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問出來之后,眾位弟子皆是沉默,這種拷問內心的問題若是要唬弄著回答還是很簡單,關鍵在于坐在講道臺上的莫淵想要聽到什么樣的答案,這才是大多數弟子內心揣摩的事情,只有少部分弟子才真地在思考。
石軒腦海里亂糟糟的,這個問題要準確地回答很難,這個阻道途的親朋好友平時對自己如何?是從小虐待,恨不得自己死一百遍的那種?還是關心愛護,遇到傷害恨不能以身代之的那種?若是前者,殺掉不會有半點猶豫。若是后者,那多半就是下不了手。而且就算是后者,那他如此愛護自己,又為何要阻自己道途,是被人蠱惑,還是諸般巧合?是否還有其他方法,不是簡單地殺與不殺?
在思緒紛飛之中,莫淵開始請下面的弟子開始回答。
“當然要殺,阻我道途者就不算是我親朋好友了。”卻是傲氣無比的俞問道。
一位清純女修士站起來回答:“不會,若是殺掉親朋好友,我反而會背上包袱,種下心魔,放棄一次成道機會,說不定另有收獲。”
“成道之機,或許只有這么一次,而親朋好友只是這一世的,若是成就元神,歷經千百世,還有誰不能殺掉的。”這次是一位挺拔英俊的蒼白臉色修士。
“如此與邪魔外道有何區別?”另外一位男性師兄站起來反駁。
余若水也站了起來:“我聽聞修道如同修樓,若是地基打歪了、打錯了,日后斷然無法起高樓,我不會為了所謂道途,殺掉我親朋好友,毀掉我的‘地基’的。”
“你怎么知道地基就是愛護親朋好友,而不是阻我道者殺!”一位冷冷的女弟子反駁著余若水。
一時之間,眾位忘記初衷,互相辯駁起來。
莫淵細心聽了一會兒,突然用手一指:“你如何選擇?”卻是指向的石軒。
石軒腦海里吵成一團,緩慢站了起來,思前想后,還是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眾位弟子一下笑了起來,不過莫淵卻是點了點頭,然后袖袍一卷,化身雷光,飛出了聽道殿。
大殿沉默了下來,難道莫師叔祖問這個問題就是想聽“不知道”?那還不如不問呢,完全是兒戲嘛。
在諸位外門弟子的疑惑中,大家三三兩兩結伴回自己洞府去了,而余若水和周蝶蘭則跟著石軒到了朝日殿。
同樣百思不得其解的余若水皺著眉頭:“為何莫師叔祖會對‘不知道’這個答案點頭呢,里面有什么深意?石軒你是怎么想的?”
石軒將腦海里的爭論原原本本講給了兩人聽,兩人聽完若有所思,周蝶蘭喃喃自語道:“難道莫師叔祖的意思就是啟發我們思考,能夠開始拷問本心,而不是在乎什么答案。”
三人議論了一會兒,只能勉強接受這個很勉強的答案,要不然難道還能當面問莫淵去?
閑談中,石軒問起一個很久之前就想問的問題了:“你們兩人每日最多服食一粒丹藥,相當于兩個善功,這兩年來,應該也積攢了五六千善功了吧,除開功法玉簡、修行經驗玉簡,也沒見你們兌換法器什么的,用的還是宗門下發的青鋼劍。那些多余的善功哪去了?或者說攢起來想兌換什么?”
余若水和周蝶蘭一怔,想不到石軒問出這個問題,于是余若水眼神游移,周蝶蘭滿面通紅,不過最后還是余若水給石軒解了疑惑:“我們不久前才兌換了駐顏丹。”
石軒心里感嘆,女人真瘋狂,一粒駐顏丹可是要五千善功啊,而能夠幫助修士突破到引氣期的太上感應丹也才一萬善功而已,她們兩人就眼也不眨地兌換了駐顏丹。
不過一般修士突破到引氣期時,很少有只服食一粒太上感應丹就成功的,大多需要三四粒,而超過八粒就沒有多余效果了。因此,對于散修來說,若是沒有奇遇,或是不掠奪,很難在有生之年,攢夠買太上感應丹的靈石。
第二日清晨,石軒剛做完早課,準備前往陰風洞的時候,一個俊美道童就駕馭著法器來到了他的朝日殿前。
“不知這位師兄有何貴干?”石軒客氣地詢問著這個道童打扮的少年。
這道童笑嘻嘻地說:“這位是石軒石師兄吧,小子是天璣峰的道童玄沖,卻是莫師叔祖請你去天璣峰有事相商,還請隨我前往。”
莫淵請自己去會有何事?這是石軒的第一反應,而第二反應則是,難道是孟離找人誑自己去殺掉,不過天璣峰和天權峰自己可不會認錯啊。
按下疑惑,石軒跟著玄沖童子,架起劍光,往內門方向而去,同時小心戒備著,一旦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立刻往天樞峰跑。
不過一路無事,也確實是到了天機峰,然后跟著玄沖童子進了莫淵的洞府,他的洞府相當簡單,就是一個簡陋的石洞,分成了幾個居室而已。
莫淵坐在石床的蒲團上,見石軒大禮參拜,也不請他坐下,而是問出了一句話:“我欲收你為徒,你可愿意?”
