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仙家助我等擺脫忘川蒿里之困,不過我與瞳罪孽深重,已有決定,護佑蓬萊平安之后,便當自裁,以謝人界當年枉死的冤魂!”
沈夜默默與高旭對視了片刻,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第一句話竟是如此抉擇,令樂無憂立馬臉色劇變。
此言一出,高旭不由地感嘆,這些劇情人物果真很有性格,除了阿阮對于恢復人身,能夠與夏夷則團聚開心不已外,禺期復活后擔心輪回亂,天道顛,沈夜更好,好不容易活過來,竟然馬上又要去死!
但高旭對此卻頗為贊賞。
流月城五人組中,沈曦最為無辜,能夠作為一個正常的孩子生活下去想必是她生前最大的愿望;謝衣自不必說,哪怕被沈夜洗腦后變為初七,所殺之人也是該死的風琊,只要他能過得了自己的心結,就一切好辦(多一句嘴,初七的可控技能實在帥到慘絕人寰啊啊啊,完爆主角團的渣渣);華月悲憫柔慈,不喜殺人,多次試圖阻止沈夜的一些決定,亦是屬于無辜的陪葬品…
剩下來的沈夜和瞳嘛,則是滿手沾滿鮮血,罪無可恕之徒了。
高旭心中有一桿秤,有其衡量萬物對錯的準則。
在他的觀念下,即便是好心辦了壞事。出發點值得贊揚。可既然錯誤鑄成。就得承擔相應的責任,不可能由于好心,便將壞的地方抹去,那是掩耳盜鈴的自我欺騙之舉!
何況沈夜和瞳的所作所為,根本稱不上好心,僅能算得上私心,為了族人的安危與延續,危害了下界無數的無辜百姓。樂無憂有一句話說得很好,烈山部可憐,有人同情,那些枉死在魔化矩木下的百姓更可憐,又有誰去同情?
罪孽就是罪孽,滔天大罪,不容否定!
顯然,沈夜也明白個中道理,別的不說,他們死而復生。消息一旦走漏,中原修仙界就絕對不會放過他們。到時候還連累隱居避世的蓬萊國,何苦來哉?
“你怎么能這么說,高大哥好不容易才復活你們的,你們再去尋死,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期望?”高旭尚未做出反應,樂無憂急了,不知為何,在蓬萊國生活的日子里,這位原本極為反感流月城的小姑娘似乎有了新的感官,是以此時此刻陪伴沈夜前來的竟是她,而非天梁祭司巽鈺等蓬萊國高層。
“這世間其實很是公平,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任何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會有相應的代價!我本已精疲力竭,卻又再一次扛起了重責,趁此機會,有些債,我不想,也不會再欠下去…”沈夜淡淡地掃了樂無憂一眼,眉宇間竟似有一種罕見的溫情,或許是隔代親,按照輩分,樂無異是沈夜的徒孫,樂無憂則是他徒孫的女兒,業已是第四輩,“照顧好小曦,我的心意了去,便無絲毫遺憾了…”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
語罷,轉身就走。
樂無憂愣在原地半響,目中漸漸地浮起豁達之色,短短數息之間,仿佛就成熟了不少,對著高旭等人施禮后,追隨著沈夜的步伐而去。
整個過程中,夏夷則和阿阮一直旁觀,見到往昔的大敵,阿阮鼓起嘴巴,想要說些什么,夏夷則卻輕輕搖了搖頭,勸阻了她,高旭則負手而立,默默地聆聽,唯一做出的反應就是朝著沈夜點了點頭。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無關功利,只為給生命一個鄭重的交代,沈夜和瞳,做出的決定,沒有讓他失望。
下一息,高旭福至心靈,霍地仰首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一字一句地道:
“時空黑蝕,穹崩暗臨,十日之后,蓬萊天災!!!”
