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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廈將傾

第七章  李師師將銀刀和小針放在酒水中清洗乾凈,一一收起,然後摘下口罩,「三天內不能走動,在閣里好好養傷。每天換一次藥。」

  「兩次吧。」程宗揚笑嘻嘻道:「這樣我每天能多見你一次。」

  李師師白了他一眼,「誤了換藥,將來會留疤。」

  程宗揚對這點皮外傷并不在意,有自己的生死根在,這點傷用不了兩日就能平復。要緊的是自己丹田挨的那一腳著實不輕,起碼三四天不能提氣運功。可惜李師師學的是外科,對內傷所知甚少。

  「那些小兔崽子呢?」

  「鬧到方才剛散。」

  「姓黃那婆娘呢?」

  「回去了。」李師師道:「天快亮的時候她來說要給我磕頭,我沒見她。」

  程宗揚微笑道:「心里有沒有好受點?」

  李師師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已經忘了。」

  「忘了就好。」程宗揚把一只瓷瓶扔給她,「這個給你。梁小崽子的娘來求的時候,隨便給她一粒半粒。」

  「這是什么?」

  「一點小玩意兒。」

  李師師把玩著瓷瓶,過了會兒道:「你倒是舍得。」

  「什么舍得?」程宗揚問出口才恍然道:「你說姓黃那婆娘?哈哈,這有什么舍不舍得的?我跟你說,好白菜我當然留著自己拱,一棵爛白菜難道還當寶不成?嘁,那騷婆娘連爛白菜都算不上,瞧她那模樣,以前就沒少勾三搭四,都該算是泡菜了!世上難道還有把一棵爛泡菜當成寶貝疙瘩的傻瓜?我要把一棵爛泡菜還留著自己慢慢吃,那不是有病嗎?」

  「爛泡菜嗎?」李師師被他逗得一笑。

  「我吩咐的,讓姓黃的婆娘臨走時給你磕個頭。」程宗揚冷笑道:「昨晚那種丑事都做出來,往後她再沒有臉面在你面前抬起頭來。她那一家都是狗男女,用不著對她客氣。」

  「奴家知道了。」李師師站起身,然後交待道:「好生休養幾日,飲食忌辛辣、酒水。」

  「你放心,這幾天我聞到酒味就想吐。」程宗揚道:「給我留一點傷藥,要活血化瘀的。」

  李師師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留下藥物,離開水榭。

  李師師走後,程宗揚趕緊解開褲子,呲牙咧嘴地把傷藥涂在胯下,他張著腿歇了一會兒,然後勉強爬起來,像螃蟹一樣邁著步子上了樓。

  阮香凝比他幸運得多,手雷的殘片沒有一片炸到她,但近在咫尺的爆炸使這個不諳武功的弱質女子受到強烈沖擊,一時間昏迷不醒——其實就是震暈了。

  程宗揚探了探她的心脈,料想無妨,然後坐下來,打開背包。

  那份謄錄的袈裟符文正靜靜躺在背包內,除了自己,世間恐怕再沒有一個人能猜到上面記載了怎樣神秘而又驚心動魄的內幕。

  野豬林一戰,將靜善的身份揭開一角。

  叵密原本屬於佛門顯宗,但隨著十方叢林的崛起,許多不認同十方叢林教義的佛門派系被指為異端外道,首當其沖的就是叵密。

  為了匡護各自的佛門正義,大孚靈鷲寺與叵密展開了長達數十年的沖突。雙方由最初的口誅筆伐,演變成大打出手,最後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沖突以叵密的徹底失敗而告終,早在一世大師圓寂之前,叵密就已經銷聲匿跡,沒想到會在此時出現。

  程宗揚慢慢撫著那張紙,心里轉過無數念頭。叵密門下竟然會培養出獸人血統的弟子,難道那些禿驢是逃到獸蠻人的地域躲避追殺?慈音賊尼又為什么會和他們搞到一處?還有西門慶那狗賊,一路與靜善眉來眼去,又有什么企圖?

