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殺虜(四)
天將昏黑,又下起雪。
暗金撒蹄狂奔,沿著官路疾馳。
空蕩蕩的曠野中,蹄聲被呼嘯而過的狂風所掩蓋。玉尹臉上蒙著風巾,眸光閃閃。
抵達開封時,已近亥時。
玉尹直奔牟駝崗,在距離牟駝崗不算太遠的村落外勒馬。
楊再興、霍堅和黃小七在村口等候著,見玉尹前來,忙快步迎上前去。
“哥哥,都安排妥當了!”
楊再興忙輕聲道:“今晚請哥哥委屈一下,便住在這邊的山神廟里。明日一早,封況兄弟會帶人過來,到時候哥哥便混在里面入城便是。城里一切安好,只是那李秀才這兩日深居簡出,甚少露面,以至于我等也不好拿捏住他的行蹤…”
玉尹聽罷,點了點頭。
“九兒姐那邊如何?”
楊再興忙道:“九兒姐也無甚事,不過情緒不是太高。
傍晚我出城時,曾去家中探望了一回,九兒姐顯得有些疲乏…”
玉尹聽得,心里一痛。
世上最痛苦的,莫過于這種離愁。
自己此去杭州,不知何時能夠返回,卻苦了燕奴一人,留在這開封城,苦苦支撐。
只可惜,卻不得與她相見。
玉尹想到這里,便覺得有些愧疚。可一想到他即將要做的事情,那愧疚的心理,也就隨之煙消云散。
“城里,誰在盯著?”
“卻是小底堂弟文濤在盯著。”
黃小七連忙開口回答,讓玉尹感到非常滿意。
他見過黃文濤,那是個年紀不算太大,卻看上去非常機靈的小子。
寒暄過后。楊再興等人便領著玉尹,來到村口的山神廟里。吃了些干糧。玉尹便靠在神像背后坐下。大腦飛速運轉著,回憶他所做的每一個布置,是否還有疏漏。
他回轉開封,便是要斬殺李觀魚!
既然已經知道了李觀魚的身份,便不能讓他繼續存留。
這家伙在開封時間越長,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如果有可能,玉尹甚至想把馮箏一起干掉。不過,馮箏的行蹤,同樣有些詭秘。自金國使團入京以來,便很少露面。雖然找人暗中盯著。但也無法確定馮箏的具體狀況。不得已。只能放下。
玉尹不是沒有想過,揭穿李觀魚的身份。
可問題在于,他手中并無任何證據,反而會打草驚蛇。
再者說了,那李觀魚既然能請得動白時中出面。想必也有些手段。真要出揭穿了他的身份,白時中那些人豈能袖手旁觀?到時候李觀魚會安然無恙,倒霉的便是他玉尹。已經不是那個方重生于這個時代的懵懂文青,玉尹已經學會了思考。
山神廟的篝火,噼啪作響。
黃小七和霍堅在一旁低聲交談…
“大郎,你入殿前司的事情,可辦妥當了嗎?”
楊再興丟了一塊柴火進火堆里,輕聲道:“高衙內已著人通知自家,說是這兩三日便可以辦理妥當。”
“可弄清楚。是何身份?”
“馬軍虞侯…但具體歸于何人帳下,尚不太清楚。”
三千貫,買了個馬軍虞侯。
若說出去,肯定會被不少人恥笑。
但玉尹還是覺著,這個買賣很劃算。只要楊再興掌了兵馬,對自家便更加有利。
雖說。馬軍虞侯只是個正九品的武官。
入夜之后,風越來越猛。
狂風卷裹著片片鵝毛似地雪花,在空中飄舞。
風雪足足肆虐了一個多時辰,才算是停歇下來…到天將亮時,山神廟外傳來了人聲。
黃小七忙跑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帶著封況進來。
“三郎,都辦妥了?”玉尹起身問道。
封況忙回答說:“哥哥放心,外面幾個都是我的心腹,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這里有一套衣服,哥哥且換上,與小弟一同入城。不過入城之后,小弟便難以給予太大幫助,但掩護哥哥行蹤,卻問題不大。這天快亮了,哥哥便換上衣服,早些動身。”
封況帶來的,是一套禁軍甲胄。
玉尹向楊再興等人點了點頭,便迅速換好了一副,帶上一定紅氈帽,隨封況大步走出山神廟。暗金,自有黃小七來負責安置,不可能隨玉尹一同進入開封城。而楊再興和霍堅也連忙和玉尹道別,匆匆離去,直奔開封城門而走。封況帶了九個禁軍,見玉尹出來,也沒有詢問,顯然是得了封況的提醒,大家守口如瓶。
卯時將至,城門打開。
玉尹在瘋狂的帶領下,混入開封城之后,在便橋與封況告別,便拐進了一條小巷。
他順著曲折小巷行走,很快就來到小橫橋畔。
這里距離舊封丘門很近,也是一處極熱鬧的地方。不過由于昨夜風雪肆虐,所以街道上冷冷清清,人跡罕見。玉尹在一處宅院門口停下,左右看了一眼,便縱身越過院墻。
“誰!”
