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左椒卻言說,若一個不好,人代會后,孔市長就得挪位,才顯得如此刺耳,簡直恍若霹靂崩摧!
“老婆子,別忙活了,讓小宋叫食堂送吧,晚飯弄晚些。”
孔凡高忽地沖廚房喊了一聲,又道,“老左,來書房聊!”說話兒,當先朝堂屋行去。
左椒隨后跟隨,宋昆自去堂間撥弄電話,宋祖貴,魏啟亮,邱慶春三人對視一言,竟也齊齊跟了進去。
按理說,孔凡高只叫了左椒,且去的還是書房這私密所在,宋,魏,邱三位是有眼色的人,不該厚了臉皮跟上去。
可都這會兒了,官帽子都快飛了,宛若火燒了眉毛,誰還顧得上眼色不眼色,皆厚了臉皮,裝作聽不懂孔專員的話,皆跟了進去。
如果說這間宅院,是極具古風,那孔凡高的書房,簡直就可以用來拍清宮大戲。
其內不見半點現代化的設施,老式的書柜,清代的太師椅,一本疊一本的線裝書,古色的紫砂茶具,琉璃盞落著粗大的紅蠟,才一入內,眾人的心神,不自覺便安寧了下來。
“老左,說吧,我很想聽聽你的弦外之音?”
孔凡高不理跟進來的宋祖貴等人,拽著左椒在下手坐了,便當頭問出。
左椒道,“老孔,這回咱是著了老周的道兒了,不過,此事雖是危機,可以說,是危險,也是機會。先不提這個,我只問你。你為何認定老邱等人的名額難定,獨獨薛向的沒有問題?”
孔凡高濃密的眉毛猛地聚斂。眼珠子急速外凸,方要反駁左椒,卻似想到了什么,最終沒有開口,眼睛朝宋祖貴掃了一下。
宋祖貴急道。“左書記,說來,咱們誰都看姓薛的不舒服,那小子整個兒一惹禍精,哪里是當官的,簡直就是攪屎棍子,自打他來德江后,德江就沒過過一天的太平日子。從這個角度上說,擼掉他,他小子都不冤枉。可話說回來,這是咱們的看法,外人不知道啊,外人就知道這小子有本事。這德江旅游區,云錦蜀香王,咱德江如今最引以為傲的兩樣。外人都道是那小子一手促成,立下不小功勞,所以說。從這個角度講,薛向這家伙一旦參選,是板上釘釘能通過的…”
“一旦參選,必能通過?”左椒沉聲重復了一句。
可以說,方才,宋祖貴講的是眾所皆知的道理。畢竟,再看薛老三不爽利,此人做下的功勛就在哪里,誰也抹殺不掉。
如今,左椒左書記不僅問了那近乎弱智的問題,此時,得了宋祖貴的解釋,竟還以問句尋求確認,實在讓人不解。
“老左,有話直說,別繞了!”終于,孔凡高不滿了。
左椒道,“是啊,一旦參選,必能通過,那孔市長想沒想過,薛向通過后,會不會惹人不痛快…”
左椒又問了句廢話,薛向當選,當然會惹人不痛快了,孔凡高甚至想立時喝出“老子就最不痛快!”
的確,孔市長實在是太有不爽薛老三的理由了。
幾乎,從薛向踏入德江的當天,這二位便起了齟齬,伺候一系列明爭暗斗,早已仇深似海。
雖然,前番因為蜀香王之事,雙方利益一致,難得合作了一把,可并不代表二人關系有任何緩和。
當然呢,此刻,孔凡高不會去無限聯想他和薛老三的種種仇怨,只在細細品味左椒話里是什么涵義。
除了他自己,第二個恨不得除薛老三而后快的,必是周道虔,難道左椒指的是老周?
孔凡高正絞盡腦汁,左椒的后半句話終于吐出口來,“…孔市長難道就不想想,為什么這回的選舉,咱們德江就那么特殊?”
左椒的這句話,恍若一道閃電,將孔凡高那昏沉的腦子照亮。
“是啊,錦官行署,山城行署,德江行署,同一批地改市,錦官,山城的人大選舉,皆是省委指定了人選,人大走流程,落實組織意圖即可,緣何咱們德江不是如此,只省委圈定人數,要讓德江自己操作。美其名曰,是德江在經濟轉型期,省委不方面外派干部,以免打斷了德江的經濟發展進程;”
“市長,副市長人選還讓人大常務委員會具體敲定,又美其名說,是一次人大參政作用的嘗試;這美其名是不是太多了?還集中一處出現!此外,最讓人納悶的是,錦官,山城兩市,都是原來的行署班子,直接轉市政府班子,根本無有變動,怎么到了德江就由八變七了呢,這難道不是故意制造競爭,有暗示要刷掉某人的嫌疑么?”