  另一方面,一個穿越者一手締造了佛門勢力最強大的十方叢林,披著宏揚佛法的外衣,卻在故意引導十方叢林教會化,這種創造性的舉動,究竟會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家主安在!」秦會之聞訊趕來,在外面喚道。

  明知道這位奸臣是天生的演技派,但他口氣中的焦慮和急切,還是讓程宗揚生出一絲感動。

  程宗揚出去開了門,笑道:「奸臣兄,見過你的嫩草了?」

  程宗揚把秦會之留在城內,一大半是為了方便他勾搭李清照的表妹,聽到程宗揚的笑謔,秦會之只一拱手,便問起遇襲的情形。

  程宗揚說完經過,秦會之思索片刻,然後道:「不必去追靜善尼的下落。」

  程宗揚點頭道:「那賊尼多半是從湖里逃走,一點線索都沒有。」

  秦會之道:「不用尋。她必會再來。」

  程宗揚一拍大腿,「沒錯!」

  靜善既然是為袈裟上的文字而來,這一趟沒有得手,肯定還會再找下手的機會。只要守待兔,不怕她不自投羅網。

  程宗揚心里去了一份隱憂,笑道:「你來得倒快。我還吩咐過,你說不定正幽會小情人呢,沒讓他們去通知你。從哪兒得的信?」

  秦會之苦笑道:「屬下是為他事而來,進園才知道公子遇襲。」

  「什么事讓你連夜跑一趟?」

  秦會之道:「江州兵敗已經傳到臨安。」

  程宗揚愕然道:「這么快?」

  秦會之道:「并非軍報。是有人從烈山傳來的。」

  「你怎么知道的?」程宗揚笑道:「嫩草告訴你的?」

  秦會之微微一笑,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從昨天起,王黨成員相互間走動劇增。多半是準備藉機搞垮賈師憲。」

  「老賈沒這么容易倒吧?」

  「五五之間。」秦會之道:「梁師成倒臺後,他門下的黨羽大多改投王禹玉,令王黨勢力大增。眼下搶先發難,未必不能扳倒賈師憲。」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是誰給王禹玉傳訊的?」

  程宗揚與秦會之對視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神霄宗。

  「老賈這條船八面漏風,大夥兒都搶著要跳了。」程宗揚嘆了口氣,隱隱為自己的錢莊擔憂。

  秦會之從容道:「公子何必憂心?即使賈太師失勢,錢莊也未必便辦不下去,說到底,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程宗揚大笑道:「正是!」說著他站起身,「江州事定,咱們只用笑看宋國重臣斗法,倒是能忙里偷點閑來。今天我打算給自己放個假,出去辦點事。有什么事,等晚上回來再說。」

  秦會之拱手道:「是。」

  「陛下已經下決心收了賈師憲的權。」

  橡樹瓦的密室內,一副商人打扮的高俅一邊喝著蛇麻酒,一邊慢悠悠說道。

  作為星月湖在宋國最大的敵人,賈師憲倒臺本來是僅次於江州大勝的好事,程宗揚這會兒心里卻不免有些惋惜。

  秦會之雖然點明錢莊不會必廢。但在政治層面上,制度以外的舉措大多都是因人成事,人亡政息的例子屢見不鮮。賈師憲一力推行紙幣,錢莊之事雖然小有波瀾,也算是順順利利辦了下來。一旦賈師憲失勢,繼任者如果繼續推行紙幣,功勞都是賈師憲的,事情干完,還白白替人作了嫁衣。如果紙幣出了漏子,更是替老賈背了黑鍋。這種百害而無一利的事,傻瓜都知道怎么選擇。

  一旦賈師憲交出權柄,最可能主管紙幣事務的無非三五個人。無論蔡元長,還是韓節夫、史同叔可都不是傻瓜。蔡元長已經準備好卸磨殺驢,就算他留三分交情,這一刀也能斬得自己半死不活。

  高俅對程宗揚的擔憂毫不在意,「員外多慮了。你只怕朝廷占完便宜就把紙幣棄如敝履,卻未想過朝廷對這筆收入也是難以割舍。四十萬金銖的本金當作三百萬來用,這種好事誰肯放得下?」