高旭甫一預言出蓬萊天災的準確時間,包括剛剛復活的流月城五人組在內,所有人都匆忙無比,開始爭分奪秒地布置起蓬萊國的防備工作來。
對于天災而言,有準備和無準備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例如同樣地點同樣級數的地震,在白天發生和夜間凌晨發生是完全不一樣的,后者的死亡人數甚至能是前者的數倍,原因很簡單,人們都在睡覺,沒有防備,換成一些對于地震司空見慣的多震國家,措施得當,地震的危害就可以減輕到最低。
現在蓬萊國便打算將單純天災的危害控制在可承受的最低范疇內,實際上,在高旭凝聚身軀,離開蓬萊時,便讓太子長琴進行前期準備,再加上蓬萊國作為十洲三島之一,人界有數的洞天福地,條件本就極佳,高旭又以太淵劍陣拉出了雷云之海,作為護御屏障,多方配合下,蓬萊國的防御力量業已是呈直線上升!
太子長琴未與巽芳公主成親時,蓬萊國的整座島嶼是懸于空中的,為名副其實的懸空島,上方有金光照耀,給予人光明圣潔之感,這是上古流傳下的護島陣法無量圣燁陣的效果,被金光覆蓋的地域得天獨厚,哪怕是凡胎,亦能養生有道,保證蓬萊國居民壽命悠久,且相貌俊美端正。
當然,懸空也是一種上佳的保護手段,首先隔絕了凡人的打擾,外布的迷離幻境,讓御劍飛行高明的修真者也不得不止步,內部分為東南西北四大區域以及宮殿山,四區日月并行,均有獨特的日夜風貌和區域功能。
現在這些花里胡哨的效果已然被摒棄,外圍的防御完全交予雷云之海,無量圣燁陣凝聚的圣潔光輝就負責內四區。天災降臨后。保護戰斗力低微的平民。最為核心的宮殿山則構架出一座直入云霄的法壇,以供高旭、趙靈兒、夏夷則、沈夜等尖端戰斗力發揮!
除此之外,各種各樣的戰斗偃甲出現在蓬萊國的街道中,乃是謝衣、樂無異、樂無憂三人趕制的成果,確實沒有什么比老中青三代最為杰出的偃術大師合力,更為兇殘得了!!
而這些,都是對天界的…防備!!!
天界會不會趁著天災跟高旭算總帳尚且未知,不過在場的眾位除了出身正統的夏夷則外。連擁有巫山神女記憶的阿阮都對天界沒有什么好感,自然是堅決擁護并緊緊團結在以高旭為主的領導班子周圍,防火防盜防天界。
九日時間,瞬息即過。
等到距離蓬萊天災僅有一日之隔的第九日晚,眾人聚在蓬萊宮殿內做了最后的商討,排除了所有的遺漏點后,不約而同地望向業已涌動起不尋常氣息的天穹,在沉凝的氣氛下,互道一聲珍重,各自返回了房間。
不過。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誰也不想入睡,誰也不可能入睡…
東區的塔樓頂端。樂無異獨自一人自飲自酌。
天知道當看到謝衣死而復生,重新回歸人世時,他有多么地激動,然而等到謝衣真正站在面前,他又前所未有地迷茫起來,相顧失言,謝伯伯、偃甲師父、殺手初七,到底哪一個,才是如今的謝衣?
他不知道。
或許連謝衣本人,都弄不清楚了吧。
“不會后悔,無需低頭,若是重來一遭,仍舊如此抉擇,天道承負,枯榮流轉,確為難以易改之定數,然人世輾轉,也一力抗爭、盡力周旋,無愧一生…這番話,你可曾記得?”
樂無異深深地嘆了口氣,剛要回房,身后忽地響起了那道銘記在心靈深處的磁性聲音,他旋風般轉身,就見到一身偃甲服侍的謝衣提著一盞蓬萊國特有的花燈微笑著走來,神情中已無絲毫彷徨:“無異,看到你能以自身之能造福無數生靈,以自身之道溫暖人心,我…真的很開心!”
兩人遙遙相望,謝衣的話語飄入耳中,樂無異怔了一怔,霍地笑了起來,笑得無比燦爛。
是啊,無論是那個做飯難吃,會胡攪蠻纏,沒幾個月就喜歡把房子全部折騰一遍,與阿阮說著稀奇古怪論調的有趣青年;亦或是那位和善溫柔地指導后輩、為百姓造水車,又自有其驕傲的偃術大師;再或是那獨自站在院落仰望天上明月的羈旅思鄉客,手持利刃只為主人清除異己的冷血殺手…
無論他是誰,都再見面了,還有什么好不滿足的呢?
