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心智漸熟,性子卻是不定,暗暗著惱了會兒,又被電影里的精彩畫面拉進了幻想,片刻,就把對臭大哥的憤怒,拋到了九霄云外,倒是想著赴蜀中游玩了。
“干嘛去找他,想去德江玩兒,我帶你去就是!”蘇美人梗著脖子道。
小家伙暗暗偷笑,去了德江,你真能不去見臭大哥么,大嫂使性子的時候真的好像小孩子噢。
一大一小兩位美女,正緩步前行,忽然身后傳來喊聲,“蘇風雪,你的包。”
循聲看去,滿臉不豫的劉雅芝匆匆行來,手里捏著個暗紅色的挎包,不遠處,張光北父女,老楊夫婦,緊步跟來。
瞧見是自己的挎包,蘇美人暗罵粗心,未幾,又把這惱火轉移到了薛老三身上。
這挎包里錢鈔沒多少,獨獨一樣成婚時薛老三送她的玉在里面,姓薛的無情無義,不值得珍惜,玉鐲可是漂亮,丟了豈非可惜?
蘇美人接過挎包,急急在里面翻找一通,待尋到那翠綠的玻璃種鐲子,暗暗舒了口氣,余光掃見劉雅芝立起的胖臉,這才想起還沒跟人家道謝,且當著人的面兒翻檢,似乎有些失禮,搞得像懷疑人家一般。
蘇美人方要道謝兼道歉,劉雅芝扭頭便走。
原來,這包本不是她發現的,而是張光北先揀起來的,她不耐煩張光北再跟蘇美人有勾連,一把奪過包想就手扔了。卻又怕張光北發怒。
讓張光北送包,她自是不肯,只好忍著性子來送了,再瞧見蘇美人這番急切的搜檢,劉雅芝恨不得罵出聲來。
“蘇同志,沒丟什么吧?”
劉雅芝沒走幾步,張光北四人已經行到近前。
“沒丟,實在是太謝謝了,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
說話兒,蘇美人從包里掏出鋼筆。在小筆記本上刷刷幾筆。扯下那頁,朝劉雅芝遞來,“這是我家的電話,以后有什么事兒。可以給我電話。”
玉鐲于蘇美人而言。意義重大。她雖不喜劉雅芝,也看出由其送還,必有隱情。可終歸是劉雅芝親手將這挎包送交她手的,這份情她得記。
瞧著蘇美人遞來的紙條,劉雅芝真想仰天大笑:“真是天大的笑話,她堂堂處長夫人,婦聯干部,能需要誰的幫助,聽聽小狐貍精的口氣,好似天下就沒她擺不平的事兒一般,想著就讓人來氣。
瞧見劉雅芝翻白眼,蘇美人略覺尷尬,便要抽手拿回,張光北卻搶先伸手接了過來,笑著道,“謝謝啊,歡迎薛適小朋友,到我家做客。”
蘇美人點點頭,轉身便行,劉雅芝劈手奪過張光北手中的紙條,三兩下一撕,揉作一團,便朝不遠處的垃圾桶,冷冷沖著蘇美人小聲罵道:“小狐貍精,不要臉!”
張光北大怒,方要呵斥,卻瞧見前方的蘇美人卻被一群人阻住。
四個西服男,最年輕那西服男貌似是主子,其他三個倒似隨員,遠遠就聽見那年輕的西服男一嘴的港臺腔,顯又是赴大陸投資的“愛國商人”,另外四人俱是一身青色軍裝,皆是三十來歲年紀,皆無甚特點,只一位梳著小分頭,襯得那身本該干凈利落的軍裝相當別扭。
一群人圍堵著蘇美人,皆未動作,只那西服青年急速抖動著嘴巴,似在勸說著什么。
他正瞧著究竟,一邊的老楊卻拉著他的手臂,快步迎了上去。
“宋主任,您好您好,歡迎前來視察指導工作!”