  程宗揚苦笑道:「我是怕咱們宋國上下都把我看成一只傻乎乎的肥羊,不但殺了吃肉,還要剝皮剪毛,抄了我家,還讓我謝主隆恩。」

  高俅擺了擺手,「必不至於。陛下年紀雖輕,心里卻是有主見的,并非猜忌苛刻的庸主。」

  即使宋主是個翻臉不認人的狠角色,自己除了求神保佑也沒什么好辦法。哪天想拿自己這只肥羊開牙,要吃紅燜的、醮汁的,還是孜然味的,都是人家一句話的事。

  程宗揚轉過話題,「宋軍敗那么慘,怎么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

  高俅悠然道:「怎么沒有?」

  相比於決定撤軍時的沸沸揚揚,江州潰敗的消息傳來,朝中的反應卻出奇的寂靜。梁師成已經遠赴州縣,梁黨冰消瓦解。王禹玉行動如常,每日照舊是三句話:請圣旨、接圣旨、已得圣旨。他的門人更是全無異動,預料中雪片般彈劾的札子一封都沒有。王黨引弦未發,賈黨成員更是噤若寒蟬,人人自危,朝廷中保持著古怪的沉默。

  但這些都是表象。高俅道:「陛下得知宋軍大潰,輜重損失無算,當即掀翻了御案——你可知道?」

  程宗揚搖了搖頭。

  高俅道:「陛下盛怒之下,派內侍傳旨,賜前去督軍的翁應龍軍前自盡。」

  翁應龍是賈師憲的心腹,與廖群玉并稱為左膀右臂。按說處理翁應龍,應該下獄付有司問罪,宋主連審都不審,直接賜自盡,顯然對賈師憲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高俅道:「江州潰敗的消息傳來,賈師憲應該立即入宮請罪,但陛下足足等了一天,也沒有見到這位太師的人影。陛下連番催問,前去傳旨的內侍都回奏說找不到賈太師,你知道當時在場的王禹玉怎么說的嗎?」

  「怎么說的?」

  「王禹玉說,聽聞賈太師新納一妾,或在湖中賞玩也未可知。」高俅笑道:「你若聽說賈師憲新納的姬妾是從宮中私自放出的宮女,便該知道陛下有多憤怒了吧?」

  「王禹玉這眼藥上的是地方啊。這一來還不把陛下氣炸了?」

  高俅模仿著宋主的口氣道:「陛下面色鐵青,半晌才下詔:御史中丞尸位素餐!著令致仕!詔命筠州知州滕甫復位。」

  御史臺本來是監督百官的機構,賈師憲一意孤行,導致大敗,御史們早該飛奔過來咬他個血肉模糊,這回卻偏偏裝聾作啞——御史們連宋主都沒少罵,居然畏懼太師的權勢,這種事放在哪位君王身上都無法接受。不過程宗揚更在意的是高俅的後半句。

  「招滕甫復位?還當御史中丞?」

  高俅點了點頭。

  「太好了!」

  滕甫原本就是因為與賈師憲有隙,才被遠貶筠州。此時宋主召滕甫回朝,言外之意連聾子都能聽懂。老賈這回麻煩不小。

  程宗揚還待再問,剛剛還一副重臣口吻的高俅忽然坐直身體,盯著水鏡上泛起的光亮發出一聲歡呼,「鞠賽開始了!」

  高俅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水鏡,一邊伸手拉了拉繩子。室外銅鈴輕響,接著兩名穿著短旗袍的歌妓玉蝴蝶般飛進來,笑靨如花地斟酒削果,一面吸著雪茄,給兩人奉上。