石軒行完大禮,還彎著腰,然后就聽到了這問話,險些給嚇倒,差點就忘記了回答,不過這么多年修行不是白給的,立刻屏氣凝神,雙膝著地,口呼:“弟子愿意!”不管莫淵為何要收自己為徒,但有這么粗的大腿給抱,那還猶豫什么,等著以后被孟離給燒死啊。
莫淵點了點,從蒲團上起身:“那就隨我去天樞峰吧,過了儀式,你就算是我的記名弟子了,等到引氣期,又沒有劣跡,到時候就是入室弟子。”
石軒跟著莫淵身后,心中又驚又喜,兼且疑惑萬分,莫淵為什么突然要收自己為徒,若是欣賞自己,兩年前就可以收了,難道是昨天的回答正是莫淵滿意的答案,從而讓他決定收自己為徒,不過用腳趾頭想都覺得那個回答不可能有那么強的效果。
莫淵走在前面一路沉默,石軒滿心疑惑也是沉默,轉眼就出了洞府,莫淵腳下升起一朵雷云,連同石軒一起托住,往天樞峰方向飛去。
在雷云上,石軒很想問一問莫淵為何要收自己為徒,可轉念一想,要是問惱了他,覺得自己不知好歹,不識抬舉,不想收了,那自己到哪兒后悔去,還是等到收徒儀式過了,定了師徒名分再問吧。
到了天樞峰,莫淵讓石軒先等在接天殿外,自己進去稟報掌門,不一會兒,就見靈星宗師緩步走了出來,笑著對石軒道:“石師侄,請到里面去吧,貧道去敲鐘。”
越是這個時候,石軒越是不敢大意,對靈星恭敬回完禮,才不快不慢地走進了接天殿。
而在天樞峰上,很快就響起了八聲清揚悅耳的鐘聲,連綿不斷,其韻悠長,眾多內門弟子、外門弟子聽到卻是又羨又妒:“這是哪個金丹宗師要收徒?為何不是自己!”
在蓬萊派,一到六聲鐘響表示貴客來臨,根據貴客程度,鐘聲不同。七聲鐘響表示金丹宗師隕落,八聲鐘響表示金丹宗師或是陰神尊者收徒,九聲鐘響表示有人成就金丹,十聲鐘響表示掌門圓寂或是掌門接位,十一聲鐘響表示大敵入侵,十二聲鐘響表示門派有人證道元神,十三聲鐘響表示有元神真人隕落。
鐘響之后,諸位首座、長老、真傳弟子、內門弟子,都飛往接天殿觀禮,而外門弟子就沒有這個資格了,只能事后得到消息。
孟離走進接天殿,見到跪在大殿之中的那位弟子,卻是目光一凝,這人是玉嘗的仇人之一,本打算再找不出玉嘗的死因,就讓掌律堂將此人叫來,然后好好用術法盤問一番。現在成了哪個金丹宗師的弟子了?
再往前看去,站在掌門之下的正是冷面冷口的莫淵。
莫淵收徒讓諸多人大吃一驚,要知道,這可是莫淵收的第一個弟子,日后很大可能成為門派的真傳弟子,而且莫淵之前完全就沒有流露出想收弟子的心思,要不然那些首座、長老們,可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自家資質優異的子弟大可以去推薦一二,就算莫淵不選,也可以混個臉熟,日后再收弟子的時候指不定就想起了。
等到人來齊了,靈星宗師照例主持這次儀式,先是三拜九叩祖師宋衍的玉像,然后再對莫淵三拜九叩,獻上敬師茶,再依據古禮諸般折騰了一般,才算到了最后一項,就是莫淵贈言、贈禮。
“金丹大道,艱難無比,只有能堅定自身、堅守本心、堅持道路者才能最終到達,今日之言,愿你謹記。”莫淵一臉嚴肅地說道,一改之前冷漠淡然的常用表情。
石軒再次叩拜,然后回答:“弟子謹記。”
然后莫淵掏出一盞古拙樸素的青銅燈,燈盞、托柱、承盤都只有一點符篆般的花紋,青銅燈盞中一燈如豆,閃爍著昏黃的光暈,仔細看去,又覺得燈花時青時黃,時紅時白,變幻無常:“這盞乾陽青燈是我少年時的隨身法器,其上燈火是用乾焰真火和太陽真火合練的乾陽真火,破邪、破妄、焚山、煮海、防身都各有妙用,已經祭煉到了七重天圓滿,后來因為與功法不合,于是舍棄,將此燈贈與你,不是因為它有多厲害,卻是讓你看到它就記得取舍之道。”
石軒接過乾陽青燈,最后叩拜了一次,至此禮成,石軒成為蓬萊派內門弟子,第十六代弟子,在宗門傳承冊上留下了姓名,這個姓名就好比魂燈,若是有朝一日,石軒身死,那在上面的名字就會變得黯淡,直至消失。而善功玉簡也被靈星宗師施展法訣,將里面的外門弟子標記改成了內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