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義姁正是義縱的親姊,她離鄉多年,此時卻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醫。她聞言笑道:“霍大司馬親自下令,把他補入羽林天軍。再歷練幾年,就可以為太后和天子辦事了。”
太后點了點頭,“等他熟知了軍中的規矩,就調到北宮來吧。”
義姁叩首道:“多謝娘娘恩典。”
“備些禮物便去吧。”
“諾。”
義姁退下後,殿內還剩下白髮老婦和那名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道:“趙王又派人來了。”
太后淡淡道:“這次送的什么?”
“金銖五千,白璧二十雙。美人十名。”
白髮老婦道:“天子至今尚無子嗣。也難怪趙王心急。”
中年婦人道:“趙王那位太子與天子同歲,近支宗系以趙太子為長,若是天子不豫,輪也該輪到他了。”
太后轉開話題,“江充還沒有回信嗎?”。
“已經到了舞都。”
“讓他問過就回來。”
“寧成那邊…”
太后道:“一個平亭侯而已,且容天子快意。”
“諾。”
太后淺淺飲了口茶湯,“那些賤婢呢?”
中年婦人道:“昨晚那兩個受了涼,已經喂了藥,打發去永巷了。”
“趙王那邊你去看看。只說禮物收到了,其他什么都別說。”
“諾。”
偌大的宮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婦,良久,老婦道:“趙太子年長。”
“哀家省得。”太后道:“趙王知趣便罷,不然…”
白髮老婦低低咳了兩聲,“那個人來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顫,然後挺直腰背,凜然道:“哪里來的消息?”
“有人在穎川見過那個人。”
“什么人?”
“一個叫薛豪的游俠。”
“把薛豪帶來。哀家親自問他。”
老婦道:“謁者剛問了兩句,他便橫刀自盡了。”
太后舉杯往案上摜去,恨聲道:“這幫游俠!”
“呯”的一聲,瓷盞嵌入漆案,茶湯潑濺出來,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痕。
邙山位于洛都以北,在後世是歷代帝王將相最為青睞的埋骨之所。後世有言稱:生在蘇杭,死葬北邙。以至于北邙山上無閑土,盡是王侯舊墳塋。但此時的邙山并沒有後世墳墓累累的景象,山間古木森森,蒼翠如雲。
細雨紛紛,一處精致的樓觀掩在林間,周圍的山林輕雲繚繞,宛如一幅煙雨如織的畫卷。
上清觀規模不大,建造卻十分用心。整座道觀依山勢分為上下兩處,位于下方的建筑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靜舍與一座凸出于峭壁之上的樓觀,組成丁字型,中間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連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陽神和太乙之數。
那座樓觀飛鳥一樣凌然于峭壁之巔,面對著莽莽群山,樓觀周圍三面懸空,建著朱紅的游廊,欄內垂著淺黃的竹簾,里面懸掛紗帷。那紗帷薄如蟬翼,在觀內望去,山間的景物盡收眼底,然而就這樣一道輕紗,便將隨著秋雨而來的寒意和潮濕盡數隔絕在外。樓觀內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細雨落在檐頂,發出春蠶般細碎的沙沙聲。樓內鋪著白色細藤編成的草席,旁邊放著一隻小爐。一名穿著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著身,左手挽住右袖,挽起爐上的銅壺,斟入漆盤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發出悅耳的輕響,茶葉一片片舒展開來,在瓷制的杯盞中呈現出碧青的色澤。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盤,奉到案上,然後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幾案與茶盤一樣,保留木質的原色,一名穿著杏黃道袍的女子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潤的皓腕,玉指輕輕拿起耳杯,雙手微舉,溫言道:“請用茶。”
水氣蒸騰,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頰優美的輪廓和她身上杏黃的道袍。她舉茶的動作從容不迫,卻充滿難言的韻律,讓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
對面坐著兩名貴婦,她們盤著鬟狀的高髻,髮上佩戴著寶石攢成的飾物,身上穿著明亮的綢緞。
一名年輕的貴婦好奇地拿起耳杯,“茶葉味苦,別家多用米膏合之,雜以蜂蜜,制成茶餅,這樣的清茶卻不多見。”
六朝飲茶用的大都是茶餅,然後煮成茶湯,程宗揚喝起來頗不習慣,乾脆讓祁遠買了處茶園,采下茶葉炒制後自己飲用。卓雲君當然不會說自己是隨主人學的飲茶,只笑道:“大道至簡,清茶一盞,真味盡在其中。”
對面一個中年貴婦嘗了一口,贊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嘆道:“教御比本君還大著幾歲,可這些年每次見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著反倒比本君還小。真不知教御有何仙術,能容顏不凋?”
卓雲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顏只是余事。平城君豈不聞得道之士,乃與天地同壽。”
旁邊的年輕貴婦說道:“教御總說修道,可世間這么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幾人?本宮聽著都覺得好難。”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于此修行,大有禆益。”
陽石公主笑了起來,“不瞞教御說,教御連講了幾日的道宗真經,本宮豎著耳朵還聽得昏昏欲睡。今日沒有外人,教御索性傳我等一些法訣如何?”
卓雲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里有法訣可傳?”
“不成!”陽石公主笑著扯住卓雲君的衣袖,“你今日必要傳我們一些法訣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著雨,你若不肯,我們就纏你到天明。”
卓雲君被她倆扯住衣衫,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連忙道:“好好,我說便是。”
兩名貴婦笑著鬆開手,卓雲君撫了撫衣領,略一沉凝,展顏笑道:“公主說聽經聽得昏昏欲睡,我就傳你們一個睡覺的法子吧。”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