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與小哥介紹幾個朋友,在開封府也算人物。
雖說不是什么名門望族,更非飽學之士,但常年在市井中廝混,倒也算不得太差。
小哥日后遇事,若不方便出面時,便可以交給他們。”
趙諶似懂非懂,不過出于對玉尹的信任,便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玉尹要介紹的人,便是李寶。
用陳規的話,隨著太上道君趙佶還都,開封府必然是風起云涌,暗流激蕩。李寶而今的對手究竟是什么來頭還不甚清楚,但想來也有些門路。若不給李寶他們一個背景,早晚會被對手干掉。若這樣一來,玉尹苦心打造的耳目便要便宜別人。
玉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小乙,明日到何處聚?”
玉尹想了想,笑道:“小哥以為,獅子樓如何?”
入夜后,楊金蓮帶著玉如便早早歇息了。
玉尹左右無事,便看了一會兒書,也準備休息。
哪知道,卻被燕奴拉住,“小乙哥可是遇到了麻煩?”
“啊?”
“休要欺瞞奴,奴今日聽你和小哥說話,言明日要去獅子樓聚會,便知道有事。”
玉尹心里一驚,忙問道:“燕奴此話怎講?”
“小乙哥還要欺瞞。你對那獅子樓一向沒有好感,幾年前曾發誓,此生不會踏足獅子樓半步,怎地今日又主動要去獅子樓聚會?再說了,那獅子樓離家甚遠,若小乙哥聚會,大可以選在潘樓或者高陽正店。再不濟。也可以去豐樂樓,這好端端怎會選在了獅子樓?若非有事,小乙哥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豈不是有麻煩?”
燕奴說的是一本正經,卻讓玉尹倒吸一口涼氣。
有這種事?
玉尹已經融合了所有的記憶,卻不記得有這么一樁事。
想來。那是死去的玉尹一個記憶,有可能微不足道,所以玉尹全無半點印象。
他看著燕奴,半晌后苦笑一聲。
“九兒姐,好心思。”
他總不能告訴燕奴說,他已經把這事情給忘記了。
事實上,過去這兩年里,他曾多次路過獅子樓,但卻沒有踏足半步。是沒有機會,亦或者是出自本心的抵觸?玉尹并不算清楚。可聽燕奴一說。玉尹便知道,這獅子樓和他之間,說不得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確是麻煩!
“小乙哥莫不是不能與奴知?”
燕奴輕聲道:“奴自知沒甚本事,可是這心里還是希望能幫襯小乙哥一回。
別的不說,要是打打殺殺的勾當。奴自認未必遜色小乙哥。小乙哥,奴是你的妻子,卻不想你事事欺瞞。上次你去陳橋,奴便知道不簡單,卻不敢詢問。哪知道…”
燕奴說著話,眼圈卻紅了。
玉尹心頭不由得一軟。把燕奴輕輕摟在懷里。
他猶豫良久,輕聲道:“明日去獅子樓,確是有些事情。”
“嗯?”
“不過我現在不能與你說,待我明日從獅子樓回來,再與九兒姐細說。若需要幫忙時,我斷然不會客氣。九兒姐切莫胡思亂想,明日便在家中,等我回來再說。”
玉尹把話說到了這份上,燕奴也不好再開口。
于是,便應了一聲,不再追問。
這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玉尹便起了床。
一如平日,先是在花園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回,便洗漱吃飯。
天色不差,陽光明媚。
人常說秋高氣爽,而今正是這般模樣。
玉尹吃了飯,便讓高澤民跑去通知李寶,中午在獅子樓吃酒。而后又去了一趟諸率府,眼見沒甚大事,便在公房里坐了一會兒。本想和陳規聊聊天,哪知道陳規卻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這廝自從和凌振認識后,便一頭扎進去,開始研究打造噴火槍。凌振手里的火藥配方,威力遠遠超過市面上所流通的火藥配方。
加之他制作火器多年,以經驗而言,遠非陳規可以相比。
不過,陳規理論基礎卻很扎實,凌振遠遠無法和他相提并論…
本來,一個中明法科出身的進士,一個卻是個工匠出身。兩人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語言,卻因為這火藥,變成了好友,整日里會聚在一起,討論這噴火槍的事情。
陳規的噴火槍構思,甚得凌振所喜。
再改善了火藥配方之后,噴火槍的威力自然大增。
但由于是私下里研究,在噴火槍最終沒有成型之前,斷然不可能大張旗鼓的生產。
于是,陳規畫圖,凌振打造。
兩個人這樣子交換想法,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打造出三款不同的噴火槍來…
依照陳規最先的設想,噴火槍只噴射火焰。
可凌振因為制造過掌心雷,便有了別樣的想法。他建議在竹管中加入鐵釘,借由噴火槍火藥的力量,將鐵釘射出。可后來陳規有覺得,鐵釘威力太小,且難以發射,于是便換上了火箭。同時加粗加大竹管,以加強火箭的威力。
如此一來,玉尹最初要陳規打造的噴火槍,遲遲未能交工。
玉尹在聽完了陳規和凌振的設計之后,頓時一驚:這不就是后世的火箭雛形嗎?
