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聽得有些心動,三百金銖啊,平常人一年的收入也就十個金銖左右,三百金銖什么概念?不過轉念一想,這任務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就是給一萬金銖也是白搭。
盧景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五百。”
“可。”姓唐的中年人一口應諾,“不過限在十日之內。超過十日,每找到一人只得三百金銖。一月之後就不須再找。”
“先付六成。”
姓唐的中年人二話不說,拿出三卷封好的金銖,每卷一百枚,“還有一事要囑咐先生,言不傳六耳,你我之外,此事切不可有第三人知曉。”
盧景忽然道:“你不怕我拿了金銖遠走高飛嗎?”
“疑人不用,用人…”那人停頓了一下,“自然不會有疑心。”說著又強調道:“務必請先生全部找到,一個不漏。”
雙方約好傳遞消息的方式,姓唐的中年人告辭離開。
程宗揚從屏風後出來,“這人是開玩笑的吧?”
“你覺得呢?”
“身份一看就是假的。什么做的小生意?隨手拿出三百金銖,眼都不眨。而且你看到沒有?他走的時候,一點都沒有如釋重負的樣子,倒是滿臉憂心忡忡,我瞧著,他根本就沒指望你能找到那些人,說不定他從頭到尾編的都是故事,那些人壓根就不存在。”
“金銖可是真的。況且,”盧景拿起一封金銖掂了掂,說道:“潁陽侯可不是喜歡開玩笑的人。”
“誰?”
“那人雖然換上布衣,但鞋子來不及換,鞋尖有根扯斷的線頭,斷痕尚新,顯然上面原本嵌著明珠。他右手中指有繭,是常用刀筆留下的痕跡。一般書吏穿不起珠履,穿得起珠履的極少會用刀筆。穿珠履又擅用刀筆的,只有權貴家的門客或是家奴。”
“那你怎么知道是潁陽侯呢?洛都的王侯起碼有幾十個吧。”
“你記得他說那句’疑人不用,用人…’,”盧景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是不是有些古怪?”
程宗揚回憶了一下,“是有些奇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樣順口的話,他居然說不出來。”
“不是說不出,是因為避諱。”盧景道:“潁陽侯呂不疑的名諱。”
程宗揚對避諱并不陌生,也知道漢國極重避諱,尤其是名諱。通常情況下,與帝王名字相近的名詞一律都需要改動。比如月宮的嫦娥原名姮娥,呂不韋的相國原本是相邦,二十四節氣中的驚蟄原本是啟蟄,都是因為帝王的名諱而改動。有些還能改過來,像是王昭君,為避司馬昭的名諱,改成王明君,因此關于她的詩都叫明妃明妃曲,好歹本名還在,只是多了一個別名。而同樣避諱的蔡文姬,就很少有人記得她本名是蔡昭姬。
帝王以下,子女對父母,門客對主人,同樣需要避諱。前者如李賀,其父名晉,連考進士都受世人非議,以至郁郁而終。還有杜甫,傳說詩圣的母親名字是海棠,所以終生不詠海棠。後者最有名的例子是馮道,他的門客讀老子,“道可道,非常道”一句,讀成:“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
姓唐的中年人對“不疑”二字的遲疑,顯然是出于避諱,盧景能從中找出事主的名字,也算是敏銳。不過程宗揚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皺眉道:“呂氏家族的人?”
“不錯。”盧景道:“呂家這一代都是廢物,倒是這位潁陽侯有好學之名,人稱禮賢下士,有君子之風。”
盧景語帶譏誚,對呂不疑這位君子十二分的看不上眼。不過這是盧五哥的家風,就算把孔圣人搬到他面前,也照樣給白眼。倒未必是呂不疑并非君子。
程宗揚道:“難道潁陽侯真遇上什么世外高人了?”
盧景彈了彈手指,“誰知道呢?”
程宗揚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能讓一位王侯都在意的世外高人——會不會是那位嚴君平?”
盧景道:“何出此言?”
“沒有理由。”程宗揚坦白說道:“我只是覺得這事挺蹊蹺。以潁陽侯呂不疑的身份,能被他看重的世外高人,整個漢國也不會有多少。而這樣的高人多半是成名人物,想要去查,并非難事。潁陽侯遇到卻難覓蹤跡的高人,很可能是哪位成名人物隱名埋姓。嚴君平銷聲匿跡,會不會藏身在客棧之中呢?”
盧景不置可否,為了尋找嚴君平的下落,他和斯明信幾乎把洛都翻了一遍,如果坐在屋中就有人送來線索,機率比天上掉餡餅還小。
程宗揚道:“五哥,這生意你接不接?”
“為什么不接?”盧景道:“找到一個五百金銖——營里的兄弟一個月也就是一枚金銖的開銷,五百金銖夠我養一個營的。”
“錢是不少,可一點頭緒都沒有,怎么找?”
“我怎么知道?”盧景翻著白眼道:“趕緊睡覺,明天早點跟我出門!”
洛都四周雄關林立,最有名的莫過于函谷、虎牢、伊闕和轘轅四座雄關。上湯位于洛都與函谷關之間,距都城三十余里,是洛都西行的必經之地,也是西行的第一個落腳點,因此市鎮人口雖然不多,卻頗為繁華,單是客棧就有十余家。
黎明時分,平安客棧還沒開門,便傳來一陣粗暴的擂門聲,“開門!官爺查案!快著些!”
店主慌忙出來,剛卸下門閂,房門便被人一腳踹開,店主一個踉蹌,險些跌倒。
一名漢子打橫進來,他留著一把大鬍子,穿著一身油膩膩的皂服,衣角掖到腰間,褲腳滿是灰土。
店主一看他的架勢,立刻矮了三分。鄉間百姓最怕的倒不是縣官,而是這種隸役,他們上下勾結,黑白通吃,一句話就能讓自己破家。何況這位的打扮一看就是鄉中的游徼——游徼雖然是主禁盜賊的小吏,但店主知道,有些游徼比盜賊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