  高俅絕口不提朝廷中事,言語間都是商人口吻。程宗揚也只好把事情放到一邊,專心致志地觀看起鞠賽來。

  高俅多年喬裝看球,為避免暴露身份,總是獨處一室,頂多有兩個歌妓陪著說笑。對於他這樣的鐵桿球迷來說,兩個投客人所好的假球迷就和不解風情的妓女一樣,不過是聊勝於無。

  這會兒好不容易盼來個懂行的知己,而且同處一個陣營,彼此知根知底,不用擔心得意忘形,說出不該說的話來,高俅心里這份暢快,就像走了十幾年的夜路,終於遇到親人打著燈籠來接他一樣。相比之下,江州之戰星月湖大勝,在高俅看來都算是小事。

  冒著泡沫的蛇麻酒一杯接一杯遞來,兩人叼著雪茄,靠在沙發上,懷中各抱著一個半裸的美女,沖著水鏡實時傳來的鞠賽影像拍桌頓足,大聲叫好,為一個球爭得臉紅脖子粗,為比賽勝負打賭。

  程宗揚固然被鞠賽熱烈的場面感染,高俅這老家伙竟然也激情如火,甚至在比賽中間休息時露了一手,跳到桌上把一只鐵皮酒杯踢得繞身亂轉。

  十升一桶的蛇麻酒兩人足足喝下去兩桶,五十銀銖一支的雪茄煙不知道吸了多少。高俅本來就酒量平常,這會兒全靠強撐著才沒趴下。程宗揚酒量比不上云丹琉,比高俅可不是強上一點半點,這會兒照樣喝得大醉,到比賽結束的時候,包廂里四個男女,身上加起來只有一件衣服,還是高俅愿賭服輸,穿了嬌兒的肚兜。他按照賭約,解開頭發披散到臉前,然後沖出去大聲喊了一嗓子,「我是豬!」然後才飛奔回來。

  程宗揚更乾脆,他猜對了勝負,卻賭輸了進球數,高俅喊完,他醉醺醺接過肚兜,一包頭臉,然後單槍匹馬地沖下樓,在剛散場的球迷們萬人唾罵聲中,面不改色地裸奔一圈,最後帶著七八斤重的口水跑回來。還剩下一桶蛇麻酒全給他當了洗澡水。

  兩人一直鬧到深夜,才滿身酒氣勾肩搭背地離開橡樹瓦。臨行時,久在臨安經營珠寶生意的蘇老板蘇佳樸還一臉正氣地痛斥掌柜,「哪里來的失心瘋!擾人清興!下次逮到,往死里打!」

  翠微園遠在西湖,從城中趕回去恐怕天都亮了。兩人分手之後,程宗揚忍住酒意趕往原來的住處,然後倒頭大睡。

  這一覺直睡到午後方醒,等程宗揚好不容易睜開眼,帶著宿醉起身洗漱,便接到手下傳來消息,說生意上出了些麻煩,請他趕緊去照看。至於究竟出了什么麻煩,來報信的也說不明白,程宗揚沒奈何,只好匆忙趕到錢莊。

  錢莊鋪面照舊是門可羅雀,除了幾名雇來的朝奉,鬼都沒有一只。這種局面原本也在預料之中,程宗揚沒有多停,隨即便趕往武穆王府。

  剛從冷清的錢莊過來,武穆王府入目的情景使程宗揚險些驚掉下巴。數不清的人群螞蟻般在偌大的王府內進進出出,每人手里都搬著幾塊磚幾片瓦,像剛從灰窩里鉆出來一般,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臉上卻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程宗揚立刻叫來看場的手下,「這是怎么回事?誰請了這么多工人?喂喂!那個娃娃才六歲吧!怎么連童工都有?」

  「回公子!是師師姑娘的吩咐。」

  「師師?她怎么管到這兒來了?」

  「昨天臨安府來人,稱王府內鼠患成災,限我們三日內拆除王府,不然就要回收土地。我們四處找遍都沒尋到公子,只好在園子里等候。師師姑娘出來時遇到我們,問明情形,便先拿了主意。」

  昨天自己和高俅在橡樹瓦子看球的事,可是機密中的機密,連秦會之和林清浦都不知道,難怪這些人找不到自己。不過臨安府突然變卦,限自己三天內拆光王府,卻給程宗揚敲響了警鐘。

