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坊巷間,每隔三百多步,就有一座軍巡鋪屋。每一座軍巡鋪屋,有鋪兵五人,負責夜間巡警,收押犯人等事務。其性質,頗有些類似后世的派出所片警。每一個鋪兵都會自己的巡警范圍,并守護一方治安。
這兩個鋪兵,高個名叫石三,矮個名叫周良。
玉尹倒是認得這兩人。十天前他移魂重生,便是被這兩人發現。據說,石三和周良與玉尹平日里就有些交情,在第一時間把他送回家中。
玉尹忙與陳東和李逸風唱了個喏,快步迎上前去。
“周二哥,石三哥,有何指教?”
周良忙道:“小乙哥,你家里出事了,怎么還在這里廝混?剛才我路過你家時,見郭京那鳥廝帶著人正往你住處去,說是要找你討債,你還不趕快回去?周娘子一人在家,郭京又是痞賴貨,莫惹了麻煩才好。”
玉尹聞聽,頓時急了。
“多謝二哥,我這就回去。”
說完,他拔腳就走。
周良與石三相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一聲輕嘆。
“小乙哥雖不堪,卻還是個有情義的,希望此事能妥善解決,否則少不得禍事。”
兩人說罷,緊跟著玉尹就要走。
卻聽身后有人道:“兩位差大哥且慢走。”
周良停下腳步,回身看去。
就見陳東和李逸風走過來,于是連忙和石三拱手唱了個肥喏。
兩人雖然是差人,可陳東和李逸風卻是太學生出身,遠非他們可比。
陳東道:“玉大官人何故急匆匆離去?”
“老爺是說玉小乙?”
“啊…正是。”
北宋時,凡家中行大,多會稱之為‘大’或者‘一’。有時候,‘一’‘乙’同音,又會換做小乙。最為顯著的例子,便是那水滸傳里的浪子燕青。他行一,也就是家中老大,于是乎便被稱之為‘小乙哥’。
玉尹家中獨子,也為大。
所以熟悉他的人,多稱呼他做‘小乙’。
周良心里奇怪:小乙整日游手好閑,如何又認得太學院里的大老爺?
可他又不敢詢問,忙回答道:“小乙哥家里出了些事情,所以急忙趕回去。”
“哦?”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突然問道:“差大哥可知玉小乙的住處?”
“這個自然知道…小乙祖上五代,都是開封府人氏,就住在觀音院旁邊的祖屋。”
“那可否帶我們前往?”
“大老爺既然吩咐,小人焉敢不從?”
周良忙答應下來,帶著陳東和李逸風二人,往觀音院方向趕去。
路上,陳東問道:“差大哥…”
“兩位大老爺休要這般稱呼我等,卻是羞煞了小人。小人名叫周良,這是我兄弟石三,如今都在潘樓東街的軍巡鋪屋勾當。大老爺若不嫌棄,喚小人一聲周二即可。這差大哥三字,小人實在是擔當不起。”
陳東頓時笑了。
“那周二,可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周良道:“大老爺竟不知玉小乙是何勾當?”
“怎么?”
“小乙阿爹,原是一等內等子。
十年前遼人出使,曾設下擂臺相撲。玉阿爹奉命登臺,連勝十二人,但最后卻被遼人設計所害。當時小乙方十二,哭喊著要為玉阿爹報仇。幸好被周教頭收留,還奪回了白礬樓下,小乙祖傳下來的肉攤子。”
宋人,極愛相撲。
不過這里的相撲,和后世日本的相撲又有些不同。
內等子,是皇家相撲高手的稱謂。整個北宋皇室,也只有120名內等子,可見地位崇高。內等子可分為三個等級,一等最高,三等最低。
內等子以下,又設有九等力士。
陳東聞聽一怔,脫口而出道:“你說的可是玉飛?”
“大老爺也知道玉阿爹?”
石三一旁接口,言語中頗有些自豪與驕傲之意。石三和周良,也都住在觀音院附近,說起來和玉尹是鄰里關系。得知太學生也聽說過玉阿爹的名號,兩人都感到很有面子。
陳東和李逸風相視一眼,暗自吃驚。
十年前,陳東才到開封府,并未親眼看到那次相撲。但卻聽人談過當時和遼人的相撲場面。時遼人派來相撲高手,欲掃了宋人的面子。徽宗命大內內等子登場,卻被遼人摔死了三個內等子。后來,玉飛登場,連戰十二人,將遼人相撲力士打得骨斷筋折,五人吐血而亡。
那場面,著實令人震撼。
據說玉飛每勝一場,就有萬人振臂歡呼,聲勢駭人。
可惜,第二天玉飛再次登場,卻離奇被殺。據說,是遼人使了陰招,致使玉飛喪命。雖然遼人抵死不肯承認,可最后卻不得不灰溜溜離去。
玉尹是玉飛的兒子?
在白礬樓下當屠戶…
陳東心中不由得悲嘆,昔日英雄之后,竟落魄如斯。
“小乙人是不錯,仗義疏財。
只是太過好勇斗狠,爭強好勝…周教頭在世時,尚能管教小乙哥;但四年前周教頭過世,再也無人能夠約束。這幾年常與人發生沖突,帶著一幫閑漢與他人爭鋒,人送綽號玉蛟龍…但常惹出是非。”
卻是個屠子!
