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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里的微風,最是醉人。玉尹坐在豐樂樓三層的雅室,鳥瞰開封夜景,心中不勝唏噓。
返回開封,已一日。
但玉尹卻沒有回家,甚至不敢出現在大庭廣眾。
今天來豐樂樓,也是偷偷摸摸,自豐樂樓的側門上來。馬娘子結束了豐樂樓的生意,把豐樂樓賣給了柳青。其實馬娘子心里很清楚,柳青背后,便是玉尹和太子。
說穿了,這豐樂樓其實就是太子趙諶名下的產業。
只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所有人都以為是柳青得了便宜。
當然,也不會有人懷疑柳青,這廝而今發達的狠了,而且和宮中搭上了關系,已不是一個等閑商人。
馬娘子幾乎是以半賣半送的價格把豐樂樓盤給柳青,為的是能在日后,謀一些方便。
柳青得了豐樂樓之后,便遵照玉尹的吩咐,把豐樂樓改名樊樓。
是樊梨花的樊,而不是白礬的礬…在玉尹看來,樊樓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更加順耳。
回到開封,玉尹一直在下橋苑居住。
這里是高家的產業,此前曾一度因蹴鞠大賽而格外熱鬧。但是在開封之戰以后,朝堂上人事變動頻繁,以至于蹴鞠大賽漸漸從權貴階層淡出,流入坊市之間。
于是乎,當初高堯卿花費巨資改造而成的下橋苑蹴鞠場,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用途。
不過這里相對安靜。也沒什么人來打攪。
所以玉尹便住在這里,更不會引起別人的關注!
高俅的身體,越來越差。
玉尹回到東京后,也只見了高俅一次,看樣子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天。
整個人恍恍惚惚,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歷史上,高俅和種師道一樣。都是死于靖康元年。只是在原來的歷史上,高俅的結局頗為凄慘,而現在。他雖然不再是殿前司都太尉,但是情況卻比之原來,要強許多。至少他三個兒子。算熬出頭了。
“王宗濋此人,當不得用。”
高俅只清醒的一會兒,對玉尹叮囑道。
“此人貪婪好色,更無自知之明,而且耳根子極軟,切不可對他太過于放心才是。”
玉尹不禁奇怪,有心再問,可高俅卻又一次糊涂了。
但看得出來,高俅覺察到了什么。
畢竟是徽宗皇帝身邊的寵臣,或許沒什么本事。但對于朝堂陰謀,卻有著敏銳直覺。
高俅也覺察到,朝中要出大事了…
玉尹見過高俅之后,更加緊張。
所以在回東京的第二天,便讓高堯卿設法通知李寶。來樊樓見他。
現在,他不能拋頭露面,否則必然會遭到柏臺那幫御史的彈劾。但內心里,卻萬分緊張,總覺得要有什么事情發生。坐在樊樓三層,看著外面的景色。玉尹不禁恍惚。
兩年前,他就是在樓下那間肉鋪勾當,可一眨眼…
靖康之恥,恐怕是不會再出現。
但不知為什么,玉尹這心里面,卻變得更加忐忑。
歷史已非原來的歷史,他對于這個時代的預知能力,也在漸漸消除。大宋朝,駛入一條未知的航線。接下來的事情,便只能依靠他自己解決,穿越的優勢不復存在。
好在,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剛重生過來,對這個時代還懵懂不知,甚至有些畏懼的玉小乙。
想到這里,玉尹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杯,朝窗外看去。
仲春將至,馬行街熱鬧非凡。
在那燈火闌珊處,一個高挑的倩影映入玉尹的視線。他先是一怔,旋即擦了擦眼睛,臉上浮現出一抹震驚之色。玉尹甚至以為他看花了眼,可仔細看去,便知道沒有看錯。
那身影,實在是太熟悉了!
雖算不得魂牽夢繞,卻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
余黎燕?
