真的土霸王,輪的著你邱躍進同志抱打不平?別當上頭的眼睛都是瞎子,短短一年半,德江就從蜀中名不見經傳的老大難行署成功跨入了拉動蜀中經濟的三駕馬車的行列。這功勞是誰的?是周道虔,孔凡高,還是黃思文,抑或是你邱躍進的?你告訴我!”
邱躍進方要張嘴,邱鵬舉揮斷道:“別說什么集體領導的功勞,沒有薛家老三這番大刀闊斧的改革,德江能有如今的模樣?要做大事的人,就沒有一個循規蹈矩,墨守成規的,躍進,跟我你還不能講實話?”
邱躍進心中發苦,跟這個最了解自己的二叔,他確實玩不出什么花招,可他藏匿在心底最冰冷、陰暗角落的又怎能宣諸口外呢?
他一咬牙道:“二叔,真不是我跟他薛老三過不去,而是這火電廠我非上馬不可,再說我堂堂正正地招商引資,拉動德江的經濟,到底又犯了哪一家的王法,他薛老三憑什么橫加阻難。”
邱鵬舉凝視邱躍進許久,嘆口氣道:“你還是不愿意說!得了,那我也不逼你了,其實,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心里最清楚,從你下云錦的當口,我就察覺出味道來了!不過也好,不跟真正的猛虎較量一番,你永遠成不了氣候,既然要干,就轟轟烈烈地干,咱們老邱家的人向來是只要不干,干則必成,不管對手是誰,都必須打倒,征服。”
“二叔!”邱躍進動情地叫了一聲,出乎意料,他竟獲得了邱鵬舉毫無保留的支持。
他伸手要去抓邱鵬舉的大手,手至半空,便又落了下來。
他已是成年人了,倒是不好直接表達自己內心深處的感情。
邱鵬舉慈愛的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躍進,現在和你對陣的薛老三你了解嗎?”
邱躍進知道這是邱鵬舉的問難,意在幫他查漏補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