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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局名寶鈔

第六章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樓宇,上書「多寶閣」。無數身著艷服的美貌姬妾在閣內穿梭,猶如仙子。比姬妾更多的,則是閣中琳瑯滿目的書畫珍玩。程宗揚雖然不懂行,但也瞧得出這些鼎玉書畫都不是凡品,隨便拿出去一件,都很能值幾個錢。

  那位曾在晴州見過的老者戴著八角巾,安然坐在一張錦榻上,周圍林立著如花的美姬,見程宗揚等人進來,他只擺了擺手,「坐。」

  老者口氣雖然平淡,卻自有一番不容抗拒的權勢。程宗揚只好坐下來接過香茗,只聽那老者道:「小友看老夫這半閑堂如何?」

  程宗揚苦笑道:「在下井底之蛙,今日一見,才知世間富貴二字。嘖嘖,賈寶玉的大觀園恐怕也比不上這里。」

  老者微微一愕,「賈寶玉?」

  「哦,我們家鄉的一個公子爺,號稱富貴閑人的。」程宗揚連忙岔開話題,「當日在晴州有眼不識泰山,敢請教老丈尊姓大名?」

  老者道:「倒是巧了,老夫也姓賈,號秋壑。」

  程宗揚有些納悶地瞧了秦會之一眼,死奸臣一臉謙和的笑容,似乎早知道這個老者的身份,卻偏偏不給自己半點提示。

  程宗揚只好硬著頭皮攀談道:「秋壑先生是生意人?還是作官的?」

  不知道自己問出什么荒唐話來,周圍的侍姬或驚或笑,一個個目露訝色,老者更是哈哈大笑,拿手指著程宗揚道:「群玉,老夫說得如何?這位程小友雖然有個官身,卻是半點兒沒有作官的心思!不然怎會連我賈師憲的名號都沒打聽過?」

  程宗揚雖然有一點心理準備,但「賈師憲」三字一出,還是如同當頭挨了一棒。先是高俅,然後是老賈,怎么都喜歡和自己玩這一出?

  來臨安之前,自己也想過賈師憲會是個什么人,會不會與他打什么交道。卻從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幕:賈師憲,宋國的太師,總攬朝政的權臣,江州之戰的籌劃者,自己在宋國最大的敵手——這會兒竟然就這么坐在自己面前。

  賈師憲站起身,負手在閣中走了幾步,一邊嘆道:「當日在晴州程小友與貴伴當一番批評,老夫每每思之,常懷耿耿。」

  在晴州自己和死奸臣說了些什么,程宗揚已經記不太清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沒什么好話。當時死奸臣口如懸河,當著賈師憲本人的面,把宋國這位權臣一通臭批,就差沒說:玩政治你不行,不如讓我來干得了。換了自己是賈師憲,恐怕也得好幾年忘不了。

  賈師憲從裝滿古董的閣子中拿出一份卷宗,在手中搖了搖,「滕甫雖然不識時務,眼光倒還有幾分,若不是有他舉薦,老夫也未必能與程小友再次見面。」

  說著扭頭對廖群玉道:「這份功勞且給他記下了。」

  廖群玉微微躬身,「是。」

  賈師憲回過頭,「你在筠州開棚施粥,平價糶糧,作得很好。」

  程宗揚心虛到十二分,訕笑道:「不敢不敢。」

  秦會之道:「這是我家公子一點赤子之心。蒸蒸蒼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妻子?如賓如友。我家公子不忍見蒼民受苦,才施粥救濟。但論起活人之功,筠州一地,數萬民眾而已,又怎及太師惠施大宋四百軍州,億萬生靈?」

