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明顯不想張綺繼續這個話題,他皺著眉頭,大聲呵道:“好了好了,前方便有一寺,我們先歇一歇再起程吧。”
精瘦漢子這么一叫,另外兩人便都轉移了注意力,專心趕起路來。
張綺慢慢拉下車簾,在她低下頭的那一瞬,她的眼角瞟到那精瘦漢子向她瞟來,目光中滿是驚疑。
拉下車簾,張綺咬了咬唇,忖道:不知被我這么打草驚蛇一番,他會不會改變主意?
她探身上前,信手從馬車車壁間拿起一本薄薄的帛書,帛書上寫著“初學啟蒙”。張姓乃大家族,她身上流著他們高貴的血脈,因此識字是必須的。而她的母族,只是鄉下的土地主,那樣的寒族,是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識字的。
因此,雖然這些字她就早識得,這一路上還得裝做不識字的樣子,從頭來過。
雙眼盯著帛書,張綺繼續尋思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媼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寺廟到了,小姑準備一下。”
張綺低低地應了一聲,拿起幃帽戴在頭上,再整理了一下衣服,馬車一停下,便在溫媼地扶持中步下馬車。
映入眼中的,是一處破舊的寺廟,顯然是荒廢了兩年的。
一伙人會在這里用過晚餐再找地方借宿。
記不清那些盜匪是在哪里對她下手的,張綺只能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這地方因行人很少,幾條田間小道都雜草叢生。視野盡頭有一大片農居,正是用餐時,那里炊煙點點。
張綺心神一動,與這三個從建康大家族來的仆人同行這么久,她對他們的心性有所了解。當下,張綺眼望著那些農居,抬著下巴,清脆而愉悅地說道:“媼,也不知阿花姐姐現在是在喂雞還是在用餐了呢?嘻嘻,我家鄉那些伙伴,要是知道我也成了錦衣玉食的士族,不知有多羨慕呢。”
她的聲音清脆,如泉水叮咚,雖然說的話欲不可耐,卻也讓人無法厭惡。
負責教育她的溫媼責道:“姑子,你得記著你姓張,以后這種小家子氣的話不可再說。”
面對她的教育,張綺紅著臉,慌忙應道:“是。”
她悄悄抬眸,只見溫媼和那中年漢子同時抬頭看向那村落——他們從小便在張家長大,在建康城中,偶爾碰到幾個鄉下庶民,哪個看他們不是畢恭畢敬,一臉向往羨慕?想想那種感覺,可真是美啊。這次好不容易出來了,倒不妨去那村落顯擺顯擺。
于是,中年漢子開口道:“小姑既然想念家鄉,我們就到前方村子用餐吧,順便也可找家農戶歇歇。”
他的聲音一落,精瘦漢子急道:“還有那么遠呢,我肚子餓了,便在這里用餐吧。”一雙三角眼四下搜尋著,莫非,他與盜賊們約好的地方便是這里?
張綺一凜間,卻聽得溫媼笑道:“太陽還沒有下山呢,用餐不急。再說,用了餐后也得找地方借宿。就聽老方的去前方村落吧。”
她居然也同意了。
精瘦漢子急得大聲說道:“便在這里用餐吧。那些賤民一個個鼻涕直流,臭味熏天的,到那里哪吃得下?”
他這話一出,溫媼和中年漢子同時遲疑起來。
這人果然有鬼!
張綺暗道不好,當下脆生生的,微帶惱意地說道:“說什么呢?他們哪里臭了?雖然身上衣著舊了些,可一個個干凈著呢。”她相信,這些人看過的農戶,不是特意到建康城里干活的百姓,便是她外祖家附近的人,而那些人,都是經過特意整理,十分干凈的。
那中年漢子點了點頭,溫媼也道:“說的也是,我們平素在建康看到的賤民,可干凈著呢。便是小姑的外祖家里,也是整潔舒適的。”
溫媼說到這里,轉頭看向那精瘦漢子,奇道:“老中,你今兒怎么了?這般挑剔?”
她話說到這份上,精瘦漢子不好再阻。他咬了咬牙,暗暗瞟了一眼張綺,恨道:這小賤人已放出那樣的風聲,我倒真是不能強求…罷了罷了,且隨機而動。
這邊溫媼見他不再堅持,已與中年人有說有笑地把東西重新臺上馬車,然后趕著馬,向前方的村落駛去。
二刻鐘后,馬車駛入村落。
村落不小,少說也有五六百戶人家。看到他們到來,村里玩耍的孩童一哄而上。不遠處,那些村民也跑出不少,一個個朝著他們指指點點著。
這些村民敬畏的眼神著實讓溫媼等人頗為舒服,可那些孩童,還真如精瘦漢子所說的那般,鼻涕老長,臭味與汗味交雜。
不過,這時人都來了,自沒有避開的道理。當下,那中年漢子便湊了過去。跟一戶看起來干凈些的農戶打了招呼后,便把二輛馬車趕到農戶的籬笆圈內,把鍋灶拿下,就在地坪里煮起飯菜來。
農戶的主人知道他們嫌棄,也不敢開口讓他們在自己的鍋里煮食,只是躲在偏房里悄悄看著。
幾仆都在忙活,張綺做為主子,自是戴著帷帽,端端正正地坐在騰出來的堂房里。
張綺注意到,在三人忙碌時,那精瘦漢子借口去旁邊井里打點水,一去便是大半個時辰。當他回來時,飯菜已經煮熟,碗筷都上了幾。
瞟過那看不出表情的精瘦漢子,張綺雙手絞了絞,暗暗忖道:他定是去聯系那些盜賊了。也不知他們是放棄了,還是另有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