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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建議

  沈昭容小臉漲得通紅,眼圈立時就紅了:“章二嬸,您怎能這般污蔑我?!”

  “我污蔑你?”宮氏冷笑,“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啊!證明這件衣服真是你家的東西,你是清白的,否則你就是個賊!一家子老少都不是好東西!”

  沈昭容咬著唇,強自道:“那衣裳真是我家的,雖然我說不出印記,但章二嬸大可以問別人,看有誰認領了去。若無人認領,便可證明是我的東西,不然它又沒有腳,怎會出現在這院子里?”

  陳氏輕輕扯了扯宮氏的袖子,小聲勸她:“二嫂,算了,我已經問過家里人,這真不是我們家的東西,李家又住在另一邊,想必真是沈家的。”

  宮氏氣惱地瞪她一眼,背過身壓低聲音道:“三弟妹你怎的這般糊涂?!看這衣裳的尺寸,想必是少年人身材,不然就是身量矮小之人穿的,既不是我們家驥哥兒之物,那不是沈家那傻小子的,就是李家孩子的。沈李兩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慣會占我們家便宜,拿了你的東西,連個謝字都沒有,還要反說是我們虧欠了他們。如果就這樣讓沈家丫頭把衣裳拿回去,豈不是便宜了他們?”

  陳氏淡淡笑了笑:“要是成天這般斤斤計較,那日子還怎么過呢?大嫂子一向對我不薄,就當看在她的面上,算了吧!”

  宮氏沒好氣地說:“你能算了,我卻不能!他們兩家拿走了我兒子的救命藥,還要往我們家頭上潑污水,我斷不能忍!三弟妹好肚量,我比不得,只能做個斤斤計較的小婦人罷了!”說罷又轉向沈昭容:“你這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兒倒是不小,若都象你這般。只要沒人認領,便算是你的東西,那你的東西也太多了些!你試著走到門口問一問,看這房子有沒有人認領?若是沒有,難道你還能說這是你家的房子?真真厚臉皮!”

  沈昭容氣得渾身發抖:“章二嬸,您這是強辭奪理!”

  “誰強辭奪理了?我不過是說實話!”宮氏絲毫不為所動。

  就在這時。杜氏板著臉走過來了,看也沒看宮氏與陳氏。便揪住了女兒:“我交待你去做什么來著?正事兒不干,跑到人家面前自討沒趣,你是嫌你父親與我臉上很光彩?!”雙眼盯著女兒,目光中隱含警告之色。

  沈昭容臉色一白,低下頭去,只小聲答了句:“女兒知錯了。”便不再說話,乖乖隨她回去。

  宮氏見杜氏對自己視若無睹,而沈昭容居然不再跟自己吵了,只覺得一拳頭打在了棉花上。沒趣得很,便也打算走開了。

  陳氏忙一把拉住她:“二嫂,你就這樣走了?那這衣裳怎么辦?”

  宮氏瞥了那袍子一眼:“不怎么辦,把它丟一邊去吧。若真是沈家的衣裳,多半是他家小子的,萬一沾染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可不好。就算不是沈家的東西。咱們家也不缺吃少穿,犯不著占這點小便宜。”

  她說完就走了,倒讓陳氏為難得緊。如今不比從前,一件衣服也是難得的,這袍子雖說看起來有些臟了,又皺巴巴的,但只要清洗一番。還是能御寒的。如今天氣是一天比一天清涼了,陳家先前送來的衣裳多以秋衣為主,原是打算入冬后再購置新的,不想如今都成了泡影,在這種時候,多一件夾袍,就能多一份溫暖。但宮氏說的也有道理,別說如今章家不缺衣裳,就算真的缺,也不好占別人的便宜,可就這么丟了,又有些可惜。

  陳氏糾結了好一會兒,遠遠看到沈昭容不停回頭往自己這邊看,靈機一動,有了個主意。她將袍子整整齊齊疊好,擺放到廊下的破欄桿上,又看了一眼沈昭容,想著對方一會兒自會過來將袍子拿回去。她放下了擔心,便轉身做自己的事去了,卻沒留意到,沈昭容盯著那件袍子,遲遲沒有過來,反而咬咬唇,猛地背過身去了。

