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者,別的區,縣領導,不聽話了,地委書記稍稍用力,說免也就免了,可嚴格算來,薛老三是地委,行署一級領導,還掛著專員助理,雖然和普通的區,縣一把手一般,也是省管干部,可他這個省管干部的任免和使用權,幾乎全在省里。
當然,周道虔這個書記若執意向省里表明要換行署一級副職領導,也不是不能,且省里為配合,方面他主政,按慣例,多半也會同意。
可用在薛老三身上,則又不合適。
歷數薛老三入云錦的所作所為,功勞多多,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翠屏——玉女景區的落成,有如此大功傍身,周道虔如何能輕動薛老三,除非能尋出薛老三的大過錯。
可即時把薛老三推進云錦這種爛泥潭,薛老三也沒做出太大過錯來,指望薛老三這奸猾鬼范大過,比登天容易不了多少。
況且,如今的薛老三折騰出來蜀香王,不論李某某如何爭搶功勞,首創之功總是要記在薛老三名下的。
如此,薛某人又添大功,在其沒大過的情況,又怎么可能被調整?
更不提,李省長今次搶功,已然太露形跡,只怕省里已經有人生出了不滿。
如今倒好,搶功沒成功,被人拿捏住了,沒奈何,竟起了調整人的心思,這不是明搶么,真當省委是李某某開的。
周道虔簡直不知道王晉西腦袋里塞了什么,竟敢拿這個威脅薛老三。
果然,王晉西話音方落,虎視眈眈,薛老三驚也不驚,笑道,“那王秘書長就請省委組織部下調函吧。廠里現在正抓生產呢,我這個臨時廠長可沒扯咸淡的功夫。”
說罷,薛老三招呼也不打。徑自去了。
“跋扈,太跋扈了。周書記,你手下怎么能容這種干部!”
王晉西手臂揮舞,大聲呵斥。
“我也不知道李省長手下怎么會出你這種夯貨!”
周道虔腹誹一句,看也不看他,徑自回轉,上得車來,一道煙去了。
“快些。快些,再快些…”
綠皮吉普好似黃色汪洋的淺帆,在風浪中搖晃起伏,嚴格說來。車速已經極快了,畢竟,云錦這地界,便是薛老三花費巨資,也不過弄出條頗為平坦的碎石子路來。周道虔催得急,指揮車子超了近道兒,可近道兒壓根兒沒有鋪墊,地勢如小崗一般,哪里有快的條件。
周書記催得急促。司機老王一邊臉上,心里同時流汗,一邊高度集中精神,緊盯著地面,操控著車把,腳上的油門死活卻不踩到底,嘴上卻沒忘了回應“快了,快了,”
他做老了公車司機,如何不明白周書記是急火攻心,即便他把車開得飛起來,這位保管猶嫌太慢。
是的,周道虔心頭已然起火。
早上,德江日報一出,他就知道壞事兒了。
果然,他第一時間趕去迎仙樓,還是晚了,已經有不少昨日還一道把酒言歡過的客商,被迎仙樓的服務人員擋在門口,七嘴八舌,正吵得熱鬧。
言辭間,雖沒罵姓李的騙人,卻一致要求李省長和德江政府給個說法兒。
幸虧李省長睡得深沉,他周某人好說歹說,才把客商們弄進了德江禮堂。
之所以沒第一時間通知李省長,周道虔有自己的考量。
其一,在德江出了這等亂子,他周書記難辭其咎。
其二,眼見著李省長就要正位省長了,若是這一關幫著李省長過了,他周某人便算李省長處攢下了天大人情,一輩子受用不盡。
其三,若是他周某人將其中利弊,分析透徹,活土匪未必油鹽不進,畢竟,蜀香王之事,歸根結底,是利益之爭,交手這些時日來看,活土匪是個重實輕名的,眼下,云錦的蜀香王不過是賺賺吆喝,名聲打得再響,生產跟不上,不照樣是鏡花水月。
反之,若將蜀香王貼牌給省里,云錦蜀香王不僅能獲得省里的重點扶持企業名額,享受諸多好處,還能獲得專項扶持資金這看得見,摸得著的好處。
奈何,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周某人乘興而去,敗興而回。
這會兒,他催促著司機快快而歸,就是生怕那些被晾在德江禮堂的廠商們等得急了,鬧出事端來。
要說周道虔猜得一點不錯,他趕到德江禮堂的時候,人還隔八丈遠,便聽見里面的鬧騰聲能把屋頂給掀開了,吵聲,罵聲匯聚一處,噪人耳膜。
