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剛剛泛起,鄭瑜便馬上冷笑一聲。
她把目光從蘭陵王和張綺的身上移開,提步回到自己的塌上。
今日秋公主沒來,與鄭瑜一起坐著的,是她同父同母的四妹妹鄭妍。鄭妍性子安靜而聰慧,不喜多話,可每一次說的話,都一矢中的。
見到鄭瑜落坐,鄭妍把目光從張綺身上移開。她輕聲說道:“阿姐,你那三天祠堂白跪了!”
鄭瑜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收緊…
鄭妍嘆道:“她真敢說啊。這樣一來,阿姐,她與你之間,蘭陵王只能選一個了!”
鄭瑜突然感到上唇一痛,卻是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上一次,她跪了三天,終于讓家族同意退讓一步,允許蘭陵王把張綺收做外室。雖然后來的談話時,母親逼得太甚,與蘭陵王不歡而散。可以鄭瑜對蘭陵王的了解,自己在他離去時說的那一番話,肯定是打動了他的。
…這幾天,蘭陵王不顧自己的前途,與張氏沒日沒夜歡娛的事,已傳遍了都城。眾人在嘲笑蘭陵王沒有出息的同時,也在同情她。說她還沒有入門,便失了丈夫的心。
可她想通了,這只是孝瓘初嘗美色,一時放不下而已,時間久了,他會明白取舍的。因此,她做好了萬全準備,只等著后日的賜婚!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今晚的宴會上,陛下居然會當眾問張氏,想哪個貴女做主母。而張氏,更給出了那么一個荒唐地回答。
張氏這么一回答。再加上她又是這么副狠毒瘋狂的性子,她的家族,是萬萬不能再容忍得下的。不止是她的家族,便是整個鄴城的權貴世家,在蘭陵王沒有處理這個張氏前。只怕也不愿意與他結親了。
那個自私又自以為是,不替孝瓘考慮絲毫的婦人,難道竟是遂了愿了?
本來。以張氏的美貌,便是不跟蘭陵王,也有人愿意許她榮華富貴的。說不定還能飛上枝頭成鳳凰。可現在。她把她的惡毒呈于世人面前,讓她除了攀附蘭陵王之外再無退路。她是想逼得孝瓘與她同進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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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邊,張綺丟出了那包砒霜,皇帝在一陣震驚后,率先回過神來。
他看向蘭陵王。
眉頭皺了皺,皇帝想要說句什么,話到了嘴邊,卻只是一聲冷哼。只見他揮了揮手。“下去吧。”
“是。”
蘭陵王牽著張綺,回到了自己的塌位時。
這時,原本落在張綺身上的眾多目光。已收回泰半——美人雖好,有毒而又瘋狂的美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落坐后,蘭陵王一直沒有說話。
他有太多的話想問張綺,卻發現沒有一句話說得出口。
他想問,張綺的砒霜是什么時候準備的?還有,她為什么要胡說,說什么府里處處備有這等毒物?她是在防著什么?不錯,陛下是對她感興趣,可陛下向來深明大義,不喜為人所難。她用得著防到這個地步嗎?
他也想問,她知不知道她那句想嫁他為妻的宣言,有多大的威力嗎?
他有很多問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宴會到得這時,已是歌舞喧天。飲了一樽酒后,陛下先行離去。
他今日來,本是有話要跟蘭陵王交待,只是被張綺這么出乎意料的一攪,那些話便不好說了。
陛下走后,被眾人盯得很不自在的蘭陵王,也告辭離去。
張綺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趨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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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剛剛跨過殿門口,便聽到一個內侍尖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蕭尚書到!”
聲音一落,一個俊美青年出現在臺階上,與他們狹路相逢著。
正是蕭莫。
與在陳地一平,蕭莫依然是一襲雪白的晉裳。與往時不同的是,他戴冠了。
玉冠綰發,大袖翩翩的蕭莫飄然而來。看到他,張綺怔怔地想道:原來他滿二十了啊?
蕭莫也在看向她。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眉眼,便看向她垂在腿側的傷手。
在蘭陵王與他擦肩而過時,蕭莫嘴角一揚,吐出的聲音卻有點沉冷,“你無法保護她,讓我來!”
蘭陵王嗖地轉頭,怒目而視。
蕭莫的唇角仍然帶笑,他風度翩翩地迎上蘭陵王的目光,冷冷說道:“你無法許她的,我可以許!”把話丟到這里,他朝張綺深深地凝視了一眼,提步跨入殿中。
他的聲音雖輕,可不管是蘭陵王還是張綺,都聽得分明。
下了臺階后,蘭陵王顯然有點生氣,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一直帶著張綺來到馬車旁邊,他朝幾個侍衛吩咐了句,“看著她。”然后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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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是去做什么?
張綺正琢磨間,看到大殿方向,走來兩個嬌俏的身影。
那身影很快便迎上了蘭陵王!