  她轉身后不久,謝姨娘抱著兒子從屋后轉了出來,左右看看,將袍子拿走了。

  避開眾人回到自己睡覺的角落,謝姨娘將孩子放下,把那袍子看了又看,心中歡喜。

  方才她離得有些遠,也沒聽清二奶奶、三奶奶跟沈家的奶奶、姑娘都在吵什么,看起來倒象是在搶這件袍子,只是不知為何最終雙方都沒要它。不過不要緊,她們不要,她要!可憐她的親骨肉,小小年紀就要吃這么多苦,晚上睡覺連張正經被子都沒有。他可是三爺唯一的兒子!三奶奶只知道疼自己的女兒,把被子給三姑娘使了,三爺也不說一句,難不成兒子不比閨女金貴?罷了,他不心疼兒子,她心疼。

  謝姨娘取出貼身藏著的針線包,這是她從主母陳氏的包袱里偷偷拿來的,當時只害怕被陳氏發現了會受責罰,如今卻慶幸不已。陳氏有針線,也只會給自己親閨女做鞋子,哪里還記得丈夫還有一個兒子?別人待自己是不是真心,本人自能感覺出來,不管別人怎么說陳氏仁慈大度,謝姨娘都不相信她。

  謝姨娘飛針走線,很快就把那件袍子表里兩層拆開了。她的針線一向很好,連章三爺身上的衣裳也有一半是她的手筆,沒花多少時間,一張簡單的小夾被就做好了。她將被子裹到兒子文騏身上,正正合適,臉上不由得露出慈愛的笑容。還剩下幾塊零碎料子,大都是細密柔軟的里布,她索性將它們縫起來,給兒子又添了一件貼身小衣。

  做好了衣裳,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天色暗沉下來。謝姨娘連忙一手抱起兒子,一手拿了新做好的夾被衣裳,想要到井邊去將衣裳洗一洗,但一想到明日就要出發上路,她又猶豫了。一晚上功夫可不夠晾干衣裳的,而且這時候洗了,今晚上兒子不是還要繼續受涼?她最終決定暫時不洗了,等下回再有機會休息一日再說。

  周姨娘滿頭大汗地走了過來,彎腰抱起不遠處的柴火。歪頭看見謝姨娘在這里,便道:“謝妹妹,灶臺那邊正忙著,你若得空,不如來給我搭把手吧?”

  謝姨娘卻抱著孩子道:“周姐姐,不是我不愿幫忙。實在是騏哥兒離不得我。我若去了灶上,誰來照顧騏哥呢?”

  周姨娘道:“三奶奶不是在那邊幫著照顧騏哥兒?你把騏哥兒送過去。請三奶奶幫著照看一會兒好了。”

  謝姨娘立時大搖其頭:“不行不行,將騏哥兒交給奶奶,我…”頓了頓,咬了咬唇,“我怎么敢呢?那太麻煩奶奶了。”

  周姨娘皺了皺眉,嘆氣道:“謝妹妹,你就是心太重了,我瞧著三奶奶是個好人,對你和騏哥兒也很照顧。二奶奶的脾氣比三奶奶壞多了。也不曾折騰我們虎哥兒,更何況三奶奶一向和氣?當了這么多人的面,你有什么可怕的?好妹妹,灶上真的缺人手,連三姑娘、四姑娘都去幫忙燒火了。家里如今就只剩你我二人是半個婢子,連奶奶姑娘們都親手做起活來。你就不能幫一幫我么?”

  謝姨娘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簾:“周姐姐,你怎能這般說我?難不成我是個不懂事的,看著奶奶姑娘們做活,自己還不肯勞動?實在是騏哥兒離不得我。你也知道,騏哥兒自小身子就不好,在牢里吃了大苦頭不說,這些天一直顛沛流離的。連大人都撐不住,更何況是騏哥兒這么小的孩子?我就只有這一個親骨肉,萬一有個好歹,你叫我如何是好?都是做娘的,周姐姐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

  周姨娘自然明白她的心,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她也是做姨娘的,還生了一兒一女,主母是個刻薄性子,還要庶子庶女們湊到嫡兄跟前侍疾,她怎會不擔心?但身為妾室,就該認清自己的身份,三房的正室奶奶和嫡出的姑娘都在做活了,謝姨娘一個妾室反而整天圍著孩子轉,別的活一概不管,也未免太嬌貴了些。

  想起往日的情誼,周姨娘忍不住多勸一句:“謝妹妹,你若不放心騏哥兒,就抱著他過去,哪怕只是幫著遞遞東西、分分飯食呢,也比等著別人給你送吃的強。老爺、二爺和三爺都在看著,你就不怕他們怪你恃寵生驕?”

