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支紫毫筆在黎君手中運轉如飛,一道道密函指令從筆端快地流出,然后迅速被秦健傳遞出去,直到起更了,黎君才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下筆…
“公子,都快亥時了,你好歹吃口飯…”見他終于放下筆,秦健用手試試紅木幾上的飯,“又涼了,奴才再去給您熱熱······”
剛要端飯出去,又被黎君叫住,“你即刻派人把這封信連夜送去平城曾家…···”吹干墨汁,黎君把剛寫好的信裝進火漆信封。
“公子…”秦健叫了一聲。
從下午忙到現在,黎君晚飯都及吃呢。
“快去······”黎君低聲吩咐道,“完事后去看看車馬準備齊了就先休息吧,不用管我······”
還想說什么,見黎君已站起來,秦健忙應聲接了信。
舒展了下四肢,黎君信步來到院子里。
清風冷冷,明月皎皎,聽著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不覺間,黎君心頭泛起一股淡淡的寥落,他一縱身躍上屋頂。
身影剛一落入白府,黎君眼前便閃出一道黑影,啷一聲清響,王七一柄寒意森森的劍遞到眼前,堪堪地停在黎君的咽喉,“公子,是您…”看清來人竟是黎君,王七露出一臉驚詫。
“嗯······”冰-的劍抵在喉間,黎君眼皮都沒動一下,“不錯,夠警覺…···”
“…···公子怎么來了?”王七忙收了劍,躬身施禮。
“…白姑娘還好?”
“又彈了一下午琴······”王七搖搖頭,想起什么,他看著黎君,“奴才猜白姑娘和黑木或許是一個人…”
“這些事兒不用你管,你只負責保護她······”黎君聲音淡淡的。
王七卻感覺一股直刺胸堂的冷意襲便全身,他一哆嗦,下意識地跪了下去,“奴才逾矩了…”
“你起來吧······”黎君沒再多說他話題一轉,“我明日要出一趟遠門…”似乎和王七說話,黎君眼睛卻看著前面黑的窗口。
“公子…”王七叫了一聲。
“我安排了虞九明日過來和你一起保護白姑娘······”黎君聲音低低的,卻透著股懾人威嚴“記的,我不在這段日子,你和虞九要保證每天十二個時辰內必須有一個人在白姑娘身邊,勿要保她周全。”別的都不怕,他最擔心的是知道了她的奇才卻用不能為自己所用,英王會對她痛下殺手。
“是,奴才知道了…”
“你去吧…”
應了一聲王七瞬間隱沒在黑暗里。
來到穆婉秋窗前,黎君想推窗而入,手觸窗欞的霎那,他又停在了那兒,聽到屋里似有聲響,他一縱身跳到窗前的榕樹上。
“啊······”的一聲,睡夢中穆婉秋撲棱坐起來,她滿臉都是汗水“…怎么會?”她使勁搖搖頭,“前世我從沒去過梓潼鎮,怎么會清晰地夢到他渾身是血地倒在街頭?”剛剛睡夢中穆婉秋竟清晰地看到黎君倒在血泊中。
除了前世的梓潼鎮,他不該再喋血街頭,這一定是許久不曾出現的前世夢魘。
清醒過來,她擦擦額上的汗,不住安慰自己,“······這都是前世的事了,這一世絕不會再發生。”心里嘟囔著,一抬頭,恍然一個身影立在窗前,她心砰地跳了下一把撩開帷帳,哪有人影,竟是自己眼花了。
曲膝坐在床上,穆婉秋靜靜地望著窗外的一彎新月,空靈的眼底泛起一絲淡淡的惆悵。
一早去內府告別,聽說兒子要出遠門黎夫人拉著黎君千叮嚀萬囑咐,見眼圈發紅的姚謹悄悄地拽自己,黎夫人硬要留他在內宅吃了早飯再走,面對母親的不舍,想到此行艱險生死難料,黎君就破例應了下來。
出了內宅已快巳時了,趙雄等人早在馬車上等著了,見他出來,秦健上前打起車簾。
在馬車前站住,黎君朝白府方向望去,好半天,他猛一轉身彎腰上了馬車,循著黎君目光回頭看看,秦健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就走嗎?”
“走吧…”黎君點點頭。
“…···駕!”車夫一甩鞭子,吱呀一聲車輪緩緩地轉起來。
剛走出不遠,有小廝追了上來,“…老爺吩咐,讓大公子出門之前先去趟白府把白姑娘請回來。”
秦健神色一輕,“…我們先去趟白府?”
“去吧…”黎君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悲喜。
聽到敲門聲,蘭香迎出來,一眼瞧見黎君,她臉色微變,隨即朝黎君微微一福身,“黎公子來了…”
見她神色不對,黎君微不可聞地皺皺眉,“白姑娘在嗎?”