到得近前,老楊一把攥住那小分頭的大手,猛烈搖晃起來。
“是老楊啊,這回你們影院又賺得盆滿缽滿了吧,今年的份子是不是得漲漲。”小分頭微笑道。
老楊眼皮猛地一跳,手上的頻率再快幾分,“領導領導,今年電影行情不好,影院的情況您也了解,您甭看火了一部兩部片子,其實,全年…”
“行啦行啦,開個玩笑罷了,再說,我又不是廠長,說話就那么管用?”小分頭微笑著擺手,神態甚是倨傲。
老楊點頭哈腰,捧道“瞧您說的,誰不知道您宋主任在廠子里一言九鼎,在甄書記面前最說得上話。”
捧得小分頭高興了,老楊連忙拉過張光北,介紹道:“宋主任,這位是市文化局執法處的張光北處長,張處長,這位是九九制片廠制片室的宋濂副主任。”
張光北暗自驚心,九九制片廠可是副軍級單位,一號首長享受正軍級待遇,制片室可是制片廠的核心二級部門,一個副主任差不多相當于正團級干部,而這位宋副主任不過三十當啷的年紀,能在最重資歷的軍中走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不簡單。
觀其眉宇,形色輕浮,倨傲,再聯想到楊主任方才言語的,此人在制片廠一把手面前極混得開,募地,張光北就明白這位宋副主任是出自哪一堆兒了,分明又是一位二代。
弄清了此人的身份,張光北自然也就明白老楊為何對這位宋副主任如此巴結了。
原來這新明影院正是九九制片廠轄下的,后來因經營不善,被市國資委托管,但國資委只有經營權,而所有權還掛靠在九九制片廠,現在基本屬于是受京城市和九九制片廠雙重領導。
果然,張光北思慮不錯,小分頭性情驕傲,張光北大手伸來,剛要使力,小分頭輕輕一搭,便松開手來,弄得張光北好不尷尬,暗中生惱。
畢竟,論級別,正團級和正處級,半斤對八兩,且和平年代,地方官員的含金量,可比軍隊高。
更不提九九制片廠只是專業技術類的軍方部門,并非正規野戰單位,細細掰扯開,宋濂這制片室副主任,還真不及他張某人這文化局的處長。
卻說,這邊張光北剛和小分頭松開了手,那廂西服青年和蘇美人的爭論也激烈起來。
“…我說你這人怎么回事兒,我都跟你說了半天了,我沒興趣加入你那個娛樂公司,請你把路讓開。”
蘇美人只覺今天不順極了,看個電影,都看出這么多破事兒,先是,被一妒婦莫名其妙的針對,這會兒,又被一港島什么老總勸說加入他那個倍兒有名氣的娛樂公司,真是天大的笑話。
薛老三的那個女人,她蘇某人看著沒關注,其實暗里早把那女人的根底摸了個七七八八,港島最大的兩家娛樂巨頭之一,就在那個女人的掌控中,自己真成了某某明星,還不被那女人笑掉大牙!
一想到這兒,蘇某人便又埋怨起薛老三來,既恨他風流成性,又怨他冷落自己。
真不知道這家伙是怎么想的,難道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多美么,悄悄出個門兒,都引出這么多麻煩,真不知道這死人憑什么對自己就那么放心。
正跟人吵著架呢,思緒飛揚,蘇美人又不由自主地傲嬌了。
“小姐,不,這位女同志,我嘴皮子都說破了,你怎么就油鹽不進,我不管你是干啥的,你就說吧,你現在一月掙多少,不管你掙多少,只要跟我走,立馬翻五倍,不,十倍!”
西裝青年揮手揚眉,說得慷慨激昂,可一雙怎么看怎么邪惡的三角眼,始終在蘇美人身上劃著圈圈。
“讓開!”
終于,蘇美人沉了臉。
先前二人糾纏半晌,總得來說,這西服青年還有幾分禮貌,又是港商,蘇美人便是拒絕,也注意了措辭,哪知道此人如此狗皮膏藥,貼上了就甩不掉,這才讓她著惱。
那西裝青年也冷了臉,不理蘇美人,沖一邊的宋濂道:“宋主任,你們中央的招商政策,我也研究過,不是說會盡力給愛國華僑來大陸投資創造最良好的條件么,我到你們廠子考察時,你們甄書記也說了,會盡全力配合,還說大陸的群眾最是熱情好客,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讓我不敢相信甄書記的話,投資事宜我看還是壓后再議吧,我在港島那邊還有一樁千萬級的談判需要操心,我看今晚我就飛回去算了。”
“別啊,千萬別,姜丈夫千萬別動怒,甄書記不是說讓我全力配合么,我這兒還沒配合呢,您怎么就能曲解甄書記的指示呢。”
宋濂大驚失色,怎么也想到一片大好的情勢,突然間會如此急轉直下。
實事求是地說,換作一年前,對這種外商,他宋某人連正眼都不待瞧的,可時移世易,鐵飯碗也有要搞砸的時候,堂堂九九制片廠竟也落到要尋金主的地步。
一想到這兒,宋濂就生氣。
想當初,堂堂九九制片廠多么風光,得了多少了不得的榮譽,有著如此光輝歷史的一個大廠,就因為某軍w少壯派領袖,一句“在弱智化、小丑化侵略者的同時,也是在對革命先烈的艱苦奮斗,不懼犧牲的大無畏英雄主義的嘲諷”的點名批評,九九制片廠近年來聲勢大減。
廠子里幾部抗日片,都推翻了重新修改,且就因為那位大佬的一句話,軍方差點兒沒掀起針對制片廠近年來粗制濫造怠工的批判高峰,順帶著連給廠里的經費都削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