這不可能…
玉尹呼的站起身,伸手想要叫喊。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且不說馬行街上人潮涌動,亂糟糟的就算是叫喊也未必能聽清楚。就算能聽清楚,便真的是余黎燕嗎?她可是西遼的天命女王,而今西遼方入漠北,可謂是百廢俱興。(。)堂堂西遼女王,又怎可能出現在這開封鬧市?
但玉尹又肯定,那就是余黎燕。
猶豫了一下,玉尹轉身便出了雅室,順著側門樓梯飛快跑下樓。
只是,當他跑下樓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余黎燕的蹤影,呆愣在街頭的陰影中,玉尹心里頓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
那是燕子!
那絕對是燕子…別人也就罷了,她…我又怎可能認錯?
就在這時,有人拍了一下玉尹的肩膀。
回頭看,卻是高堯卿站在他身后。在不遠處,李寶帶著呂之士肅手而立。
高堯卿道:“小乙,卻發的什么瘋?
我方才上樓時便看你跑下來,又站在這里發呆,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教頭已經到了。”
玉尹這才回過神,忙朝著李寶遙遙拱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李寶點點頭,帶著呂之士便上了樓。
而玉尹則站在原處,又呆了一會兒,這才和高堯卿從側門上樓。
“小乙,你剛才是怎地了?”
回到了東京,高堯卿又恢復了往日對玉尹的稱呼。
玉尹猶豫片刻,輕聲道:“衙內,煩你讓柳大官人待會兒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找他。”
高堯卿也沒有追問,便點頭答應。
兩人上了樓,玉尹徑自走進了雅室。朝李寶拱手道:“李教頭,方才失態,勿怪則個。”
李寶忙回道:“郎君卻客氣了。”
而今的李寶,在玉尹跟前已沒有任何傲氣。
隨著玉尹的身份地位提高,李寶和他的差距也就越來越大。更不要說,兩人雖然都是為太子趙諶效力,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趙諶對玉尹的信任。遠不是李寶可以相提并論。這一點,李寶也試探過,更清楚自己在趙諶心目中的真實地位。
表面上。趙諶對李寶客客氣氣,張口李教頭,閉口李教頭。
但李寶能感覺得出來。在那客氣的后面,隱隱有一些疏遠之意…反倒是提起玉尹時,趙諶總是一口一個小乙的稱呼。乍一聽很是不客氣,可實際上,卻有著濃濃的親近之意。
畢竟,玉尹和趙諶,曾在陳橋鎮并肩作戰。
那在戰場上鑄造出來的信任,又豈能是李寶可以相提并論?
兩人客套了幾句,便坐下來。
玉尹向李寶打聽了一下開封府近來的狀況,最后又問道:“對了。那些個和你作對的團頭,而今可老實了?”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哪知道李寶卻當了真。
“說起那些個團頭,最近倒是有些古怪。
去年時,我們還時常發生一些沖突。可近來卻突然間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前幾日小八還帶著人砸了他們一個場子,按道理說他們應該跳出來尋仇,卻悄無聲息。
自家讓吉普打聽了一下,卻發現他們最近時常在西臺山附近出沒。
反正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做什么…自家就想。莫非這些個鳥廝,要退出開封府不成?”
“西臺山?”
玉尹聞聽一怔,頓時來了興致。
說起西臺山,玉尹可一點也不陌生。
叔祖黃裳就葬在西臺山不說,當初開封圍城之時,宋軍的轉折之戰,西臺山大捷,便是玉尹一手主導。
“西臺山,又有什么稀罕?”
“這個,卻不太清楚…對了,去年歲末,官家命人在西臺山筑高臺,聽說準備過些日子,在西臺山祭天。這段時間,那邊守衛也頗為森嚴,所以自家也打探不得。”
祭天?
玉尹越發感到奇怪。
就在這時,柳青從外面進來。
和玉尹見過禮之后,柳青問道:“郎君喚我,有何吩咐?”