只做心底最愿意的人便是!
“謝伯伯,徒兒無異,沒有讓你失望!”
南區,優美的箜篌聲隱隱響起,飄飄蕩蕩,輕輕盈盈,似乎從云間傳來,又好像發自海底,然后順著風兒,悄悄地流進,那愿意聆聽的人的心扉…
“杳杳靈鳳,綿綿長歸,悠悠我思,永與愿違,萬劫無期,何時來飛?”沈夜悄無聲息地來到身旁,華月纖手猛地一顫,箜篌聲立止,下意識地道,“見過紫薇尊上!”
“往事浮華,聚如煙云,如今的我,不再是紫薇尊上,不再是大祭司,你也不再是廉貞祭司,華月!”沈夜來到華月身邊,與她并肩而立,淡然地道。
“你已經決定了?”華月低低地重復了沈夜吟誦的詩句,凄涼地低下了頭,胸膛劇烈地欺負了數下,最終還是忍不住發問道。
“嗯!”沈夜輕輕地點了點下巴。
“那么這一回,你還是不準備主動說出口,非要我求你,才肯恩賜我一個機會,讓我…陪伴你去死?”華月終于激動起來,剛剛轉變的身軀尚不能完全控制自如,靈力震蕩之下,南區的地域內竟飄起了片片雪花。
沈夜微微抬頭,看向漫天雪花,舉步向前走去,華月眼角一紅,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走遠。
長風呼嘯,掠起沈夜的袖角,仿佛飛鳥鼓起羽翼。空無一人的蓬萊街道。天地岑寂。大雪漫天飛羽紛揚…
忽然,沈夜停下,于大雪中轉身,看向華月。
他的手指抬了抬,也許是想揮手,那雙沉寂一如夜色的眼瞳,靜靜看華月,看向蒼蒼來路與茫茫去路。悲憫而慈柔。
這一瞬間,透過無邊無際的時光,華月恍若望見多年前那個少年,十歲時,她被沈夜之父,前任大祭司選中,洗去記憶,成為沈夜的玩伴,為沈夜生,為沈夜死時。沈夜卻覺得傀儡一的名字太過難聽,改名為華月。華月就是正月,萬象更新,正是好時節…
從此,她就叫華月。
華月至始至終,沒有變過,但自從那個雨夜后,沈夜卻變了。
身在其位,必謀其政,沈夜必須變,沈夜唯有變。
除了華月外的所有人一直覺得大祭司威如神明,不可侵犯,卻不知,在黃泉路上行走的,不再是紫薇尊上,而是一位少年。
“阿夜…”華月喃喃低語著,隨后她突然見到沈夜徐徐地伸出了手掌,她愣了愣神,快步跟上…
相握。
相知。
西區的房內,樂無憂與沈曦躺在床上,睜著烏溜溜的眼珠,睡覺。
“小曦,你睡了嗎?”
“小曦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
經過一段毫無營養的廢話后,樂無憂霍地直起腰來,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也將沈曦熟練地套上睡袍,拍了拍被子道:“既然睡不著,那我們就聊天吧,閑著也是閑著!”
“哦!”沈曦抱著兔子娃娃,乖乖地點了點頭,自從復活后,她的起居一直是由樂無憂照顧,兩女親如姐妹,樂無憂一直想要一個弟弟或妹妹來寵愛,現在算是如愿了。
“小曦,你的怪病已經完全好了,以后就可以像我們一樣平平安安地長大了,長大后,你要做什么?”當然,將沈曦交由樂無憂照顧也是因為沈夜的決定,樂無憂此刻便想到了那些,鬼使神差地問道。
沈曦搖了搖頭,怯生生地道:“我…我不知道啊…小曦除了流月城,沒有到過別的地方呢…無憂姐姐,你想做什么?”
樂無憂聞言摸了摸沈曦的腦袋,露出神往之色,緩緩地道:“我啊,我以前是想成為像爹爹一樣能干的大偃師,或者是娘親一樣威風的大將軍,不過后來又改變了主意,靈兒姐姐是女媧娘娘親自冊封的神女,在人界行走,我說不定會去幫助她傳播信仰,成為她的大司命哦!”