迎上蘭陵王的,正是鄭瑜和她的婢女。
仰頭望著他,鄭瑜的眼眶中淚水隱隱。她倔強地咬著唇,美麗的臉孔上,有著悲傷,還有著凄然和難以形容的痛楚。
她把她此刻復雜的心情,以及她對他的感情,清清楚楚地顯露在臉上。
看到這樣的鄭瑜,蘭陵王心下一軟。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低聲道:“阿瑜你?”
“孝瓘,我可以與你說說話嗎?”她含著淚,聲音帶著沙啞,“只一會,好不好?”
她楚楚動人的。一臉渴盼地看著他。
這個樣子,讓他想到了他們小時候時,那個可愛的。被人欺負了也只會悄悄躲起來哭的小妹妹。
點了點頭,蘭陵王低聲道:“走這邊。”
他帶著她,來到左側的花園里。
一直來到一處安靜的所在。蘭陵王才停下腳步。他低頭看著鄭瑜。月光下,她盈盈欲泣的臉,有著他熟悉的無助。
不知不覺中,蘭陵王放柔了眼神。
鄭瑜癡望著他,望著望著,兩行清淚緩緩流下。
才一流淚,她便迅速地低下頭,連忙從懷中掏出手帕拭了拭淚。鄭瑜沙啞地說道:“孝瓘,我是真想與綺妹妹交好的,真的。你要相信我!”
她的聲音急迫而不安,仿佛無法承當他的任何懷疑。
蘭陵王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一向與人為善。”
聽到他這么說,鄭瑜含淚燦爛一笑,轉眼,她想到了傷心事,又哽咽起來,“孝瓘,阿瑜很小很小的時候便發過誓,你保護過我,我長大了也要保護你。”她清了清嗓子,堅定而明亮地說道:“而阿瑜現在就長大了,可以保護孝瓘了!”
似是怕他不信,她流過淚的目光特別清亮,說的話也特別清脆,“孝瓘,你別笑我,我說的是真的…你喜歡征戰,會常年出兵在外。有所謂三人成虎,不管是在鄴城還是在朝堂里,你都需要有人替千里之外的你說話,在他人誹謗你傷害你時替你分辯。”
蘭陵王沉思起來。
鄭瑜的聲音這時卻帶上了幾分傷痛,“這幾日里,他們都說我還沒有入門,便被你棄于一側,還說你根本就不想要我…我也不管,我只想著,我的孝瓘能好好的。”
說到這里,她淚如雨下,“孝瓘孝瓘,我只是想與阿綺一道服侍你,一道讓你后顧無憂,助你做個青史留名的名將…孝瓘,便是這樣一個愿望,怎么這么難?”
她哽咽聲聲,竟是傷心得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的話中,沒有一個字指責張綺,卻每一個字都在指責張綺。她用自己具有的能量來反襯張綺,指責她對他的事業毫無益處。她用自己的大度來反襯張綺的狹隘,指責她為了滿足獨占他的私欲棄他的利益于不顧。
一陣風吹樹葉嘩嘩聲傳來,它伴著聲聲抽泣在寂靜中傳響。
蘭陵王一直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開口了。
“阿瑜。”
他喚了她的名字,用那么動聽那么溫柔地聲音喚她的名字。
鄭瑜慢慢抬頭,雙眼晶亮而又渴望地看著他。
蘭陵王唇動了動,卻又猶豫了,直過了好一會,在鄭瑜鼓勵的眼神中,才低低地說道:“阿瑜。阿綺她,是個苦人兒。”
鄭瑜的雙眼瞬時睜得老大。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因屏氣太久,胸口已有點悶痛。
蘭陵王顯然有點難以措詞,他緩慢而低沉地說道:“阿綺她,從小便無人可以依靠。因此想事時,未免偏激了些。”
因此呢?因此呢?
鄭瑜的雙眼眨得很快,她發現自己的雙手在哆嗦,因緊張而哆嗦。
蘭陵王的語速越發地慢了,他喃喃說道:“她也不如你能體諒人,不如你看事看得遠,心胸寬宏。”
他抬起頭,不由自主地轉眼看向遠方的黑暗中,他自己的馬車處。
溫柔地看著那遙不可見的馬車,蘭陵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揚起一個笑容,他低低地說道:“阿綺她有很多很多不如你的地方。可是阿瑜,我的阿綺,她只有我一個人了!她也只想靠著我一個人!我不能負了她!”
最后幾字落地,鄭瑜猛然向后退幾步,撲通一聲軟倒在地。
望著蹲跪在地上,雙手捂胸淚如雨下的鄭瑜,蘭陵王猶豫了一會,終是沒有上前,沒有伸手把她扶起。他只是在那婢女的怒目而視中,繼續地說道:“阿瑜,這事她是任性了些。可事已至此,你的父母,斷然不會允我許了你之后,還留她在側…阿瑜,我也不知怎地,明知道她做得不對,就是無法惱她。至于放開她,我光是想想,這胸口便絞悶得慌。阿瑜,你還是忘了我吧,你這么善良聰慧,定然有比我更適合的良配!”
他望著泣不成聲的鄭瑜,無聲地嘆息了一下后,毅然決然地轉身,轉眼間,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明亮的林蔭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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