  謝姨娘一聽這話,眼淚立刻就掉下來了:“周姐姐這話著實叫人傷心,我難道是這樣的人么?”抱著孩子嚶嚶哭了起來。

  周姨娘看得直皺眉,只覺得自己從前好象對這個姐妹了解得太少了,忽然聽得明鸞在灶臺那邊喊:“周姨娘!你在哪兒呢?水開了!”她連忙應了一聲:“來了!”便抱著柴火轉身走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謝姨娘放下了擦淚的袖子,撅了撅嘴,抱著兒子輕聲哄起來。

  因周姨娘回去慢了,明鸞索性就自行將洗好的菜丟進了鍋里,看著前者急急奔回,還一邊拿大木勺吃力地攪著鍋里的湯一邊抱怨:“你上哪兒去了?這院子才多大?拿個柴火都要耽擱這么久,早知道我去拿算了!”

  青雀一邊捅著灶洞里的柴一邊小聲說:“三姐,你力氣不夠大,搬不動。”明鸞朝她做了個鬼臉。

  周姨娘訕訕地接過了木勺,繼續煮食大業。明鸞見青雀在燒火,便轉身去拿碗筷。

  吃過晚飯,明鸞蹲在井邊跟陳氏、周姨娘一起洗碗,聽到前院方向傳來差役們的嬉笑聲,便知道是他們吃飽喝足回來了,忍不住對陳氏抱怨:“今天過得真快,明兒又要上路了。要是那些差役今天歇夠了本,又承了吳克明人情,明天不再時不時停下來歇腳了,那可怎么辦?”

  陳氏手中動作一頓,低低嘆了一聲:“那也沒法子。我瞧那張八斤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你五舅舅遲遲沒有派人追上來,想必是沒有得信,以后的路就要靠我們自己走了。”

  明鸞忙道:“前兒你不是說,咱們若是一路南下的話,就要經過吉安外祖父家嗎?”

  陳氏小聲道:“那又如何?那吳克明能把洗硯踢得重傷,別人來也是一樣的,再說,他愿不愿意讓我見親人,還是兩說。”

  吳克明是存心借機報復的,自然不如別的差役好說話。而且什么事能令沈家人覺得痛苦,他就做什么事,章李兩家雖是順帶,他也不可能讓他們好過。有他在,什么事都做不了。

  明鸞想了想,下定了決心:“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得想個法子和沈家分開,不然我們這一行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還時不時病倒一個,到不了流放地就要全家死光了!”

  她麻利地將剩下的碗洗干凈,往陳氏那邊一推,便朝祖父章寂那邊走去,陳氏嚇了一跳,怕她又要惹禍,忙手忙腳亂地交待了周姨娘。便匆匆跟上去了。

  章寂正坐在干草堆上教訓三兒子章敞:“…先前有李家兩個妾打下手,灶上不缺人,倒也罷了,如今跟沈李兩家翻了臉,李家的妾也不來了,你還縱著謝姨娘不干活。象什么樣子?!如今別說你媳婦兒,連你七歲大的閨女都幫忙做事,一個妾,倒比正經奶奶姑娘還尊貴了。平日里你寵她,我就當你寵個貓貓狗狗的,懶得理會,如今我們家承了你媳婦兒娘家這么大的恩情。你還要公然給媳婦沒臉,日后見了你岳父,你也好意思?!”

  章敞跪坐在他身前,臉上訕訕地,只知道安撫父親:“兒子知錯了,父親別生氣,兒子真知道錯了。”

  “知錯就去改啊!”章寂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光是嘴上說知錯有什么用?!

  章敞訥訥地應著,坐在一旁的章放見了,也有些看不過眼,正想開口勸一勸弟弟,瞥見明鸞大步走了過來,臉上露出了笑:“三丫頭怎么來了?”

