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瑜一撲而近,看著她向劍鋒撞去,蘭陵王握劍的手動也不動一下,隨著“卟”的一聲,劍鋒入肉,鄭瑜在吐出一口鮮血后,抬頭看向蘭陵王。葉見她抬頭欲語,蘭陵王冷漠地收回視線,然后,干脆利落地把插在她胸口的佩劍一抽!
劍入人體,抽出時便是人斷氣之時。鄭瑜沒有想到他如此狠決,張大嘴吐出一連串的血沫后,無聲地倒在地上。直到死,她還是雙眼睜得大大的。
蘭陵王單膝就地,他伸出手,慢慢地撫向鄭瑜的眼皮,一撫之下,鄭瑜的眼皮卻兀自不曾合上。低聲說道:“阿瑜,直到此時你還是不能悟么?是什么讓你執著于癡苦?是什么讓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縱有錯,可人生于世,誰不曾走過彎路,誰不曾錯誤地付出過?成長本來就是要付出代價的。只要還年輕,錯了,回頭便是。名利地位,有時也要舍棄一些。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從不想舍,怎么可能得到?”
他的聲音娓娓而來,低啞而滄涼,說完這話后,蘭陵王再次伸手撫向她的眼皮,這一次,她合上了雙眼。
處理了鄭瑜,蘭陵王顯得十分疲憊,他沙啞地說道:“那些周人,今日便不見了。”
“是。”
看了鄭瑜的尸首一眼,蘭陵王啞聲說道:“把她,厚葬了罷。”
“是。”
這一晚,兩人疲憊至極,倒在塌上便相擁著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張綺睜開眼時,蘭陵王已不見了。知道他諸事繁忙的張綺,也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的蘭陵王,又來到了昨晚的莊中。
負著手站在一株芙蓉樹下,蘭陵王低聲說道:“把蘇威帶過來。”
…這一次周人被擒的幾個高官中,便有這個他早就聽過大名。卻不曾一見的人。
不一會功夫,一陣腳步聲傳來。
遠遠看到蘭陵王,蘇威神色復雜地止了步。而這時,眾婢仆都已退下。
頓了頓后。[]蘇威向蘭陵王走來。來到他身后,他低聲喚道:“蘭陵王高長恭?”
蘭陵王緩緩回頭。
看著這個長身玉立的俊秀青年,蘭陵王慢慢說道:“你幫過我的女人,我也幫你一次。你走吧!”
說罷,他揮了揮手。
蘇威沒有走,他直直地看著蘭陵王,好一會。才啞聲說道:“看來你是真對她好。”他垂眸說道:“僅憑著五百親衛便殺入洛陽城,高長恭,你很不錯!”
蘭陵王盯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我對阿綺如何,不用外人來評價,我能不能干,也用不著你來評價!”他雖然準備放過蘇威,可對這個帶走過張綺。讓他悲痛欲絕的周人,是沒有半點好感的。
聽到這里,蘇威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哧聲說道:“你不過,比我早出現了一步。”說到這時在,蘇威的表情中出現了滄涼,他悵然若失地看著蘭陵王,喃喃說道:“你不過是,比我早出現了一步。”
以蘇威的聰明,一直都深信,如果自己能先一步遇到張綺,張綺一定會喜歡他。
蘭陵王唇角扯了扯,淡淡說道:“運氣本來便是實力的一部份。能夠在恰當的時機遇到恰當時人。正所謂天作之合。”
說到這里,蘭陵王又道:“聽說阿綺曾經的婢女阿綠在你那里,望你厚待她。”
“這個不勞你來交待!”蘇威再次哧地冷笑一聲,他轉過頭,慢慢說道:“此刻的勝敗決定不了什么。高長恭,你們現在不過二十來許。但愿你能活得長長久久,能夠永遠護著阿綺。不然的話,她終有一日,還是會回到我身邊。”
說到這里,蘇威大步走出。
看著蘇威離開的身影,蘭陵王陡然想到了入城時,洛陽百姓齊齊跪拜時,洛陽王和胡皇后的表情,陡然想到胡皇后逼著張綺到周地去做說客的事。
慢慢的,蘭陵王抿緊了薄唇。
洛陽之圍一解,不管是胡皇后還是張綺,都急于離開這個曾讓自己疲憊不堪的地方。葉因此休整二天后便啟程前往晉陽。
張綺坐在馬車中,旁邊的蘭陵王,這兩天一直有點沉默。他剛剛解了洛陽之圍,于邙山一戰中大放異彩,名聲再次高震,可他的表情中,卻一點也不高興。
他沒有說話,張綺也在閉著眼睛休息。走著走著,張綺臉色一變,朝外面喚道:“停一下。”
“阿綺,怎么啦?”
面對蘭陵王的詢問,張綺沒有回答,而是急急沖出馬車,跑到路旁嘔吐起來。
一陣翻腸倒胃的嘔吐,直把早上吃的東西全部吐出后,張綺白著臉站起來。看到她這個情景,蘭陵王蹙緊了眉,他召來婢女們問道:“王妃這樣不舒服多久了?”頓了頓,他又問道:“便沒有看過大夫?”