玉尹讓柳青取來了紙墨,而后畫了一幅余黎燕的畫像。玉尹的畫工,師承張擇端,雖非特別出彩,卻也得了真傳。余黎燕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太深刻,所以畫出來的畫像,也頗有幾分神形兼備。
“有件事要麻煩大官人,幫我找一個人。”
“哦?”
“此人…應該不是開封本地人,能說一口燕云話。
另外,她身邊肯定跟著不少人,應該是以西州商人或者漠北商人的身份前來開封。
你先去找肖押司一趟,讓他打聽一下。
似這種大豪商來,必然有報備…記住,不要打草驚蛇,以免引起懷疑。”
說著話,玉尹把那副余黎燕的畫像,便遞給了柳青。
呂之士無意間掃了那畫像一眼,先一怔,旋即道:“大官人,可否讓我看一看?”
柳青朝著玉尹看了一眼,玉尹猶豫了一下,朝他點了點頭。
把畫像接過來,呂之士仔仔細細辨認了一會兒,突然道:“郎君,可否稍等片刻,讓吉普過來一趟?”
“哦?”
“這女子,我頗有些眼熟,好像是前日來的開封,在秀才巷賃了住處。
對了,就是李秀才先前的住處,師父之前讓小底把那處產業處理掉,小底卻覺得,而今開封地價才開始上漲,這時候出手怕有些虧了,所以便著人賃出去換些酒錢。
前日有人要賃下那宅子,自家與吉普師弟一同過去辦得契約。
當時出面的,是一個男子,說得一口流利開封話。這女子便在屋中,當時自家還以為是那男人的外院。不過,自家沒有太留意,倒是吉普師弟看得比較真切…
回來時他還與自家說,那屋中女子。真個美人!”
玉尹聽罷頓時大喜,連忙讓呂之士去把吉普找來。
在等吉普過來時,玉尹有些魂不守舍,忽而起身徘徊,忽而坐下來,有一言不發。
李寶和柳青面面相覷,心中充滿疑惑。
難不成。郎君又有了相好的不成?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呂之士帶著吉普前來。
吉普看過了那副畫像之后,便毫不猶豫的肯定道:“就是這女子。自家卻記得清楚。
特別是她臉上這美人痣,小底印象很是深刻。
嗯,就是她…”
李寶輕聲道:“郎君。不若小底派人去那邊盯著,一有消息,便通知郎君?”
玉尹下意識想要點頭答應,可旋即又搖了搖頭。
他背著手,在屋中徘徊。
半晌后輕聲道:“秀才巷里,可有要賃的空屋?”
李寶一怔,便扭頭向呂之士看去。
呂之士想了想,便回答道:“空屋倒是有一座,距離那處宅子不遠,斜對面的位子。
據說。那原來的主人姓張,開封之戰前舉家逃出開封,屋子便空下來,一直沒有賃出去。若郎君覺得合適,小底這就去著人安排。不過要想住進去,怕要等契約定下才成。”
玉尹眉頭一蹙,一旁柳青便道:“不必定下契約,八哥便帶郎君過去住下。
自家這就去尋肖押司把契約拿下…呵呵,想來這點小事,肖押司還是要給些面子。”
玉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李教頭,給我繼續盯著那些潑皮,一定要弄清楚,他們都和什么人打交道。”
李寶連忙躬身領命,便帶著吉普準備離去。
臨走前,他吩咐呂之士陪著玉尹去秀才巷的那處空屋,并且再三交代,不能走漏了風聲。
待柳青李寶等人離去之后,高堯卿疑惑道:“小乙,這好端端,怎地要搬家?”
“似遇到了一個故人,卻又不太肯定。
我打算過去看看,待弄清楚之后,再做決定…再說了,下橋苑雖然清靜,卻不太安全。住一兩日還成,若時間久了,未必不會走漏風聲。倒是在民宅住下,更加安全。以后若有事情,我會讓小八和你聯絡。對了,十三郎他們,可安排妥當?”
“放心吧,都已經安排好了!”