玉尹前世曾在軍事博物館見過一款明代出土的二虎追羊箭。
其發射原理,竟然和陳規凌振所設計的噴火槍,有異曲同工之妙。玉尹不由得心動。便不再打攪陳規。
從諸率府出,見時辰已經不早,便施施然往獅子樓行去。
這獅子樓,也是開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坐落于太平興國橋大街和便橋大街交叉口。
其設計與豐樂樓頗為相似,也是一家百年老店。
只是,此前樊樓和潘樓聲勢甚大。以至于獅子樓完全無法和這兩家酒樓相提并論。
不過樓中的酒水和菜肴卻極好,特別是他們制作的小籠包,號稱開封府一絕。
幾年前。玉尹曾因故帶著一幫潑皮在獅子樓外鬧事,結果被獅子樓的掌柜報官抓進開封府大牢,好一番羞辱。也正是這原因。玉尹才發誓不會踏足獅子樓半步。
一方面是因為受了羞辱,另一方面也有對獅子樓的畏懼。
只是對于而今的玉尹來說,一切都成為過眼云煙。
當他來到獅子樓的時候,那店中伙計看到他,忙不迭上前問好,一副阿諛姿態。
畢竟玉尹已不是當年那個玉尹,且不說他的官身,只說他那一手琴技,便足以令獅子樓刮目相看。別看玉尹現在不再作曲,可他此前作得那些曲子。卻是廣為流傳。
宣和六年的花魁大賽,徐婆惜憑借玉尹編排《牡丹亭》而一舉奪魁。
自那之后,玉尹在勾欄瓦肆里的名望,便一發不可收拾。在經歷開封之圍后,玉尹又先后經歷朝陽門和陳橋兩次大戰。隨著大宋時代周刊主要是報導太子趙諶豐功偉績。但玉尹的名字,還是不止一次的被提起,更成為茶樓中說史先生的故事主角之一。
如此人物,哪怕獅子樓有些背景,也不敢怠慢了玉尹。
玉尹沒有經歷當年那些事情,所以對獅子樓也沒有太多怨念。既然人家已經把姿態放低。他便不可能去找獅子樓的麻煩。再說了,他今天來,還有重要的任務。
選了一個清靜的雅間,玉尹坐在窗口,可以鳥瞰汴河風景。
窗口正對拐角處,汴河大街和太平興國大街的景色,可謂一覽無余。
玉尹觀察良久,突然間心里一動。
他已有了一個大致計劃,只是單憑他一個人,怕也無法成事…
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玉尹正思忖著,卻忽聽門外有人道:“這不是玉小乙,玉郎君?”
玉尹一怔,忙向外看去。
就見門外站著一個白面無須的男子,乍一看有些面熟。
“敢問…”
“真個是玉郎君,咱家方才還以為認錯了人。
自家康履,兩年前中秋,曾見過玉郎君,卻不知玉郎君可還記得嗎?”
康履?
玉尹愣了一下,猛然回憶起來。
“你不是…”
那康履忙笑嘻嘻擺手,“原來玉郎君還記得咱家,卻是咱家的榮幸。”
“怎地康老公也來吃酒?”
“看郎君說的,咱家不過是個奴婢,哪有那許多工夫?
卻是咱家主人方才看到玉郎君,所以讓咱家請玉郎君去吃杯酒…郎君也知道,咱家主人,不方便拋頭露面。”
康履的主人是誰?
