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揚滿面春風,一路抱著拳,“發財!”“賀喜!”不絕于口,那副厚顏無恥的樣子讓雲蒼峰都想揍這小子一頓。好在昨天就把雲丹琉打發出去,不然當場就讓這小子血濺五步,伏尸長街。
好不容易進了大廳,大門“呯”的關上。程宗揚抱拳稱呼了一聲,“六哥、三哥!”然後就老實堆起笑容,垂著手站得筆直,等著挨罵。
這一次雲秀峰已經知道小紫是跟著他從南荒一路來的,不知道雲蒼峰怎么敲的邊鼓,六爺情緒平和了很多,“既然共歷過生死,雲某也非不近人情之輩。這樣吧,將來把她收房,當個妾侍也就是了。”
程宗揚一聲不響,雲秀峰只當他已經默認,接著道:“你還年輕,且莫沉緬美色,”說著他聲色轉厲,“若有寵妾滅妻之事,雲某須饒不了你!”
程宗揚抬起頭,臉上掛著雷打不動的笑容,溫言道:“六哥有所不知,那丫頭…根本就不是當妾的料。”他誠摯地說道:“真的。我不騙你。”
雲秀峰自問已經仁盡義至,沒想到這小子死活不讓步,他臉色鐵青,一字一字道:“我們雲氏雖非公侯簪纓之家,但也傳承多年。初時舞都尚屬晉國,我雲氏先祖便于此耕耘。漢武征伐,晉室南遷,我雲氏也隨之渡江。局勢稍穩,便派家人重返故土,固守祖業。舞都尚有漢晉之易,而我雲氏祖業不移。我雲家無入贅之男,無為妾之女。”
雲秀峰起身道:“程少主,你若有誠意娶我幼妹,便以正妻之禮待之。以月氏為平妻尚可一敘,再有他求,還請自重。雲某言盡于此。送客。”
“程頭兒,”敖潤小心道:“天都黑了…要不,咱們回去?”
從塢堡出來,程宗揚就老僧入定一樣,保持著沉思的姿勢,一動不動。
敖潤又小心說了一遍,程宗揚才驚醒過來,“天黑了?”他一拍大腿,“太好了!”
敖潤嚇了一跳,“程頭兒,你沒事吧?”
“我好著呢!”程宗揚仿佛下定決心,臉上露出一絲狠決,他把嶄新的外袍一脫,露出里面一件純黑的夜行衣。
程宗揚一邊用帶子把袖口、褲腳全部束緊,一邊道:“老敖,你回城里找一根長繩,然後在城墻東南角守著,聽到動靜,就把繩子扔下來。”
“程頭兒,你這是幹嘛啊?我咋聽著都發怵呢?”
程宗揚望著遠處的塢堡吐出兩個字,“私奔——你沒聽說過?”
對于妻妾之別,程宗揚并不在乎,他知道小紫也不在乎。可只可只要世人在乎,他就不肯委屈了小紫。他早就知道,雲家也許會同意如瑤與月霜同為正室,兩人以平妻見禮。但雲家絕不會同意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與雲如瑤平起平坐。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死結,雲家不會退讓,自己也不會退讓。
接連幾日登門求見,程宗揚趁機把雲家的塢堡都轉了一遍。整個塢堡有兩道門,正門位于南方,東墻偏北的位置還有一道後門。雖然塢堡修建得如同城池,但畢竟是太平年月,守衛并不十分嚴密。以自己現在的身手,一般的壕溝、塢墻也擋不住自己。
白天程宗揚四處撒錢,又留心看了一遍。塢堡內的居民差不多有近千戶,除了雲氏的子弟、賓客,就是形同主人私產的家奴,或者是介于奴仆與平民之間,隸屬于主人的部曲,連佃農都沒有,可以說是鐵板一塊。他撒錢的時候,雲家并沒有出面阻止,唯有東北角的內宅,自己剛一靠近就被人攔住。宅內有一幢精致的閣樓,雖是盛夏,仍然門窗緊閉。程宗揚斷定,雲如瑤如果在堡內,肯定就被禁在這處閣樓。
自己與雲如瑤因為誤會而相識,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但那個裹在狐裘間,柔弱如水,卻熱情似火的倩影一直在自己心底,反而因為分離而更加清晰。程宗揚耐著性子不斷登門拜訪,其實早就打定主意,雲家如果拒絕提親,自己就私下去找雲如瑤,先把人拐走,再和雲家慢慢談。
程宗揚暗暗道:“雲老哥,對不住了。”他在心里又補了一句,“小弟這都是跟你學的——求親不成,咱就私奔!”
程宗揚悄無聲息地潛入壕溝,片刻後從墻下鉆出來,從望樓下的死角攀上墻頭。好在沒有普及水泥,墻上有不少能借力的地方。他耐心聽了片刻,等巡視的護衛走過,閃身掠入堡內。
雲家聘請的護衛不乏高手,但塢堡這么大,真正的高手都在雲秀峰身邊貼身守護。程宗揚遠遠避開雲秀峰所在的主宅,直奔內宅的閣樓。
小樓內透出一絲燈光,程宗揚輕手輕腳攀到檐下,卻發現那燈光亮得異乎尋常。他一個倒掛金鉤,頭朝下隔著淡綠色的玻璃看了一眼。樓內帷幕低垂,隱隱能看到帳內一個臃腫的身影。
程宗揚心頭一陣歉然,雲如瑤中過寒毒,氣血不足,盛夏時節還要穿著厚厚的裘衣,又因為自己幹的鳥事而流產,能保住性命已經是奇跡,這段日子真苦了她了。
帳外立著一個小婢,案上放的卻是自己送來的臺燈——雲家兩位兄長對這個幺妹確實沒得說,雖然氣得要死,但有好東西還是緊著她用。
那小婢正在往暖爐中加炭,熱得滿臉都是汗水,一邊道:“小姐,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帳內的玉人沒有應聲。
小婢吱吱喳喳道:“小姐別擔心了。奴婢看那位少爺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的。每天天一亮就來,不管六爺、三爺對他拒而不見,還是罵得狗血噴頭,那少爺都不生氣。真是好涵養。還有啊,小姐不知道,他今天到堡里來,帶了好多錢銖,堡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遇見就給一串。連奴婢也得了一串呢。脾氣好,長相也過得去,家里還殷實,小姐要是嫁過去,必定不吃虧的。”
雲如瑤輕聲道:“我不嫁人。”片刻後,她低聲道:“便是死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