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寶山要面見上訪司機,這讓姚鋼高興得不得了,因為按照他的計劃,司機們可要當場發飆制造沖突且之后繼續到省里上訪的。而潘寶山這么一出來,剛好處在焦點位置上,既能讓他出丑,又能讓效果凸顯。
不過姚鋼只想到了事情的執行,卻沒想到執行力。那些被鼓動的司機大多只是頭腦一時發熱,真正要鬧出點事情來,他們的心里還七上八下,畢竟都為公家開過車,有些還是服務領導的,眼界并不狹隘,很多事情多多少少還是了解的,萬一被抓個出頭鳥打一下,那可就倒霉透了。只是,他們的幻想也還存在,希望通過鬧騰一番,能再得些收益。
現在的事不就這樣么,人多勢眾,叫一叫、跳一跳,政府就重視了,就會想方設法解決問題平息事態。能哭的孩子有奶吃,說的就是這個道理。不管是小家庭還是工作單位大家庭乃至整個社會,都一樣,就看能不能糾成一伙把事情鬧大。
可是,問題往往也會出在這里,人多勢眾是不假,但如果哪怕只有一小部分人僅是有堅決的態度和表現,卻沒有堅決的意志和決心,那么就會有惡性連鎖反應,導致人再多往往也只就是個紙老虎,一戳就破。
司機上訪的情況,大抵如此。潘寶山能猜得到,來上訪的司機不外乎三類:臨時工、合同工、正式工。
零時工最沒有定性,一來他們沒理由鬧事,辭退的事都按正常程序走了,沒有虧欠;二來他們之所以能開公車,多少都是有點關系門路的,能舍得撕破臉面做無謂的爭取?
合同工也沒有多少站得住腳的東西,同零時工一樣,解聘都是按程序和規定來的,即將到聘任期的雖然離了崗,但工資還照發,直到聘期結束。離聘期還有長時間的,根據勞動合同規定,也都進行了違約金補償。
無疑,正式工的情緒最大,也最堅決。從道理上說,只要有崗位,大家幾乎都愿意轉崗,可實際上沒有那么多地方容納,又不能留著吃空響,所以沒法子,只有買斷工齡或提前退休。這當,買斷工齡的做法站不住腳,因為從法律層面上說,它并不符合規范,但是,這種在改革開放初期出現并延續下來的特殊做法,似乎也還通用。
潘寶山覺得,只要把正式工性質的上訪司機給壓住,再把那些合同工、臨時工的思想做通,一切就會煙消云散。
就這樣,潘寶山滿懷信心地走出了會議室。
彭自來立刻跟上,說他已經通知了下去,防爆大隊的特警馬上就過來。潘寶山一聽忙擺手,說來可以,但要在遠處待命,絕對不可以進入現場,否則事情的性質就變了,會更難解決。
其實從安全角度上講,特警不來也沒關系,潘寶山作為市委書記帶頭下去接訪,其他人能不去?參加座談會的就有幾大十口子,另外再加上一般的工作人員,也有不小的實力,司機們也不敢輕易作亂。
不過在出行政大樓的時候,潘寶山還是回身勸住了跟隨的眾人,他說想來想去這么多人過去不合適,跟打仗一樣,那只會激化矛盾,現在要做的是疏通心理,去幾個人就行。
就這樣,潘寶山帶著彭自來、石白海還有曹建興,就四個人,來到了上訪司機隊伍前。
司機們一看就安靜了下來,他們沒想到潘寶山會來,而且還這么不設防。
潘寶山站定后先開口,說大家是要推舉代表到里面坐下來談,還是就在這里議一議、論一論。個別情緒比較激動的司機高喊就在這里,把問題拿出來當著大家的面說。
彭自來看得準,當即就指著其一個發話的胖司機讓他先說,到底有什么問題要反映。
胖司機不含糊,說他們都是普通老百姓,能開個車有份穩定收入,對家庭來說是一種保障,而現在保障沒了,讓他們怎么能安心、怎么能給家人一個滿意的交待?
彭自來聽了立刻反駁,說一個人能否活得安心、能否給家庭保障、能否給家人滿意的交待,不是靠一份穩定的工作就能達到的,最關鍵的是靠一種成熟、健康的心理,或者直接一點說,就是看你們還是不是個男人!男人有承受、有擔當,腳下無路心有路,自己摸索著邁開腳,一樣能大步流星向前走。
胖司機一聽顯得極不耐煩,說不要講那些虛的,沒有用。
這時,潘寶山開始對著人群講話,說車改導致絕一大批司機下崗,這是個沒法回避的現實。在這件事上,政府不是想把他們掃地出門不負責任,而是本著負責的態度慎之又慎的,制訂了詳細的實施方案,可以說,從事理上能講得過去。
胖司機既已挑起了頭,只好接下話講,反正不能讓場氣弱下來。他說事理能講過去還是虛的,實際一點講,工作沒了是擺在眼前的困難。
說到工作,潘寶山反問這年頭什么叫工作?胖司機一時語塞,潘寶山便接著說謀生就是工作,所以出于現實的需要,有些人的工作不一定就是一成不變的。現在,作為曾經的公車司機,公車是開不了了,但可以嘗試另一種謀生的方式。
話講到這里就被胖司機打斷了,他鼓噪著說當官的就會唬弄人,說些看似有道理卻不著邊際的話來敷衍大家。如今的問題是,大家的好日子給弄沒了,該怎么辦?