“無憂姐姐好棒!”沈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歪著腦袋道,“小曦不知道自己將來會做什么,不過哥哥說過,我們要做一個好人,小曦會聽哥哥的話!”
“好人嗎?是的啊,好人!”樂無憂眼神恍惚了一下,以一種莫測的語氣道,“是非善惡,在有些時候是我們行事的必要準則,但有些時候,卻又不是那么重要了…曾經有人說過,心之所向,無懼無悔,這八個字的含義,直到這一刻,我才有所領會啊!”
北區,太子長琴與巽芳相擁在一起,打量著整座蓬萊國的一磚一瓦,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巽芳,你怕嗎?”懷中的人兒突地身體一顫,太子長琴緊了緊胳膊,輕聲問道。
“不呢,跟夫君在一起,巽芳永遠也不會怕的!”巽芳言語決然,柔弱的身軀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堅強果毅。
“何以飄零去…何以少團欒…何以別離久…何以不得安…”太子長琴輕輕唱了起來,這首悲涼的曲調在他初來蓬萊時,常常吟唱,后來與巽芳墜入愛河,喜結連理后,便封存起來,此刻再度回味,卻是多了一些另外的詞句歌調,
“何以飄零遠,此問欲問葉…何以少團欒,此問欲問月…何以別離久,此問欲問仙…何以不得安,此問欲問天…我欲問,欲問天,何不饒人,一世閑?”
“何不饒人一世閑…何不饒人一世閑…”巽芳默默地聽著,靜靜地立下誓言,“無論蒼天肯不肯饒恕,我與你,都要…”
“永生永世,相依相伴!”
宮殿山殿,高旭與趙靈兒隨意坐著,默默地調息,爭取進入最佳狀態,突然一道皎潔的月光破開重重烏云,執拗地灑下,照在兩人臉頰,高旭緩緩睜開雙眼,靈覺一掃,四方的情形印入腦海,他有感而發,輕輕朗誦起那首傳頌千古的名句佳篇:“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高旭哥哥,我…我有一個東西想要送給你,在幽都就想送了,一直…一直很忙!”趙靈兒跟著重復了一遍,不知怎么的,俏臉緋紅起來,吱吱唔唔了好半會兒,才會懷中慢慢地取出一個小泥人來。
“這個泥人…是做什么用的?”高旭接過一瞧,不由地揚起了嘴角,小泥人精致可愛,活脫脫的一副趙靈兒模樣,最有趣的是,手中拿著麥克風,正在引吭高歌 “是…許愿啦,兩個泥人在一起,就能心想事成哦,幽都的姐姐告訴我的,人家專門打聽過的…”趙靈兒臉頰紅霞更甚,美艷不可方物,趕忙道,“高旭哥哥也捏一個唄,小泥人要成對的,否則就不靈了!”
“好,靈兒的一番心意,我不會辜負的,看我的手藝!”對于幽都的習俗,熟知劇情細節的高旭當然心知肚明,見趙靈兒緊張兮兮的模樣,先是啼笑皆非,旋即又目露溫柔,一語雙關地回答道。
再伸手一揮,自遠方攝來泥土,并不直接以靈力定型,而是用十根手指慢慢地捏著,擺弄了近半個時辰后,才變成一個鼓掌叫好姿態的泥人,正是高旭自己的模樣。
然后趙靈兒唱歌,高旭鼓掌的兩個泥人被捏在一塊,形成了一個整體,倒是極為登對,看起來異常地融洽。
“哦耶!”趙靈兒怔了好半響,突然喜不自禁地歡呼一聲,靈力包裹,將一對小泥人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眉開眼笑,滿足無比。
下一刻,小姑娘似乎有了無比的信心和勇氣,握緊拳頭搖了搖,堅定地道:“明天我們能挺過去的,一定!”
“是啊!”想來趙靈兒也隱約預見到了什么,高旭頷首同意,目中透出一絲決然,“解決蓬萊天災,回歸天行團隊,沒有任何存在,能夠阻擋!!”
數個時辰后,當第一線光明照徹天際,一陣山搖地動的巨大響動陡然間襲遍整座島嶼,蓬萊天災…
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