便是那太上道君趙佶之女,趙桓的妹妹,有皇室第一美人之稱的茂德帝姬趙福金。
說起來,玉尹和趙福金也許久未見。
自開封之戰開始后,趙福金便深居簡出,很少出現人前。
而玉尹呢,也不太可能和趙福金有太多接觸,不過這內心深處,卻一直牢牢記著這位歷史上和柔福帝姬一樣,命運多桀的茂德帝姬。
茂德帝姬近來情況不是太好,玉尹也聽到了風聲。
起因,便是茂德帝姬的夫君蔡鞗,惹了一身禍事…趙桓不喜蔡京,甚至可以用厭惡來形容。但如今蔡京已經死了,按道理說,趙桓也不太可能去找蔡鞗麻煩。
可問題便出在了趙諶身上。
陳橋之戰,趙諶偷偷隨太子親軍出城,急壞了趙桓。
一怒之下,趙桓下旨拿下白時中,范宗尹等人,原本以為這二人和太子失蹤有關。
事實證明,這兩人是清白的。
但因為此案是朱桂納主抓,挖出了白時中等人收受賄賂,勾結女真人的事情…
趙桓清楚這里面的問題,朱桂納也不好說明。
可外面的人,并不清楚這其中蹊蹺,蔡鞗便聯合了一干柏臺御史,在朝會上彈劾朱桂納。蔡鞗本來和這件事并無關系,可因為白時中范宗尹兩人,是出自蔡京門下,以至于蔡鞗單純以為,趙桓這是要對蔡家下手,故而才做出如此激烈反應。
時趙桓正心急趙諶安危,雖無心追究,可是被蔡鞗這一逼,便勃然大怒。
朕登基以后,全力抗金。
你蔡鞗的老子深受國恩,不思為國效力,反而和太上皇一同逃去金陵,組建了一個小朝廷。
朕還沒有找你蔡家的麻煩,你蔡鞗居然還敢跳出來生事?
趙桓一怒之下,便把蔡鞗打入天牢。
這官家不較真的時候,什么都好說。可一旦官家認真起來,豈有蔡鞗好果子吃?哪怕后來主抓白時中一案的趙構暗中保護,蔡鞗依舊被查出不少問題。試想,他身為官宦子弟,蔡京此前在朝中可謂權勢熏天,蔡鞗這屁股,又豈能真個干凈?
趙桓也是在氣頭上,在查出蔡鞗的問題之后,便要治蔡鞗的罪。
茂德帝姬和蔡鞗的關系并不算好,可畢竟是夫妻,怎可能眼睜睜看著蔡鞗受罪?
于是,趙福金便入宮懇請趙桓放過蔡鞗,正在氣頭上的趙桓,自然不會答應。
茂德帝姬見苦求無用,也急了眼…言語中難免有冒犯之語,氣得趙桓下旨,讓趙福金閉門思過,不得出宮。這一禁足,便是近半年之久。若非蔡京病故,蔡鞗這性命,說不得還真個無法保住。也正是因為蔡京病故,趙桓不想被人說他是對蔡家趕盡殺絕。加之開封大勝,趙桓急于和金國議和,也就沒心思再尋蔡鞗麻煩。
大約在六月底,蔡鞗被放出來。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不饒,趙桓還是打了蔡鞗十棍,而后罷了蔡鞗官職,貶為平民。
那蔡鞗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加上平日里嬌生慣養,那受得這等委屈。
出獄后不久,蔡鞗便一命嗚呼。
茂德帝姬也是倒霉,才從宮中出來,便成了一個寡婦…
玉尹在開封,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他和蔡鞗沒有任何交集,對于蔡鞗的死,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感觸。
只是茂德帝姬卻慘了,無端端變成了寡婦不說,還要為蔡鞗守孝,一舉一動都需小心翼翼。
玉尹見康履青衣小帽打扮,便忍不住道:“公主怎地在此?”
康履嘆了口氣,“我家主人近日心情奇差,便來太平興國寺上香。
方才見郎君在此,便讓咱家前來邀請…待會兒見到主人,還請郎君說話小心些。主人這兩日興致不高,難得出門散心,莫惹得不快,與郎君和主人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