玉尹,這才松了口氣。
又吃了幾杯酒,見路上的行人漸漸散去,他這才和呂之士從側門離開樊樓,上了一輛馬車。
坐在馬車里,玉尹這腦袋仍是亂七八糟,有些混淪。
余黎燕的突然出現,讓他感覺到,開封城里的局勢,恐怕并不如李寶他們所說的那樣平靜。而今燕山大捷,欽宗皇帝正準備和女真議和,而且是讓燕瑛和吳敏兩個負責。這格調,便已定下來,以燕瑛和吳敏兩人對女真的態度,決不可能卑躬屈膝。
所以,這個時候,最是敏感。
想來各路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動。
玉尹之前雖遠在燕山府,但也隱隱知道,開封府而今的局勢…
議和派已逐漸失勢,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東山再起。也就是說,一旦議和完成,欽宗皇帝的皇位,就算穩定下來。此前種種非議,也必然隨著這場大勝而煙消云散。
徽宗皇帝,會坐視趙桓坐穩皇位嗎?
玉尹這心里,并不太肯定。
“郎君,到了!”
車外,呂之士的聲音打斷了玉尹的沉思。
在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駛入秀才巷,在一所空宅門外停下。
房門落鎖,但對于呂之士這種街頭潑皮而言,形同虛設。他上去握住鎖頭,只稍一用力,便把門鎖扭斷。隨后,玉尹和呂之士一同進了屋子,呂之士點上燈,陪著玉尹探查了一下房間。
這屋子許久不住人,帶著一股子霉味。
屋中布滿灰塵,更結了一張張蜘蛛網…
房子分上下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外加一間廂房;二樓則是兩間房,可以充當做臥室和書房。
就在玉尹和呂之士看房子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車轱轆的聲響。
玉尹連忙走到窗邊,探頭向外面看去。
深幽的秀才巷,光線昏暗。
一輛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宅門口,趕車的是一個壯漢,跳下車后,從車轅上拿起一盞燈籠。
玉尹眼睛一瞇,便認出那漢子,正是任怨。
緊跟著,車簾一挑,從馬車里走出一個女子。由于光線不好,加之這女子穿著連帽披風,所以看不清楚。但是從那背影,玉尹還是辨認出來,心跳頓時加快許多。
女子朝玉尹所在的空屋看了一眼,但并未在意。
任怨打開房門,女子便走進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二樓的燈,亮了…
是她!
玉尹可以肯定,那女子就是余黎燕。
可是,該如何與對方碰面呢?
玉尹心中不由得有些猶豫,考慮是不是上門探望。
只是這樣做,卻略顯冒昧,實在不是玉尹的風格…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呂之士上樓道:“郎君,師父擔心這里太過簡陋,所以派了幾個婆子來打掃,還準備了被褥。”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玉尹便有了主意。
“讓他們先打掃一下,八哥隨我走一遭,去高衙內府上取一樣東西。”
呂之士立刻答應,便陪著玉尹下樓,上了馬車。
門外,吉普帶著十幾個婆子等候。他和呂之士點了點頭,便帶著那些個婆子進屋打掃房間。
在高府門外,玉尹沒有進去。
呂之士把高堯卿喚出來后,玉尹在車中和他低聲交談兩句,不一會兒的功夫,高堯卿便從屋中拎著一個匣子出來,交給了玉尹。
“小乙,究竟是怎么回事?”
直到此時,高堯卿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玉尹并沒有和他解釋,只讓他聯絡朱絢,準備明日見面。
“回去吧。”
玉尹吩咐了一聲,呂之士便趕著車往回走。
回到秀才巷,那屋子已經打掃干凈,灰塵掃去,蜘蛛網也都清理干凈,還灑了水,空氣也清新很多。一樓的客廳,點著油燈,房門的鎖頭,也換了一把新的。
玉尹謝過吉普和呂之士后,便讓二人離去。
他關上門,上了樓,推開窗子朝對面看去,卻見對面的那宅子二樓,燈光已經熄滅。
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
玉尹打開那匣子,從里面取出一支胡琴。
調好了琴弦,吹熄了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