  “祖父,二伯父,父親。”明鸞跟他們打了招呼,蹲下身來開門見山,“明天又要上路了,今天那些差役承了吳克明的情,明天開始說不定會跟他親近幾分,而且五舅舅家的人一直沒追上來,張八斤的態度也有了變化,就怕日后路上我們會更難過。祖父,您說我們是不是該想個法子,跟沈家人分開來走比較好?”

  章寂等人聞言俱是一愣,章放第一個反應過來:“三丫頭,你的意思是跟吳克明與沈家分開走?但是好好的,怎么分呢?就算我們有這意思,吳克明也未必肯答應。”

  “試一試才知道行不行。”明鸞道,“如果祖父下了決定,咱們再想辦法好了。另外,現在已經到池州了,過些日子到了吉安,那里是外祖父家,說不定能從官府那邊打點。如果實在沒法分開走,至少要想辦法換人,哪怕是換上幾個比較好說話一點的差役呢!”

  章家父子三人沉默了,章寂嘆道:“你的想法雖有理,但吉安離池州還有很遠…”

  這話的意思是到達吉安之前還要吃很多苦頭,遠水救不了近渴?

  明鸞歪了歪頭:“就是因為離吉安還有很遠,我們又不知道五舅舅的人幾時才能追上來,為了少吃些苦頭,我們才要更努力去改善生存的條件!分路走,這是最簡單直接的法子。祖父想想,在江寧遇上吳克明之前,我們雖然也吃了不少苦頭,但有洗硯照應,哪有現在辛苦?”

  “嗯…”章寂思索起來,章放也道:“父親,三丫頭的話有理,我們總不能天天巴望著陳家來人,自己也要想法子自救才好。”章敞張張嘴,吱唔了半日才問出一句:“那我們要如何行事?吳克明是不會聽我們的,其他人沒有銀子也不會動心。”

  明鸞壓低了聲音:“先前洗硯幫忙準備的包袱里頭還有些碎銀子,如果只是對付一般的差役,應該足夠了。況且他們本就不喜歡吳克明。”

  章放笑了笑:“我們還可以拿陳家人吊著他們,告訴他們有吳克明在,就算陳家抬了金山銀山來,他們也占不了便宜。”

  明鸞道:“如果真能分開走,最好是改走水路,我們一路都是沿著江邊走的,如果能坐船,既省時又省力,我們也能少受些苦。”

  章敞回頭望追上來的陳氏:“銀子還有多少?又要打點差役,又要雇船,夠用么?”

  陳氏愣了一愣,接著柔聲答道:“銀子不多了,但雇船走上幾日還是能的,如果一切順利,應該勉強夠走到吉安。只是…若還要再分一部分打點差役,就真不夠了。”

  這話聽得章家人齊齊皺起了眉頭。章敞習慣性地轉向沈氏所在的角落,見她正睜大了眼往這邊瞧,忽然想起了家里人目前對這位長媳的態度早已有了變化,連忙回過頭去。沈氏面上露出了黯然之色,卻又不敢靠近去聽公公和小叔子們都在說什么事。

  明鸞這邊,章寂最終拍板做了決定:“先雇船!這對差役也有好處,他們或許愿意。”章敞添上一句:“如果他們還要銀子,那也可以先給他們,大不了到了吉安后再請岳父幫忙補上。”章寂皺眉看了他一眼,見陳氏垂首不語,便沒有說什么。

  既然下了決心,接下來就要看如何行事了。男人們聚在一起商量法子,女人和孩子卻被趕去睡覺。明鸞十分愕然地被拉走了,只覺得這幫古代人實在沒意思,過橋抽板也做得太明顯了,明明她才是那個提議的人好不好!

  夜晚沒什么事可做,又沒有燭火,啥都干不了,明鸞本來還想跟陳氏聊聊天,多了解一下外祖父家的情況,但陳氏卻想著明天要趕路,不肯配合,還催著女兒睡覺,明鸞只好閉眼睡了。

  這一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她只覺得好象有什么人在哭叫,吵吵嚷嚷的,連她身邊都騷動起來。實在忍不住了睜眼翻身坐起,卻看到沈家那邊燈火通明,還能聽到杜氏哭喊的聲音,周圍有幾個差役圍著。

  明鸞忙問陳氏:“那邊怎么了?”陳氏臉色有些蒼白:“好象是沈家哥兒和姑娘半夜都發起熱來,沈家奶奶求人請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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