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眾人的目光,蘭陵王眉頭一蹙,而這時,鄭瑜已喘息著開了口,“高長恭,你莫逼我!”
她臉頰的肉扭曲著,因為痛恨,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她睜大流淚的眼,一瞬不瞬地看著蘭陵王,嘶啞著,卻放低了聲音地說道:“高長恭,你以王妃之禮葬她,這樣的事放在別人身上,只怕是親家成了仇家吧?而我呢,我辛辛苦苦阻攔族人向你問罪,我告訴他們,不要緊,長恭只是心里太難受了,要是這樣能讓他舒服些,就由著他吧。”
當實,真正的事實是,那個墓葬僅僅只是規劃,完整的墓地還沒有開工修建,張姬的尸骨所放,是東是西是南是北,還得等墓地修好了才能說得好。所以,只要她鄭瑜百年后舉辦一場更加盛大的葬禮,或修建好墓地時,在真正的東側留下位置,那日高長恭的行為,也就是年少胡鬧了。
可不管如何,這事對她來說,是奇恥大辱,對她的家族,都是徹骨的羞辱。要不是正值朝權更替之時,鄭氏一族,斷斷不會這么輕易放過高長恭。
鄭瑜淚水橫流,因為痛苦,她的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睜大眼直視著蘭陵王,她終于在拭去幾把眼淚鼻涕后,鄭瑜終于平靜下來。
她垂下眼,盡量溫柔地說道:“長恭,既然張姬沒死,你就別傷心了,回到王府中吧…等找到張姬,我一定向太后請旨把她封為平妻。到時我們姐妹兩個相親相愛,一起服侍你,讓你再無任何煩惱,可好?”
說這話時,鄭瑜流著淚,看著他的表情豈止是哀求?
見蘭陵王不開口,鄭瑜又溫溫柔柔地說道:“如果張姬還是不愿,長恭。我愿讓出這王妃之位。”她癡情無限地看著他,柔柔地又道:“只要能伴隨在長恭身側,便是為妾,阿瑜也歡喜的。”
這是一種低到了塵埃中的讓步。
說出這話。鄭瑜屏住了呼吸。
她等著他欣喜,等著他同意!
她想,他一定會欣喜,一定會感激的。天下的男人,任何一個男人聽到她這話都會欣喜,都會感激。
溫柔癡慕地看著蘭陵王時,鄭瑜的眼角可以看到四周圍觀的眾人。已齊刷刷地對她流露出同情嘆息之色。
婁太后當年,也是讓出了妻位。可她那一讓,卻贏了一生。
她也會是如此!
便是她真心愿意讓,齊國的貴女,還有這滿街傳唱她美德的丈夫,真會容得一個卑賤的姬妾爬到她的頭上,成為她的主母么?
因此這話,鄭瑜說出來時。是沒有負擔的。
蘭陵王也察覺到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他瞟了鄭瑜一眼,冷著臉徐徐說道:“阿瑜有話,非要在這大庭廣眾當中說嗎?”蹙著眉。蘭陵王有點不耐,覺得她說這些話時,聲音也太響亮了些。
見到鄭瑜再次僵住,他轉過頭沉喝一聲,“散開——”喝聲中,他已策馬沖出了人群!
眼看蘭陵王就要離開,鄭瑜悄悄捅了捅身邊的婢女。
那婢女反應過來,當下她扯著嗓子,朝著蘭陵王的背影喚道:“郡王,你還沒有回答王妃的話呢。”
人群發出小小的鼓躁聲。
蘭陵王停下腳步。看著四周的人群。他眉頭暗蹙,惱怒暗生。
在那婢女喊出第二遍時,蘭陵王回過頭來。
他瞟了那婢女一眼,轉過頭,定定地直視著鄭瑜。他一直盯著她,一直盯得鄭瑜有點承受不了。不安地低下頭時,才緩緩搖了搖頭,低啞地說道:“我已不能…阿瑜,我已不能。”
說罷,他一聲長喝,驅著馬奔馳而去。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一襲玄袍的蘭陵王匆匆離去。
燦爛的春光中,他的身影那么挺拔,那么高大軒昂,那么的,讓她心醉神迷。
她一直知道,他都是一個重情的男兒。這么華貴威嚴,俊美無疇的男兒,放眼齊國,實實獨一無二!如果不是那個張姬,他所有的溫情所有的張揚,都是她的,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
可恨那張姬…
在鄭瑜淚光盈盈的目送著蘭陵王的背影時,四下議論紛紛。
“真是一個節義之婦。”
“如此一個貴女,為了成全自家夫君,竟然愿意讓出王妃之位,那品行何等高潔?”
