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秋咳了口血,凄然道:“老身死不足惜,只可惜辜負了天子和娘娘的一片苦心。程公子,若你能往宮中稟報一聲,此恩此德,老身永志難忘…”
程宗揚嘆道:“我是很想幫你們。可到了這時候,你說話還不盡不實,你讓我怎么幫?”
江映秋抬起淚眼,哽咽道:“公子何出此言?”
“誰這么大膽,敢劫皇后的親妹,天子未來的嬪妃?何況以你的修為,整個洛都能打傷你的也不多吧?能出動這種高手,難道是你輕描淡寫的幾個小蝥賊?趙姑娘沒有信物不能入宮,但她只要在宮門前說一句,難道還怕謁者不稟入長秋宮嗎?她為什么不敢亮出身份呢?她每次去宮廷,是想入宮去見姊姊,還是等天子的車駕出來,直接面見天子呢?”
江映秋沉默半晌,然後咯咯笑道:“程公子果然是聰明人。老身并非有意相瞞,實是此事太過駭人聽聞,怕公子起了畏懼之心。”
“你擔心我因為害怕,不給你們幫忙,偏偏不怕我不知深淺被你害死。一點誠意都沒有,我看這事不用談了。”
程宗揚作勢要走,江映秋連忙道:“請公子恕罪。只因阻撓趙姑娘入宮的人身份太過顯貴,老身才不敢直言相告。既然公子對我等動了疑心,老身自然不敢隱瞞。”
“你說吧,我聽著呢。”
“公子可知道呂氏?”
“后族啊,誰不知道?”
“公子可知道呂氏為何被稱為后族?”
“皇后出得多。漢國的皇后、太后,一多半都是呂氏族人。”
“正是如此。”江映秋道:“當日天子成親,太后原本屬意呂氏,天子卻一意孤行,立了趙娘娘為皇后。太后雖然氣惱,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娘娘雖然受天子寵愛,可至今未有身孕。年初呂氏送了一個女兒入宮,被封為美人,若是她先誕下皇子,將來母以子貴,太后之位只怕又落到呂家頭上。因此娘娘起意,想召胞妹趙姑娘入宮,一同服侍天子。”
江映秋嘆道:“娘娘天生麗質,自己一人便受盡天子寵愛。一旦妹妹再入宮獲封,姊妹二人專寵後宮,其他的妃嬪只怕連天子的面都見不到。因此呂氏聞訊便派出死士,不僅是阻止趙姑娘入宮,更要取她性命,以絕後患。也正是因此,趙姑娘才不敢表明身份,呂氏在宮中經營多年,眼線密布,只怕說出身份,便再沒有見到姊姊的機會。”
“這么說來,當日在上湯,呂冀就是沖著你們去的?”
江映秋臉色大變,趙合德一張玉臉也瞬間漲通紅。她們有意無意回避了在上湯的經歷,實在是當日所見所聞難以啟齒,沒想到被這個年輕人一口道破。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不但知道你們夜宿上湯,還知道你們用來冒充合德身份的那個小婢,已經被呂家的人追上殺死。而且當日在上湯腳店住宿過的拳師、書生、販朱砂的商人、游女、三名腳夫、店主一家…全都被呂家的人殺光了。江女傅,你能逃過他們的追殺,我實在很佩服你。”
趙合德驚道:“怎么會這樣?”
程宗揚同情地看著她,“宮里的事,可比你想像得可怕得多。不僅有臺上的榮華富貴,還有臺下的血雨腥風。”
趙合德臉色時紅時白,忽然捂著臉往外奔去。江映秋焦急地說道:“快!快攔住她!不要讓她被呂家的人看到!”
程宗揚閃身追了出去。
趙合德跑到觀後,伏在一塊青石上痛哭失聲。
她哽咽道:“不要過來…”
程宗揚很清楚女人說的“不要”有幾種涵意,他只當沒聽見,走過去遞上一條帕子。
“跟宮里的鮫帕比不了,但這是我自己買的,還沒用過,乾凈的。”
趙合德接過帕子,捂在眼上,嚶嚶地哭泣著。
“哭吧哭吧。”程宗揚安慰道:“都哭出來就好了。”
趙合德哭了小半個時辰,才漸漸止住哭聲,囔著鼻子道:“我不想入宮。我想回家。”
“不想入宮就不入。那地方,還是離遠點看比較好。”
“我想見姊姊。”
“呃…”
趙合德凄然道:“我和姊姊從小相依為命,我們的父親,其實是養父。為了掙錢,讓姊姊去跳舞。好在姊姊跳舞跳得好,經常能得到賞賜,他才沒有把我們賣掉。後來姊姊入了宮,又當了皇后,我們都不敢相信。父親整天在外面吹噓,後來被人打了一頓,在床上躺了半年才好,就不敢再說了。”
“嬤嬤來接我的時候,父親很生氣,說別人的女兒當了皇后,都要封侯,賞賜田莊、奴婢。可姊姊除了給點錢,什么都沒有,讓他出去被人看不起。所以不許我去。嬤嬤又給了他一筆錢,他才答應。”
“我一想到入宮能見到姊姊就很開心。可嬤嬤說,有壞人不讓我入宮去見姊姊,讓我和小婢分開走。後來到了上湯…”
趙合德身體顫抖起來,“嬤嬤什么都不肯說。但我聽到,她們…她們都是宮里的妃子…我聽到她們叫那個胖子侯爺,他的眼神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看著那些女人,就像看在狗馬。我害怕極了,不知道姊姊是不是也和她們一樣。嬤嬤對我發誓,說姊姊在宮里備受尊崇,是整個漢國的女主人。除了太后,世上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尊貴。”
“嬤嬤帶著我悄悄離開腳店,不小心失落了很多東西。可那些人還在追趕我們,剛一進城,嬤嬤就被他們認出來。我們好不容易逃出洛都,躲進邙山,嬤嬤也受了重傷…”
“我真不想入宮…我好害怕變成那種樣子…”
程宗揚溫言道:“你會寫字嗎?”。
趙合德抬起紅腫的眼淚,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如果會寫字,就寫封信,我想辦法帶給你姊姊。”
趙合德赧然道:“奴家不會…”
“那你有什么東西能當信物嗎?”。
趙合德想了想,提起褲腳,從白玉般的腳踝上取下一條銀鏈,上面帶著幾個小小的鈴鐺。
“這是姊姊在公主府跳舞時得到的賞賜,本來是一對,姊姊把其中一條送給了我。”
程宗揚接過銀鏈,“那好,你想想有什么要說的,我幫你帶話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