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隨從穿過石拱橋,飛速趕來。蜘蛛身形微晃,鬼魅一般移到韓定國身前,揚起觸肢。韓定國也認出那蜘蛛是精鐵制成,他心下略安,不過一隻機關驅動的器具,有何可懼?那些賊子放出此物,無非是本人難以入苑,才以此物亂自己心智,如果自己亂了方寸,才是中了他們的詭計。
韓定國雙臂猶如鑌鐵,左右擋格,只是那蜘蛛觸肢足有八條,即使兩條撐著地面,還有六根不斷攻來,如同被六名使槍的好手圍攻,眨眼間韓定國身上的布袍就被劃破數處,露出里面的鐵甲。
陳升周圍飄浮著數面水鏡,將自己的要害牢牢擋住。丁巳繞亭疾走,尋找附近是不是還潛伏著機關獸。後面幾名隨從已經掠過石拱橋,再有一步就能跨入亭中。韓定國心下大定,幾件小器具就想要自己性命,未免太過天真。
就在此時,那蜘蛛後腿忽然一撐,抬起腹部,接著軀干蜷曲起來,將腹端對著韓定國,突地彈出一枚腹針。
那腹針色澤發藍,顯然涂得有毒藥,韓定國不敢硬接,腰身一折,身體向後仰去。他此時已經在涼亭邊緣,後退一步就是池塘。身體後仰的同時,韓定國力貫雙足,一雙腳仿佛釘在地上,整個身體平平橫在水上,避開那枚腹針。
方才韓定國以幾案擋格,案上的盤盞器皿,果品、木箸、漆器灑了滿地,還有些掉在水中,在水面上載浮載沉。他後背幾乎貼到水面,那枚腹針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貼著身體飛過。韓定國心下冷笑,這蜘蛛雖然巧妙,到底也只是機關獸,等它機括的力道耗盡,就是一件廢物。
就在這時,一隻潔白的手掌從水中伸出,像蘭花一樣輕柔地張開,隨手拿起水面一支飄浮的木箸,往韓定國面門刺去。韓定國暴喝一聲,裹著鐵甲的雙臂并緊,遮住面孔。
那隻纖手沒有絲毫停頓,輕巧得就像簪花一樣,往韓定國臂上一插,然後沒入水中。
韓定國雙臂僵在面前,接著一股血箭從他臂間噴出,身體重重落入水中。
水花四濺,池塘原本寧靜的水面劇烈的蕩漾起來,驚擾了池中的游魚。韓定國平躺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沉去,他雙目瞪得極大,那支木箸從他鼻孔刺入,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箸尾。一股鮮血從他鼻中涌出,里面混著白花花的腦漿。
亭中一片死寂,片刻後陳升叫道:“什么人!是什么人潛入苑中!快給我抓住她!”丁巳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說道:“不是人…池塘里沒有人…只有…只有魚…”
那隻纖美的手掌驚鴻一現,便失去蹤影,幾乎沒有人看到。沖來的軍士鼓噪道:“攔住那隻蜘蛛!別讓它跑了!”
“這是什么怪物?”
“它殺了韓將軍!快攔住它!”
那隻蜘蛛靈巧地攀上亭子,一名軍士躍上飛檐,隨即胸前濺出鮮血,被鋒利的觸肢劃出一道傷口。
黑暗中,羽箭不斷飛來,在蜘蛛身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光。蜘蛛繞著亭子的尖頂來回穿梭,周旋了一盞茶工夫後,猛地躍入水中,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濺起,就那么消失無蹤。
“怎么回事?”眾人都圍攏過來,在望樓上雖然能看到校尉府的情形,卻看不清細節,只看到韓定國原本好端端坐著,忽然間躍起,把面前的桌案都掀了,接著往後一倒,然後就那么躺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死了嗎?”
“誰殺的?刺客在哪兒?”
“幹!殺得好!”匡仲玉大喝一聲,一拳擂在拳心。
敖潤伸長脖子,劉詔使勁瞇起眼睛,盧景一雙白眼這會兒黑眼珠瞪得賊大,倒是匡仲玉大喝一聲之後,隨即恢復了一派從容,悠然捻鬚而笑,充滿了莫測深淺的高人風范。
那隻蜘蛛通體黝黑,夜間難以看清,眾人只看到那些軍士跟見了鬼似的往黑暗中拼命擊打,卻不知道他們打的究竟是什么。韓定國的尸體已經被人從水中撈出,那些甲士打了半天,忽然散開,換成長鉤在池塘中攪動,似乎在尋找什么。
眾人越看越是納悶,接著有人張起布幔,將池塘遮掩起來,阻斷了眾人的視線。
唯一可以斷定的是韓定國確實遇刺了,但他是身負重傷,還是被刺身亡?刺客是誰?行刺後是順利脫身,還是與韓定國同歸于盡?這些都無人知曉。
“難道是死丫頭?”程宗揚心里浮起這個念頭。
程宗揚忽然道:“長伯呢?他在哪里?”
吳三桂像隻兇猛的獵豹般在樹間飛掠,忽然他躍起身,避開從身後射來的兩支利箭,順勢躍上墻頭。十幾支利箭同時飛來,不僅瞄住他的咽喉,還搶先一步封鎖住了他可能的落腳之處。
吳三桂手臂一翻,從背後摘下一面兩尺寬的小盾,套在臂上,然後揮臂破開箭網,往墻下躍去。
一柄帶著鋸齒的長刀猛然劈來,刀盾相交,吳三桂還未落地就被撞得後退,背脊重重撞在墻上。
數道人影呈扇形將他圍在中間,在他對面是一名婦人。
聞清語冷冷盯著他,“原來是殤侯座下的吳使者。殺了我巫宗的人,這就想走嗎?”
吳三桂大笑道:“人不是我殺的,我就是來看個熱鬧。怎么?巫宗行事這么霸道,連熱鬧都不許看?”
“吳使者潛入府中,直到此時才出現,豈無嫌疑?”
“有嫌疑的人多了,難道你能把他們都殺了?少廢話!”吳三桂喝道:“巫宗若是想開戰,吳某今日奉陪到底!”
一條大漢從黑暗中邁步出來,他提著一桿長槍往地上重重一頓,聲如雷霆地喝道:“誰想開戰!來啊!”
聞清語柳眉挑起,盯著那名身材魁偉的大漢,半晌才道:“我們走!”
巫宗眾人退去,吳三桂收起龍鱗盾,抬掌與那人重重一擊,然後握在一起,笑道:“老石,侯爺也來了?”
石敬瑭無奈地說道:“來是來了,可我還沒見著侯爺。”
“怎么回事?你們不是貼身守護侯爺的嗎?”
“我剛到兩天。侯爺說要體察洛都風物,只留下話讓我們等著。”石敬瑭苦笑道:“侯爺回洛都,猶如龍歸故鄉,哪里還用我們保護?”
吳三桂低聲道:“方才府里的事,可是侯爺…”
“不是。”石敬瑭簡單回了一句,然後道:“里面情形如何?”
“韓定國死了。”
“那就好。”石敬瑭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笑道:“洛都不比別的地方,一到夜里就黑燈瞎火,有幾個里坊能鬧通宵。走,咱們兄弟去樂樂!”
“今日不成。”吳三桂道:“我要先去見程少主。”
“既然如此,咱們約個時候再聚。”
“那就這么說定了!”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