一個老媼回道:“王妃不愿意看大夫。”見到蘭陵王要發火,那老媼訥訥地說道:“老奴以為,王妃怕是有孕了。”
有孕了?
蘭陵王僵在了當地。
難道阿綺臉色發青,這般憔悴,不是因為困在洛陽日夜煎熬,更因為有孕之故?
他呆了一陣,轉頭急急問道:“有孕?你有把握?”
那老媼低下頭應道:“這大半個月來王妃晨時時有嘔吐,她的月事也一直不曾來過,據老奴估計,王妃怕是有二三個月的身孕了。”
阿綺有二三個月的身孕了?
蘭陵王想要大笑,卻又習慣性的保持威嚴,一時之間表情不停的變幻。
這時,張綺已經把嘴抹干,她向蘭陵王走來。剛剛靠近,蘭陵王已小心地摟住她的腰,低低說道:“阿綺,你可有不適?”
他與那老媼的對話張綺已聽在耳中,當下她嫣然一笑,搖頭道:“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蘭陵王顯然不信,他看了一眼張綺的小腹。突然伸手,把她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上了馬車。
回到馬車上,他怎么也不肯把她放下。一直這樣橫抱著她。
只是,他顯然一直沒有回過神來,不停地低下頭看著張綺的不腹,看著看著,還伸手去摸幾下。
張綺有點哭笑不得,她縮在他的懷中,聞著他的體息。突然心中覺得很安樂。
這時,張綺聽到蘭陵王問道:“阿綺。”
“恩。”
“我很開心。”
張綺低低應道:“我也是。我也很開心。”
蘭陵王雙臂收緊,他摟著她,臉埋在她的墨發間,再說話時,他的聲音沙啞之極,“阿綺,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以后,我不會再錯了。”
轉眼他又說道:“你懷著孩,那時還這般沖出來。我。我居然都沒有第一時間扶起你,阿綺,你可有怪我?”
張綺知道,他說的是那人鄭氏仆人朝他射毒箭一事。這種事,她怎么會怪他?她便是一個懦弱婦人,可他是她的夫,那個時候,她便是舍了性命,也不能讓他被人傷害啊。
頓了頓,張綺果斷地說道:“自然不會怪你。”
接下來。當張綺以為他還要說什么時,蘭陵王卻沉默了。
在他沉默時,外面響起了一陣喧囂聲,“下雪了。”
張綺掀開車簾。果然,外面雪粒不停灑下,看這密密麻麻的架式。只怕那雪會下得相當大。
在張綺看著雪花胡思亂想時,她感覺到腰間一緊,卻是蘭陵王沙啞之極的聲音傳來,“阿綺。”
“恩。”
“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也不會只丟下你一個人。”
“我知道。”
“我會好好地活著。一直到把孩養大成人。”
不知怎地,他這句話一出,張綺突然鼻中一酸,眼淚便奪眶而出。
記憶中,他不過活了三十出頭,現在他都二十四五歲了,如果他不離開齊國,他們怕是沒有幾年好日過了。
這些,她無法說出口,她一直渴望著,他離開齊國時,是心甘情愿的,是心灰意冷下他自己的選擇。因為她知道,如果她強迫他離開的話,不說很難成功,就算離開了,他也會在齊國遇到災難時耿耿于懷,甚至一生都難有歡顏。
蘭陵王沒有察覺到張綺的異常,他還把臉埋在她的頭頂,還在說道:“蕭莫走了。”
“什么?”張綺的聲音中,有著小小的驚訝。只是小小而已。
蘭陵王嘆了一口氣,說道:“他寫了一封奏折,足有三萬余字,然后把官印等封上便離開了。當陛下發現時,他已離開了兩日。這人尚來聰明,陛下雖然派了人追尋,卻無功而返。”
頓了頓,蘭陵王說道:“蕭莫在那奏折中提了三十條建議,更分析了周地和陳地的君臣得失。最后卻說,齊國有如此一個國君,便是管仲再世,孫世當朝,怕也無力回天。因此,他上面那三十條建議,統統都是癡人說夢而已。陛下看了大為震怒,差點把蕭府余人推上法場宰了。”
說到這里,蘭陵王一陣沉默,張綺也是一陣沉默。
她曾經說過,要蕭莫離開齊地,如今他真離開了。
離開了好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以他的才智,在亂世中保住身家性命,應該不是難事。
對于蕭莫,張綺的感情很復雜很復雜,這感情中,似是有恨,似是有怨,更似是在感激,有嘆惜,有不舍。無數種情緒糾結在一起,最后最后,她卻只愿意他能幸福,只愿意他這一生,能夠找到一個可以白頭偕老的人。便是找不到,只要他能夠放下自己,愿意娶妻納妾,生兒育女,那也是極好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