  武穆王府在這兒撂了十幾年的荒都沒人敢碰,怎么到自己手里就老鼠成災,非得三天內拆光?無非是看到賈師憲那邊風頭不對,臨安府的人搶先作下文章,一旦賈師憲倒臺,就先宰自己這只肥羊一刀。

  別處是人走茶涼,這里是人還沒走,搶茶的手就先按到杯子上,宋國的官吏這頭腦真夠機靈的。

  程宗揚沉住氣,「師師姑娘是怎么說的?」

  「師師姑娘說,左右已經掛了告示要雇工來拆房子,不如改一下,就說前些天大火,不少人家受災,如今城中磚瓦價格高昂,我們程氏為濟民解困,特意放開王府,所有受災的人家都可以隨意入府中取用磚瓦,程氏不收分文。」

  那名手下道:「頭一天人還不多,今天一大早就涌來上千號人,這會兒更是人山人海,我們攔都攔不住。公子爺,照這勢頭,到不了晚上就全拆平了。剛才還有鄰居過來,說我們召來的災民把他們家的房子都拆了一半。我們要是不管,他們就要報官。可眼下這勢頭公子也瞧見了,我們想管也管不過來啊。」

  眼前來拆房子的起碼幾千人,把偌大的武穆王府擠得滿滿的,程宗揚看著都眼暈,愣了一會兒,才安慰道:「行了行了。別說你們,這會兒就是星月湖大營在這兒也攔不住。他們想報官就報官好了,官府要能攔住這些人,江州早就打下來二百次了。」

  那名手下嘀咕道:「這些磚瓦還能賣不少錢呢。」

  程宗揚玩笑道:「我給你張桌子,你到門口去收錢,能收上來的全是你的,我一文都不要,怎么樣?」

  那手下一聽這話,立刻縮頭不語。這么多人,手里還都有家伙,就算一人扔一塊磚,都夠給他蓋七八座像樣的大墳了。

  前天還滿目荒涼的王府,如今各處都熱火朝天。看樣子幾千都打不住,上萬都有可能。成群的年青漢子攀上墻頭,先掀掉房頂,鋸斷大梁,推倒立柱,然後掄起鐵錘、鶴嘴鋤,將墻上的磚頭一層層敲下來。下面人頭攢動,爭搶著掉落的磚瓦。遠遠望去,整座王府塵土彌漫,人聲鼎沸,一場拆遷,硬生生讓他們搞出大兵團作戰的聲勢,難怪連鄰居家都遭了殃。

  程宗揚大開了一番眼界,帶著滿肚子的感嘆號趕回翠微園。

  此時園中卻多一位不速之客。程宗揚帶著路上買的糖葫蘆,興致勃勃地來找李師師,剛進門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香琳穿著一身淡綠的衫子,長發被一條絲帕束在腦後,嬌俏的五官明艷照人,看起來英氣十足。如果不是她右手的戒指自己曾經在高衙內的手上見過,活脫脫就是個英姿颯爽,行俠仗義的女俠。

  只不過此時阮香琳杏眼含怒,嬌美的玉臉彷佛掛了一層寒霜。坐在對面的李師師姿容婉麗,沉默地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言不發,母女間的氣氛僵硬無比。

  程宗揚笑嘻嘻把糖葫蘆遞給李師師,「這家的山楂又大又紅,你來嘗嘗。」

  李師師暗暗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目光,然後接過糖葫蘆,起身道:「娘,這是女兒投奔的家主,盤江的程公子。你有話就對他說好了。」

  李師師說罷便起身離開,把程宗揚一個人留在室內。

  程宗揚堆出一臉笑容,「不知道伯母有何見教?」

  「打開天窗說亮話。」阮香琳果然是快人快語,「我家師師原本已經許給高太尉家的衙內作妾的。你若識相,便少來糾纏她。」

  程宗揚一邊打量著阮香琳凸凹有致的身段,回憶著她包裹在女俠外表下的熟肌膚體,一邊笑道:「阮女俠大概是頭一次來這里,可知道這園子是誰的嗎?」

  阮香琳對他的暗示恍若未聞,帶著一絲不屑道:「小衙內叫你一聲師傅,便以為這園子是你的了?」

  「天地君親師,我這師傅也是五倫之一。」

  「習文習武都可以稱師。教人經商的老師,我阮香琳還未聽過。你可知道外間如何說的?」阮香琳譏諷道:「人說小衙內名字里有個商字,要有商賈在旁才能成事。你這師傅,不過是太尉府的仆役而已。」