里面鬧騰的實在太厲害,以至于周道虔從后門遁入,站上了主席臺中央,場中仍舊無有反應,吵鬧不絕。
“喂喂喂,同志們,同志們…”
周道虔對著高音電喇叭,方喊了三聲,喧噪的場面,瞬間回復寂靜。
周道虔松了一口氣,暗忖,看來還沒到不可收拾得地步,有的緩。
不成想,他這念頭方起,那瞬間的靜寂陡然崩潰,巨大的呼喝聲,匯成氣浪,簡直要將周道虔沖走。
臺下,前前后后趕來的客商將近上百人,一道動作,齊齊朝主席臺上的周道虔擠來。
得虧德江方面準備妥當,起先周道虔誆騙客商們說去解決問題,暫時離開前,德江公安局就出動了大批警力,將德江禮堂包圍了。
不過,為怕有礙觀瞻,這些警力統一著便服。
方才眾客商情緒激動,很大的因素,就是因為久等周道虔不至,出門時,遭遇便衣警察限制,這才激起了這幫人的滔天怒火。
此刻,眾客商圍來,守護在側的便衣們齊齊出動,這才將局勢重新控制住。
“同志們,同志們,不要沖動,不要誤會,事情不像你們想的那樣…”
周道虔壓住心中驚悸,趕緊對著電喇叭解釋開來,希圖緩和欲爆的局勢。
奈何,他方一開口,底下便是驚天的呼喝聲,很明顯,因為這些便衣的出現,周道虔的信譽值,早已在這些人心里消耗了個干凈。
“同志們,同志們,這回,我不講,你們講,你們派代表講,若是都這樣吆喝,我耳朵累,你們嗓子也累,派個代表講好不好,李大能同志,李大能同志,你上來講!”
周道虔這句話終于卡在點兒上,底下吵鬧聲立時小了許多。
轉瞬,李大能頂著一身皺巴巴的西裝,急步步匆匆沖上臺來,周道虔趕忙把電喇叭遞送過去,李大能卻不領情,劈手奪過,瞪著通紅的眼珠子,對著電喇叭發出刺耳的高音,“周書記,尊敬的周書記,我現在請問你一個問題,我們到底是客人,還是犯人,為什么要限制我們的人身自由!”
李大能話音方落,底下便是沖天而起的應合聲。
由此可見,這幫人最惱火的癥結,便在被便衣們圍堵在此處。
周道虔道,“誤會,絕對是…”
不成想,不待他一句話說完,場中又響起另一道從電喇叭發出來的巨大聲音,“不是誤會,是我們工作沒做好!”
眾人循聲看去,主席臺西側一位白面墨發的挺拔中年,大步而來,手里拿著個電喇叭,便走便沖臺下抱拳,連道,“同志們受委屈了,是我李星雨的不是,工作沒做好,耽誤大家時間了,對不起,對不起…”
未到近前,李星雨便連聲道歉,他這一道歉,場中的嘈雜立時便小了。
“李省長,您來了正好,請問德江方面,為什么要限制我們的自由,難道我們到這兒來采購產品,產品沒采購到,還犯法了不成,這是哪家的法律!”
李大能高聲疾呼。
細細算來,這幫客商幾乎全是國營企業的領導,都不是普通群眾,有個別還是副廳級領導。
這幫人平素在當地也是一方人物,何曾受過這個,自然氣憤驚人。
“同志們,我要說不是限制你們的自由,你們肯定不行,我只能說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我向你們道歉。”
說話兒,李星雨竟沖臺下深深鞠了一躬。
堂堂常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對自己鞠躬了,場下所有人的憤怒不見了蹤影,就剩了滿滿的震撼,還有略略一點的感動。
的確,國民,對,場下這幫人雖是官身,卻有國民共有的一種劣根性,那就是愿意自發地原諒上層人物,或者為上層人物找借口。
就拿此刻來說,李星雨一出廠,通過謙遜的道歉,立時盡收眾人好感,本來嘛,他官位極高,是眾人幾乎仰望不到的存在。
面對他,眾人原本心生敬畏,而這讓人敬畏的李省長稍稍表達出一點善意,就會獲得這幫人極大好感。
這不,李星雨甫一出廠,就靠著謙遜,誠懇,迅速獲得了眾人的好感,而所有的怨恨,都自發被這幫人寄托到了周道虔身上。
這就好似后世一出點兒事兒,憤怒全是具體辦事員的,稍微有高層領導發話,底下便贊揚一片,這與此時場面,何其相似。
就這么著,李星雨迅速把握了場中氣憤,最后再靠著這深深一躬,徹底掌握了場上的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