“是啊,真是一個難得的好女人…那蘭陵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真是癡情之人。以她的家世品貌,若是愿意再嫁,別說為人正妻,便是嫁給別的郡王為正妃,也是應當。可她卻寧愿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當真情深義重。”
紛至沓來的,對蘭陵王地指責中,鄭瑜慢慢低下頭來。
她用這個動作,掩去臉上的笑容。
在這個貴女與丈夫基本平等的國度,貴女二嫁三嫁,實是平常的事。如高洋妃段昭儀,在高洋死后改嫁了唐尚書為妻。如晉時的羊獻容,當了前朝皇帝的皇后,轉眼又可嫁后一朝的皇帝為后。
鄭瑜如果愿意,她完全可以與蘭陵王和離,然后像個未婚的女郎一樣,嫁得名門世家為大婦,一樣過她的榮耀日子。
這里不是南地陳國,這里的貴女,來自鮮卑地占了多數。在她們地帶領下,沒有名節那回事。
而鄭瑜沒有這么想,寧愿為妾也要守著蘭陵王,這分情義,這份高潔和忠貞,使得周圍眾人大為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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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62年的正月初九,齊主祀南郊。
北恒州中。
張綺把自己化成了那個黑膚,鼻上還有一顆大痣的普通婦人后,蘇威扶著她的肩膀,把她自上到下看了又看。
張綺樣子太嬌柔,扮成男子完全不可能。扮成婦人,她這樣子已是最大程度的丑化。
他蹙著眉,顯然還不滿意。
北恒州做為蘭陵王重點懷疑的城池,守在四處城門的。都是見過張綺面目的黑甲衛和親衛。
在蘇威看來,張綺這樣一個絕色美人,只要是丈夫,哪個看了不會銘記于心。再不能忘?自己一眼能懷疑到她,那些黑甲衛和親衛也能。
端詳片刻后,蘇威道:“把臉洗了吧。”
張綺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習慣于順從的她,還是聽話地把臉上的妝容洗凈。
洗了妝容的張綺,水靈靈的,嬌柔脆弱地看著他。
蘇威不由溫柔一笑。低聲說道:“別擔憂。我已令我朋友在北朔州放出消息了,想來不少黑甲衛已趕往那里。”他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還是那一招聲東擊西。這一日,除了北朔州,另外三個大城,都會同時出現張氏阿綺在那里的流言。東南四北四個方向的官道上,也會有一個絕色大美人出現。所以。阿綺,我們會順利出城的。”
伸手把張綺下頜處的殘妝拭去,蘇威雙手一合。清脆地巴掌聲中,他喝道:“進來。”
二個高大的,高鼻深目的塞外婦人走了進來。不顧兩個婦人的驚艷,蘇威指著張綺,用一種她沒有聽過的語氣嘰里呱里地說了起來。
他說完后,二個婦人走了進來,她們打開隨身的羊皮口袋,拿些粉末在張綺的臉上,頸項和手上涂抹起來。
過了約半個時辰,蘇威用齊音說道:“好了。阿綺,打開眼來。”
張綺眼開眼。
蘇威舉著銅鏡放在她眼前。
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一個臉色灰敗得沒有血色,眼睛內陷,唇蒼白干裂,幾乎奄奄一息的婦人。
她的頭上。那光可鑒人的墨發被包在一塊布帛中。看那布帛的樣子,怎么像是給死人戴的?
見張綺疑惑,蘇威命令道:“把抬一具棺材來。”命令過后,他轉向張綺,解釋道:“阿綺,呆會你就躺在棺木中,記著,無論出現何種情況,都不要睜眼。”
他溫柔地說道:“阿綺雙眼最美,只要閉上它,要認出你就不容易了。”
見張綺點頭,蘇威示意那兩個婦人上前。
兩個婦人的手里拿著的是長長的白緞,在她們左一層右一層的包裹后,又穿上一襲壽衣壽服的張綺,儼然已是一個死人。
化妝完畢后,張綺看到蘇威怔怔地看著自己,目光中有著悲傷,不由喚道:“阿威?”
她輕軟的嬌喚提醒了蘇威,當下他伸手在自己臉上搓了一下,喃喃說道:“阿綺,你這樣子,讓我看了害怕…”
聲音如水般蕩漾,令得張綺不由呆了呆。
這時,棺木已抬來。蘇威走出去,又低聲安排了一會,張綺躺在了棺木上。
隊伍出發了。
同樣妝扮過,已面目全非的阿綠,老老實實的如一個中年仆婦一樣,走在路旁。
貴公子蘇威,自然是坐在馬車上,當這一支多達百人的隊伍經過西城門時,嗖嗖嗖,數柄寒森森的黑槍交叉而出,擋住了城門。
正是黑甲衛。
在黑甲衛的旁邊,還有幾個蕭莫曾經派到北朔州,保護過張綺的護衛。
他們同時上前。
目光飛快地掠過一眾高大威猛的漢子,他們的目光重點落在婦人和嬌小的男子身上。
扯過阿綠等仆婦,把她們細細打量一會,還抽下帽子毛巾,看了一眼頭發后,有兩個黑甲衛敲了敲棺材,命令道:“打開!”
貴公子蘇威冷冷地瞟了他們幾眼后,點頭道:“打開吧。”
“是。”
兩個護衛上前,把棺材的釘子拔下,吱呀一聲打開了棺蓋。
棺材一開,一個灰敗蒼白,已是進氣多出入少的女子出現在眾人面前。見眾黑甲衛盯著那女子細瞧,一個護衛上得前來,低聲說道:“仆婦得了重病,我家郎君是個講究的,念其侍侯多年,便賞她一口棺木,只等她落了氣便就地埋了。”
幾個黑甲衛聞言,朝著儀表高華,氣派不凡的蘇威看了一眼后,又看向棺木中奄奄一息,幾乎就是一具尸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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