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還掛記著小紫,朝會一散,就立刻想要告辭。沒想到內侍傳出話來,讓他在玉堂前殿等候召見。
“程兄好運氣,這么快就能奉詔入覲。”
今天正好又是東方曼倩當值,照舊在殿前執戟。程宗揚再急也不能不理天子的詔書,這會兒閑著也是閑著,兩人倒是能聊聊天。
“孟舍人呢?沒去告你的狀嗎?”
“哈哈,一個侏儒小兒,能奈我何?我倒是怕他不告,耽誤了我東方曼倩賤名上達天聽。”
“這話怎么聽都透著一股不甘心,老東,你就這么想當官?”
東方曼倩灑然道:“我想當官只是為了活著,倒不是活著就為了當官。”說著吟道:“明者處世,莫尚于中;優哉游哉,于道相從。首陽為拙,柱下為工;飽食安步,以仕代農;依隱玩世,詭時不逢。”
程宗揚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等他說完,然後問道:“什么意思?”
東方朔大笑道:“好個不學無術的小子。明智之人,求中而已。襄邑侯入朝不趨,贊謁不名,尊寵古今少比,依我看來,卻是危若累卵。下愚之人,汲汲于田野之間,操勞終日,難求一飽。此二者,吾所不取。所欲者,唯玩世而已,行與時違,而不逢其害。”
“這算是明哲保身?”
“知我者,程兄也。”
“那也不一定非要當官啊。”程宗揚引誘道:“不想幹農活,東方兄還可以經商嘛。”
東方曼倩微笑道:“敢問程兄,此生可曾求過人?”
程宗揚沉默片刻,“很多。”
“人生于世,無不需要求人。農夫有皇糧國稅,官租徭役。若是成了一方豪強,不必親自操勞農事,還要擔心破家的縣令,滅門的令尹。商賈之人,為了些許蠅頭小利日夜奔忙,而三五小吏便能讓其傾家蕩產。若是當了小吏,上面還有主官,主官上面更有主官,百官之上還有丞相,可便是當上丞相又如何?天子一怒,一封詔書,便得自盡。”
這是社會的生態鏈,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若是不想被吃,只能爬到生物鏈的最頂端,當最大的那個——在宮里談這個,這是要造反吧?程宗揚趕緊拉回話題,“那你還想當官?”
“當什么官?我只想當一個近臣。人生在世,反正是要求人,與其討好央求那么多人,不如討好天子一人。榮華富貴非我所欲,優游此生便已足矣。”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嘆道:“你這個要求太高了,我恐怕是滿足不了你。”
東方曼倩笑道:“怎么?程兄想籠絡我嗎?”
“我還真想過,但不知道東方兄這樣的大才,應該怎么用才好。”
東方曼倩大笑幾聲,然後道:“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道側,匠人不顧,大而無用,此之謂也。”
程宗揚雖然被東方曼倩稱為不學無術,但這段話出自莊子名篇逍遙游,以前倒是讀過的。說的是惠子以大樹為喻諷刺莊子,稱其大而無用。莊子則回答說正是因為無用,這棵大樹才能逃過匠人的斧刃。像東方曼倩這等人物,連一代雄主也難以用之,他雖然自命弄臣,可天子何嘗不是被其所弄?其實他所作的只是自己而已,想把他收入囊中,著實是小看了他。
程宗揚笑道:“聽說東方兄剛剛凈身出戶,除了身衣服什么都沒帶,渾身上下不名一文,虧你還笑得這么開心。”
“要說還是程兄送來的運氣,”東方曼倩笑道:“那日與程兄分手,倒讓我在樂津里遇到一個入眼的女子,這幾日便準備下聘。到時只怕還要向程兄借些錢用。”
“好說,多少錢?”
“十貫足矣。”東方曼倩說著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一條絡子。那絡子打得極為精美,上面系的卻非金非玉,而是一枚不起眼的銅銖。
“說我不名分文可就過了,我身上倒還有一文,加上程兄的一萬錢,用來下聘正好是萬里挑一。”
程宗揚玩笑道:“東方兄的意思,這娘子算是咱們兩個合娶的嗎?”
東方曼倩大方地說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明年此時,程兄盡管自取。”
如此灑脫,程宗揚自問這輩子都做不到,聞言只有苦笑而已。
東方曼倩忽然揚了揚下巴,“那個不是你的家仆嗎?前幾天剛喝過酒的。”
程宗揚抬眼看去,卻是敖潤。他正在殿外和一名內侍說著什么,漢宮雖然管得不嚴,終究是天子所居,敖潤能混到這里就不錯了,想靠近天子寢宮卻沒那么容易。
程宗揚心里一緊,難道是小紫的事?他急忙出殿,卻被一名小黃門攔住。
“程大夫,天子隨時可能召見,你要這么出去,萬一上面怪罪下來,小的可擔當不起。”
東方曼倩笑道:“如何?”
程宗揚知道他是揶揄自己,身為官員,遠不如當個弄臣輕鬆,這會兒被他奚落,也只有苦笑。
“我去幫你看看吧。”東方曼倩執戟過去,與敖潤交談幾句,然後表情古怪的回來。
“他不肯說,非要見到你才開口。”
程宗揚心里咯噔一聲,難道小紫真的出事了?
東方曼倩對小黃門道:“這位程大夫是大行令,那是他手下的治禮郎,我剛才已經驗過那人的腰牌。衙中有事,需要立刻面見程大夫——此事關乎諸侯,少頃天子召見,說不定要談及此事。趕緊安排讓他們見一面。”
東方曼倩說得跟真的一樣,聽到是公事,那小黃門也不敢怠慢,連忙引著程宗揚到了殿外,與敖潤見面。至于他們談到哪位諸侯,小黃門躲得遠遠的,一點也不想聽見。
程宗揚道:“找到小紫了?”
“沒有。”敖潤道:“紫姑娘一直都沒出現。”
“出了什么事?”
“我們找到紫姑娘…那條狗了。”
“雪雪?”
“可不是嘛。那狗不知道從哪兒鉆出來的,渾身都是泥。我們壓根就沒認出來。還是那狗使勁往馮大法身邊湊,才被馮大法認出來。那狗也邪了,別的狗都汪汪叫,它不叫,只哼哼,哼得我聽著都頭皮發麻。”
“受傷了?”
“沒有。我專門抱著給盧五爺看過,盧五爺也說沒事,就是餓的。”
“餓的?”
“盧五爺估摸著,怕有兩三天沒吃東西了。老劉給它買了幾個肉包子,那狗跟瘋了似的,不要命地往向上沖,老劉一個不小心,手指頭都被它咬了一口。”
程宗揚聽得都無語了。劉詔真夠倒霉的,他恐怕還不知道被小賤狗咬一口會有什么後果吧?
程宗揚想想,這事兒還是別跟劉詔說的好,頂多過半年,又是一條好漢。
“小紫呢?她出了什么事?”
“我們也不知道啊。盧五爺也是心里沒底,才讓我來見見你。”
“其他…幾個方向,有消息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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