轉瞬,孔凡高腦子里就浮出了這連串的疑問。
若是早先,他還拿不定省委到底在暗示要刷下誰,可這會兒,得了左椒提醒,他已經全盤想通。
要刷掉的必然是薛向!
因為很明顯,左椒口中那句“薛向通過后,會不會惹人不痛快”,這話里的“人”,必是指省委那位無疑。
因為能在做出這么大動作,弄出這么多“美其名”的,必然有通天徹地之能,至少在蜀中有說一不二的本事。
如此算來,人選范圍就極小。
而再算算和薛老三有極深糾葛的,那人是誰,便呼之欲出了。
畢竟,那個層面,和薛向有大矛盾,不,簡直血海干系的,除了那位,就再沒他人。
如此,再前后相互印證,前后通盤想上一遍,因果緣由,是非曲直,便豁然貫通!
念頭通達后,孔凡高這才明白,左椒為何說這次人代會結束后,弄不好他孔市長就得挪位子。
的確,在他孔凡高的設計里,薛向是絕不能搞掉的,可一旦薛向通過,就是他孔市長厄運降臨之際。
畢竟,上面那位這番布置,雖然隱晦,但在孔凡高這個層次,絕不該看不出來。
大多數時候,領導想做些什么,尤其是那些不好的事兒,通常便以手段暗示,不管你領悟不領悟,領導只看最后的結果,若是沒做,那你在該領導處,便等于判了死刑。
就拿眼前之事來說,若是他孔凡高沒看透那位這番布置的深意,那位也不會體諒他孔某人愚笨,最后,絕對是毫不留情,出手抹殺。
想透此點,頓時,孔凡高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因為,這時,他終于想通了為何周道虔會在這最不該生病的時候生病,會將這天大的餡餅拋出來。
只怕姓周的老狐貍,早就看出了其中蹊蹺,明哲保身了。
“周狐貍,好狠啊!”
孔凡高心頭狠狠罵了一聲。
的確,周道虔這一后退,整個兒把他孔某人頂在最前了。
看不透其中隱蔽,他孔某人極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被那位抹殺了,都不知曉是因為什么。
而即便是看出來了,整件事兒,實在是極難操作。
說來,此次若是響應那位的號召,將活土匪壓下,必然能收獲那位的青眼,可這青眼是好得的么?
先不說,薛向身挾大功,可謂眾望所歸,君不見方才連宋祖貴這瞧不上活土匪之人,都認定此次薛向通過大選,絕無問題。
如此,強壓一個眾望所歸之人,那難度該是何等之大。
此外,姓薛的本身,就不是好惹的。
無數次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和姓薛的相斗,你永遠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手,也永遠不知道自己會錯過哪一點,最后輸在上面。
不說別的,那位原本大有前途的李省長,就用自己此身的前途,深刻地證明了此點。
可以說,對薛向,孔凡高已經有了些心理陰影。
如果可以,他寧愿也抱病休息,即便不要那位的青眼,也絕不愿再對上活土匪。
可事到如今,他哪里還有退路。
周道虔提前后退,已然變相將他孔某人頂到了臺前,可以說,已經把他孔某人的后路堵死了,不戰也得戰。
說來,周道虔也的確陰損,早在半月前,此種謎局,便被他算定。
當時,古錫銘在他辦公室揀到一張紙張,繼而,便愣住了。
那張紙張,正是省委組織部的來函,關于今次人代會的布局。
除此外,還有周道虔錄上的副市長人選,獨獨在薛向的名字上,打了個鮮紅的叉。
聰明的古錫銘,頃刻便想通全盤,立時就愣住了。
言歸正傳,卻說,此刻孔凡高想通全部關節,半邊身子都涼了,怔怔半晌,無有言語。
良久,方聽左椒長嘆一聲,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老孔,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被人架上了高臺,這戲不唱也得唱了,好在這事兒,除了危險,也有機遇,若真做成了,只怕將來再見,我就得管你叫孔省長啦!”
左椒洞悉人心,知曉此刻也只有利益引人野心了。
果然,他一句“孔省長”,孔凡高心頭的畏懼在飛速消退,野心卻如澆了春雨的野草,蹭蹭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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