胖司機的話引來一陣陣贊成聲,司機們趁機齊口響應,一時間氣勢高漲起來。
潘寶山沒急著說話,等了一會才抬起兩手做下壓的姿勢,讓司機安靜下來,說既然這樣那就講點現實的,什么叫好日子給弄沒了?開公車、開領導的車就叫好日子?
這么一問,司機們不支聲了,這是他們敏感而脆弱的地方。
潘寶山一看立刻趁勢追擊,說沒錯,開公車尤其是開領導的車,看上去是很風光,很多人都另眼相看,甚至主動獻笑臉伸熱手,直接講就是好處多多,然而,那就是你們所謂的好日子?
司機們聽到這話臉色都變得不自然起來,相互看看張不開嘴。
胖司機一看情形不對,如果自己再不開口那可就徹底沒了戲,但又能說什么呢?確實也講不出什么有力的話來,于是只好又皺眉又搖頭又擺手,有理沒理逮著講一通就是,說他們認為的好日子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潘寶山不想給胖司機胡攪蠻纏的機會,立即又說不開公車難道就沒了出路?起碼大家都有駕駛的一技之長,完全可以自謀職業,開貨車跑出租都可以。如果開了出租,歡迎到行政心門前來趴窩拉客跑生意,畢竟現在心的車是少之又少,而處在目前這個適應過渡期,應該有不少用車的機會。
一席話,講得司機們更是無話可說。潘寶山也適時把語氣放得柔和了起來,說車改是一項惠民的好事,必須得實打實地推行下去,現在到大樓后面的停車場去看看,有多少摩托車、電動車還有自行車,領導干部和普通公務員都能自覺脫離為人們所病詬的公車,且一分錢車補也不拿,這是不是個好現象?
至此,場面算是穩住了。彭自來忙不失時機地說,工作出現變動,給生活帶來影響是客觀存在的,一時想不通有情緒也可以理解,但千萬不能昏了頭瞎胡鬧,像這樣圍堵行政心算什么?如果較起真來找幾個領頭的,怕是落到誰頭上都不好。
圍聚的司機們開始松動,有些立場不穩早已萌生退意的人開始挪著腳步,轉動著身子,用眼神傳遞著撤散的信息。
彭自來密切注意到了這一情況,忙走到人群邊上,做起了欲走還留的司機們的工作。
這也是個臺階,幾名去意已定的司機聽了彭自來的話,小聲嘀咕了幾句,搖要頭無奈地笑了笑,走了。
萬事開了頭就不難。其他穩不住的司機一看有人帶頭走了,也紛紛跟了上去。到最后,只剩下十來個好像還要堅持,包括那名胖司機。
彭自來一看,該到唱白臉的時候了,而且擒賊要先擒王。于是便陰著臉走到胖司機面前,說該講的都講了,難道還不明白道理?如果實在不明白就公事公辦,到公安局去再聽一遍。說完這些,他拿出手機要附近待命的特警過來。
沒多會,幾輛特警車呼嘯而來。
胖司機一看要動真格的就變了臉,他當然明白所謂公事公辦的意思,忙哈哈起來,帶頭溜溜地走了。
到這個時候,問題算是得到圓滿解決,潘寶山很高興,轉身回去要大家繼續座談,就司機上訪被和勸一事說開,談談車改的意義以及下一步該如何完善。
這一下,姚鋼徹底沒了脾氣,也不講話,只坐那兒傻聽。當然,潘寶山也沒有忘乎所以,他頭腦很清醒,知道很有一部分領導干部對車改有意見,從平常的點滴接觸和察言觀色就可以看得出。對此,潘寶山很理解,畢竟利益受到損害,誰能沒個情緒?不過潘寶山也相信,這只是個時間問題,習慣成自然,以后大家就會覺得一切都是正常的。
姚鋼也有類似想法,但他不甘心,而且更擔心,他擔心如果等到潘寶山失勢時大家都習以為常了,那么他上臺后還怎么折騰,行政心就那么幾輛車子,玩不轉啊。所以,他覺得還是要積極主動地搞點破壞,不能讓車改順利地進行下去。
造謠,是姚鋼慣用的招子,他讓手下的人到處放風,說車改之初根本就不是要玩真的,只不過是個別領導想出風頭、撈政績而已。而且還舉了個例子,說之前市里不是要求推行村級零招待嘛,一時間也搞得轟轟烈烈,媒體吹噓得天花亂墜,但現在看怎樣,還不是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