“這······這······小姐···`··”蘭香有些支吾,身子無意間擋在黎君身前。
伸出折扇輕輕一推,兩扇門瞬間大敞開了來,黎君繞過蘭香大步走了進去。
“黎公子······小姐正在休息…”蘭香回頭喊道。
看了他一眼,秦健快步跟了上去。
一步跨進門,黎君腳下便是一頓,只見蘭香嘴里“正在休息”的穆婉秋正端坐在紅木案幾旁和阮鈺下棋,墨雪和沉香一左一右分立在兩背對著門口的阮鈺正手執一粒黑子陷入沉思,久久不肯落下。
聽道腳步聲,穆婉秋一抬頭,“黎大哥······”她錯愕地叫了一聲。
阮鈺身子一僵,沒回頭他輕輕一抬手,正要起身的穆婉秋只感覺一股漩渦般粘稠之力席卷而來,生生地把她訂在椅子上。
一怔神,她張嘴想叫,才發覺她根本發不出聲音,不覺臉色漲紅地怒瞪向阮鈺,看著外人眼里,恰是脈脈含情,竟別有一番嬌羞,連始做涌者阮鈺都看癡了去,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啪的一聲放下手里的黑子,“該阿秋走了······”聲音低迷曖昧,隱隱帶著一絲寵溺,直令在場所有人心都跟著一顫·目光刷刷落在端坐在阮鈺對面的穆婉秋身眼看著穆婉秋慢慢抬起手,慢慢地摸了一粒白子,吧嗒,有如雨夜驚雷般一聲巨響,一枚白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上,震的眾人的心騰地孰′到了嗓子眼,不自覺地向門口的黎君噯去。
微一停頓·黎君便抬腳走了進來,臉色一貫的悠然,“阮大人也在…”他朝阮鈺悠然一笑。
正摸起一粒黑子,聽到黎君的聲音,阮鈺恍然才發現他,哈哈大笑著站起身來,“黎公子來了,幸會·幸會…”回頭看看依然端坐在棋盤前的穆婉秋,“我正和阿秋下棋,黎公子有事?”
循著阮鈺的目光·黎君看了穆婉秋一眼,正迎上她看過來的目光,四目在空中相遇,黎君瞬間挪了開去,“我只是來看看,阿秋有事只管忙就是,我先告辭了······”聲音一貫的柔和,只一雙眼不再有往日的溫潤,隱隱地透著一股即將結冰的寒。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轉過身,望著他悄然離去的背影·一絲陰霾籠罩在心頭,穆婉秋臉漸漸地泛起一絲蒼白。
“阿秋······”目送黎君的背影離開,阮鈺回身坐下來。
感覺身子能動了,穆婉秋手猛地放在棋盤上,她用盡了全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把一張棋盤掀翻了去,目光緩緩地落在半盤殘局上·她慢慢地張開五指,慢慢地一抓,盤上的黑白云子瞬間混到了一起,緩緩地抬起手,看著云子一粒一粒從指縫中落下,穆婉秋朝阮鈺淡然一笑,“…民女有事不能奉陪,請阮大人自便!”
“阿秋…”阮鈺坐在沒動。
沒應聲,穆婉秋站起身緩緩地越過他,徑自走了出去。
猛地回過頭,阮鈺一動不動地注視著穆婉秋那僵直孤傲的背影,漸漸地,狹長的眸底蒙上一層血色。
出了正屋門穆婉秋一下子倚到墻邊,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她呆怔怔地看著前面的影壁墻,忽然,她邁下臺階快步向門口跑去。
一把拉開大門,門口空蕩蕩的,哪有黎君的影子?
潛意識地,她還抱著一絲奢望,黎君就躲在門口的某個地方,等著她出來解釋,等著她出來告訴他:她和阮鈺下棋只是逢場作戲,是迫不得已,為柏葉坊她不敢把他得罪狠了,她是絕不會和阮鈺英王合作的,她一直是站在黎家這邊的!
可是,直走出了胡同口,她也沒有找到黎君的影子。
“…···不用找了,他已經走了。”目光正四處搜尋,冷不防阮鈺清冷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啊······”的一聲,穆婉秋迅速轉過身。
一眼瞧見是阮鈺,她見鬼般閃到一旁。
“…···我就那么可怕?”阮鈺上前一步。
下意識地,穆婉秋后退了一步,抬起腳阮鈺又穩健地向前邁了一步,穆婉秋又后退了一步。
直被逼到墻跟,身后再無退路,穆婉秋索性直起了腰背,倔強地和阮鈺對視著,“…阮大人請自重。”
停下腳步,阮鈺直看了穆婉秋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你和他在一起是沒有好結果的!”英王密旨,如果穆婉秋執迷不悟一心替黎家賣命,殺無赦。
“民女喜歡誰,和誰在一起是民女的自由,與大人無關。”聲音淡淡的,只這一瞬間穆婉秋早已冷靜下來,左不過一個死,她沒什么好怕“…···我這全是為你好,你別不知好歹!”
想起英王的密旨,阮鈺語氣從沒有的嚴厲,直有股令人窒息的氣勢,他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暗示,又或者,她懼怕了他的威嚴恐嚇,從而像谷琴一樣遠離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