李逸風微微蹙眉,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抵觸。
但陳東卻毫不在意,笑呵呵問道:“那你說說,他都惹了怎樣的禍事?”
“這個…”
周良猶豫了!
石三道:“小乙哥倒也算不得惹禍,只是好打不平。
比如那桑家瓦子的郭京,也算是開封府一霸。整日里聚集幾十個潑皮,招搖過市,極為張狂。小乙哥看不過,所以才會和郭京發生沖突。
大老爺,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裹頭打聽。
小乙哥的口碑雖不是太好,卻從不欺負人。或許有人說他不務正業,或許有人言他為人強橫,但卻不會有人說他欺行霸市,為非作歹…小乙哥性子太沖,才得罪了不少人。可是裹頭若沒有小乙哥坐鎮,不曉得被那些痞賴貨弄成何等模樣…若說小乙哥壞,小人卻不同意。”
裹頭,指的是馬行街夜市。
開封府里,以州橋夜市而聞名天下。但馬行街夜市比之州橋夜市,又要熱鬧興盛百倍。車馬充塞擁擠,幾乎讓人無法立足,所以開封人又把馬行街夜市,稱之為裹頭,以示這里的夜市更加繁華和熱鬧。
陳東輕輕點頭,對李逸風道:“確是個有血性的好漢。”
“少陽莫非對這粗漢有興趣?”
“呵呵,只是奇怪,這么一個粗漢,又怎能聽出平腳入韻?”
“這個…”
“逸風,你我權作看熱鬧。
若那玉小乙是個潑皮,自無需費心。但若是被人欺凌,我怎么也不能坐視不管。玉等子當初為維護國體而死,他的后人又豈能被人欺辱?”
“這個…”
李逸風顯然有些猶豫。
可是見陳東態度堅決,便點頭答應下來。
“對了,玉小乙如何就欠了那個郭京的錢呢?”
周良道:“這件事小人也不是太清楚。
只是說十天前,郭京和小乙約斗。不成想那鳥廝卻請了‘小關索’李寶出手。小乙險些被李寶打死,于是才有小乙欠債的說法,大致如此。”
“小關索?”
陳東饒有興趣問道:“那又是何人?”
“大老爺竟不知小關索?”周良奇道。
不過又一想,似陳東這種太學生,每日里苦心鉆研學問,哪里會有精神卻理會一個街頭的把式?小關索李寶在市井中頗有名聲,可是放在陳東那種人面前,恐怕難入法眼。卻不知道,小乙如何就得了陳東的興趣。周良心里即好奇,又有些羨慕…這年月,讀書人厲害!
“李寶,是開封府有名的相撲力士。
據說那家伙差不多是個六等力士,力大無窮,技藝高深。早年間他父親和周教頭、玉阿爹齊名。可是后來,在內等子選拔時,卻被玉阿爹所敗。李寶比他阿爹還要厲害,小乙哥輸給此人,倒也不冤枉。”
這市井中的事情,若說起來,就沒個完。
陳東聽的是津津有味,不過李逸風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大老爺,前面的巷子右拐,便是觀音院。”
就在周良唾沫橫飛,說的興高采烈時,沉默寡言的石三卻突然開口。
這里是第一甜水巷,此時在前面觀音巷口,已是人山人海。
“對了,周娘子是誰?”
陳東再次提問。
周良和石三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周娘子便是周教頭幼女,也是小乙哥的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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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家,便是老婆的意思。
玉尹重生之后,卻意外發現,他竟然是已婚之人。他才二十二歲,就有了家室。而他的妻子,就是當年收養他的周教頭之女,全名周燕奴。
不過這個周教頭的‘周’,和周良的‘周’沒有一點關系。
燕奴年方十六,嬌嬌柔柔,看上去讓人憐惜。
只是燕奴和玉尹之間好像有些矛盾,并非特別融洽。玉尹重生以來,除了頭兩天,燕奴在他身邊照顧之外,待他身體好了些,便又變得形容陌路。兩人分房而睡,甚至連話也很少說。就比如今天,玉尹出門的時候,明明和燕奴打了個照面,可燕奴卻好像沒有看到他一樣。
這里面,必有問題。
只是在玉尹的腦海中,卻沒有留下相關的記憶碎片。
燕奴之所以會嫁給玉尹,完全是因為燕奴的父親周教頭,和玉尹老爹玉飛有八拜之交,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兩人早年間曾有約定:若生男,為兄弟;若生女,為姐妹;若一男一女,則生生世世為夫妻。
典型的包辦婚姻。
想來燕奴對玉尹態度冷淡,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父母之命,不可違…
玉尹重生,也就接下了原先玉尹留下的一切。
不管燕奴待他如何冷淡,可終究是他的妻子,又怎可能坐視不管。
趕回家中,遠遠就見一群人站在門口。
院子里,傳來一陣陣的爭吵聲。玉尹連忙加快腳步,來到院門口。
卻見一個閑漢,伸手要推搡燕奴。
玉尹大怒,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力量,大吼一聲:“狗賊,好膽…照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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