  程宗揚碰得不止一鼻子灰,足足被奚落得灰頭土臉,心里不禁暗罵,這九成是高俅那老奸巨滑的家伙故意放出風聲,好掩蓋兩人的交往。

  程宗揚總不好對李師師的娘親拍桌子,忍氣道:「師師姑娘是自愿加入我盤江程氏,阮女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

  阮香琳挑眉道:「師師年幼無知,若非你花言巧語,怎會離家出走?」

  「阮女俠,師師姑娘離家出走是因為你們逼她嫁人吧?話說回來,師師姑娘這樣一朵鮮花般的人物,你們怎么就舍得讓她嫁給花花太歲作妾呢?」

  「給高衙內作妾難道有什么不光彩嗎?」阮香琳道:「太尉府滿共就這一位小衙內,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有幾世吃用不完的身家,師師嫁過去有何不妥?」

  「師師姑娘要嫁的是高衙內,何必總說高太尉的權位?這樣你還不如讓師師姑娘直接嫁給高太尉算了。」

  阮香琳眼中露出一絲怒氣。

  「阮女俠,」程宗揚認真道:「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高太尉能把錢財留給衙內,可他能把權位也留下來嗎?高太尉的權勢能保護他十年二十年,能保護他一輩子嗎?為了眼前一點利益犧牲師師姑娘一生的幸福,值得嗎?」

  「你一個外人,難道比我這當娘的還關心師師?」阮香琳冷笑道:「你又有什么?一個微末客卿而已,我難道把師師交給你?」

  程宗揚越聽越氣,盯著阮香琳高聳的胸部暗暗發狠:擺什么架子!你身上哪塊肉我沒摸過?揭穿了當場就要你難看!囂張個什么!

  心里發泄一番,程宗揚笑瞇瞇道:「阮女俠既然知道我是客卿,想必也知道我還是寶鈔局主事吧?」

  阮香琳嘲諷地說道:「一介商賈而已。便是你有錢能買下王公伯侯的爵位,還不是要抄家便抄家?」

  「喂,魏篝侯那是作孽太多,拿了官府的錢放高利貸才被抄家的好不好?」

  雙方唇槍舌劍,誰都沒能說服誰,阮香琳等了許久,也不見李師師回來,最終含怒離去。

  李師師等母親走後才出來,歉然道:「我娘性子急燥,有些話說得重了些,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程宗揚卻道:「糖葫蘆呢?你都不給我留一個啊!」

  李師師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還剩了一半,都給你好了。」

  「這還差不多。」程宗揚拿起糖葫蘆,咬了一顆。

  李師師道:「我娘不知道從哪里聽說賈師憲要被治罪,因為聽說你是走賈太師的門路買的官,才來要我回家。」

  程宗揚終於明白,難怪阮香琳看不上自己,在他們眼中,只有權力才是實實在在的,無權無勢或者失去後臺的商人,不過是魚肉而已。看來賈師憲倒臺,對自己的影響遠比想像中要深遠得多。

  「令堂消息夠靈通的。」

  「鏢局消息原本就比外面快些。何況城中都已經傳遍了。」

  程宗揚搖著糖葫蘆道:「她老人家可猜錯了,我走的不是賈太師的門路。」

  「別人會信嗎?」李師師道:「你連悅生堂的鎮堂之書都能討來,難道還沒關系?」

  程宗揚頓時來了興趣,「你看了嗎?怎么樣?好看不好看?」

  李師師啐了一口。

  程宗揚笑道:「你放心,老賈要倒臺,我頂多倒點兒小霉,大事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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