宅院的主人,顯得非常警醒。
玉尹忙開口道:“是我,小乙…”
門開了,就見齊龍騰從屋中走出來,和玉尹拱手唱了個喏,閃身便讓玉尹進來。
“小乙,這宅子是我早先用來堆放草料的地方,有些臟亂。
不過好處便是偏僻,不會有人打攪。料房里有吃食,若肚子餓了便拿來用。左鄰右舍和我都很熟悉,所以也不會有人懷疑。只是,小乙如此安排,究竟是為何?”
“哥哥休問原因,若能說明時。自會告之。
請哥哥離開時,便鎖了門。順便到便橋屠場。把鑰匙給大郎便可,我的行蹤絕不可以與任何人知曉,更不可以告訴九兒姐。總之,這件事很重要,請哥哥多包涵。”
齊龍騰也只是隨口一問。
見玉尹說的鄭重其事,便不再多嘴。
他和玉尹閑聊了一陣子,就告辭離去。
出門時,還把大門鎖上。
玉尹呼出一口濁氣,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換上了一身普通裝束。
在床上坐下。他閉目養神。
腦海中。猶自思忖著接下來的計劃,不知不覺,一天便已經過去…
入夜之后,楊再興帶著黃小七突然來了。
他們開門的時候,驚動了玉尹。探手從榻上一把抄起那口樓蘭寶刀。
“哥哥,是我!”
楊再興和黃小七壓低聲音進來,卻見房間里黑漆漆的。
“怎么,有情況嗎?”
黃小七輕聲道:“今日那李秀才出了門,文濤跟著他一路到興隆觀,卻見他和一個虜人相會。因為距離有點遠,文濤只聽到那廝說什么都安排好了,晚上在家等候。
之后便見他去高陽正店買了酒水…”
“晚上在家等?”
玉尹眉頭一蹙,沉吟片刻后。輕聲道:“便是今晚嗎?”
“正是!”
“我知道了,你們只管回去。”
楊再興一臉疑問,“哥哥,究竟要做何大事?”
“大郎休問,只管回家。
過了今晚,自家便會離開東京。你們便當作沒見過我,該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見玉尹不肯說明,楊再興和黃小七,也不好繼續追問。
兩人相視一眼,拱手和玉尹道別,而后便離開了這簡陋的料場。玉尹則整理了一下行李,把寶刀斜插肋下,走出料房把門鎖上。在院子里側耳聽了片刻,確定外面沒有人之后,縱身跳過院墻,來到院外。朝左右看了一眼之后,他帶好氈帽,低著頭便匆匆離去。
幾乎是橫穿了城北廂,繞過御拳館,自天波門入了內城。
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城中依舊是燈火通明,各大酒樓,也熱鬧非凡。
只是和入冬前相比,而今的開封夜晚,的確是冷清不少。一路上,玉尹穿小巷,走背街,沒有遇到幾個人。他從金水門來到浚儀橋街,又順著浚儀橋街繞過尚書省背后的小道,左一拐,右一拐,很快便來到了秀才巷。已過了戌時,秀才巷里靜悄悄,鴉雀無聲。小巷兩旁幾座民居已經點上了燈,透過窗戶紙,可以看到屋中人影晃動。若在往日,這正是秀才巷熱鬧的時候…可天氣實在是太冷,便是那幾家酒肆,也都早早關了門。行走在小巷里,卻讓人有一種陰森感受。
玉尹憑借著記憶,很快便來到了李觀魚家門外。
他伸出手,想要叩擊房門,卻不知為何,又突然停下來…
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嬌柔的身影,讓玉尹頓感一陣心悸。若真個殺了李觀魚,卻不知這小娘子,又當如何是好?一想到楊金蓮那楚楚動人的模樣,玉尹便有些心軟。
可是再一想,留著這李觀魚始終是個禍害,若不把他干掉,真不曉得開封城里,會有多少人遭難。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靖康,玉尹的心便又硬下來。
剛正要叩門,卻不想這時候門突然開了。楊金蓮拎著一個水桶從里面出來,打開門看到玉尹,她不由得一怔,脫口而出道:“小乙哥怎會在此,不是說出門了嗎?”
和玉尹打過幾次交道,不知不覺,楊金蓮已經習慣了人們對玉尹‘小乙’的稱呼。
玉尹眸光一冷,猛然上前,不等楊金蓮再開口,一把扣住了她的脖子,旋身便撞入門內。隨手把門合上,玉尹一手捂著楊金蓮的嘴巴,一手微微松開她的喉嚨。
“楊娘子勿怪,今日來訪,實為殺人!”
楊金蓮的臉上透出一抹驚恐之色。
聽到玉尹這句話,她臉上懼色更濃,眼珠子滴溜溜直轉,似乎是在向玉尹乞求…
玉尹心一軟,“楊娘子,我不是要殺你,只為你家大郎而來。
你若是想要活命,便不要出聲…否則的話,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你聽明白了嗎?”
楊金蓮聽罷,點了點頭,似乎是在告訴玉尹,她已經明白了。
玉尹松了口氣,緩緩挪開了手。
可就在他挪開手的一剎那,楊金蓮突然大聲喊道:“救…”
不等她那個‘命’字出口,玉尹一掌砍在楊金蓮的脖子上,把她打昏過去。那柔弱的身子,緩緩倒在玉尹懷中,臉上的驚恐之色,絲毫沒有半點減弱,直讓人看了心痛。
玉尹不禁搔搔頭,也是一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