  秦會之此時開口,一番言辭終於使閣中近乎僵滯的氣氛有所和緩,賈師憲放下卷宗,笑道:「秦伴當這番話,便是言不由衷了。」

  秦會之道:「當日一番胡言妄語,太師不加怪罪,已是宰相之腹,今日又待我等以賓客禮,如此盛德,實是圣人胸懷。」

  秦會之這高帽子不要錢似的一頂頂扔過去,終於搔到賈師憲癢處。

  「這點胸懷,老夫還是有的。」賈師憲道:「可笑幾個腐儒還說老夫了無容人之量,若他們的見識有程小友與秦伴當萬一,老夫豈會不容他們?」

  說著賈師憲又拿出一份札子,拍著封面道:「這份札子,想必是程小友的功勞了。」

  程宗揚一頭霧水,「什么札子?」

  「滕甫的請罪札子,論及挪用軍費購糧之事,里面算了一筆賬,倒是朝中少有的明白賬。」

  程宗揚明白過來,自己那封書信有了效果,「滕大尹為筠州軍民殫精竭慮,在下不過是提供了幾個數字。」

  「這幾個數字豈是易得,連戶部那些官吏論及糧價都沒有如此詳細透徹。以滕甫的眼光,哪有這般見識!」

  賈師憲與滕甫互為政敵,提到他也沒什么好話。他放下札子,忽然道:「聽說晴州陶氏錢莊鼓吹的紙幣,乃是你提出來的?」

  程宗揚心里升起荒謬的感覺,無論高俅、云秀峰、藺采泉還是賈師憲,都活像成精的老狐貍,似乎有滿天下的耳目,總能給自己點驚喜。這句話自己這幾天已經說過幾遍,現在不得不又一次老調重彈。

  「太師消息可真靈通…」

  「不是老夫消息靈通,是陶五親口說的。」賈師憲口氣中充滿冷笑和入骨的蔑視,「這些晴州商蠹!」

  陶弘敏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大債主,賈師憲動怒,程宗揚也不好接口。不過賈師憲堂堂太師,執掌宋國權柄十余年的重臣,陶弘敏有什么本事讓他動怒呢?

  過了一會兒還不見賈師憲臉色轉緩,程宗揚只好打了個哈哈道:「當日不知道太師身份,在下言語間多有冒犯,還請太師恕罪。」

  賈師憲冷哼一聲,「當初你是晴州一介白衣便也罷了,如今你既然身為宋國客卿,食君俸祿,可知道非議朝政是何罪名嗎?」

  自從提到晴州的商賈,賈師憲便心情大壞,這會兒好端端的又突然擺起官架子,讓程宗揚禁不住納悶他這唱的是哪一出?

  關鍵時候秦會之挺身而出,替家主兩肋插刀,「敝家主既然身為客卿,議論朝政便是份內的職事。見而不言,反是有罪。請太師明鑒。」

  「秦伴當的才學、口齒,老夫已經領教過。」賈師憲森然道:「不過老夫若給程員外定下罪名,無論大理寺還是御史臺,都不會有人說個不字——秦伴當可相信嗎?」

  剛才還談笑風生,一轉眼賈師憲彷佛變了個人,雖然衣著還是一副富家翁悠閑的派頭,眼神卻變得犀利異常,他微微抬起下巴,那種傲然之態,自然而然便流露出身為一國權臣說一不二的滔天氣焰。

  眼見賈師憲以勢凌人,秦會之不慌不忙地拱手一揖,然後從容道:「既然不議朝政,不知太師今日召見敝家主,所為何事?」

  賈師憲盯著秦會之,多寶閣如山雨欲來,氣氛凝重得嚇人。周圍的侍姬都神情惴惴不安,噤若寒蟬,廖群玉也低頭啜著茶,不發一言。

  在賈師憲的威壓下,秦會之臉上依然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雖然彼此地位懸殊,但他的神情絲毫沒有因為賈師憲的森冷而改變。

  良久,賈師憲忽然發出一聲長笑,指著秦會之搖頭道:「便知道嚇不住你秦會之!」

  說著賈師憲收起笑容,眼中精光閃爍,扭頭對程宗揚道:「今日喚你來,當然是為錢莊之事。」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兩個時辰,席間賈師憲反覆追問,程宗揚反覆解釋,兩人從紙幣的功能、印制,一直說到流通、兌換的細節,旁邊的秦會之和廖群玉幾乎插不上口去。

  好不容易賈師憲問完,程宗揚感覺身上的汗都下來了。宴席上雖然都是外界難得一見的玉盤珍饈,席間侍奉的姬妾更是容貌出眾的美人兒,程宗揚卻味如嚼蠟,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么。

  終於賈師憲停住詢問,菜肴也全部撤下,換了清茶。賈師憲沉吟良久,似乎在琢磨程宗揚剛才對紙幣的講述,最後道:「程員外方才有言,發行本金五倍以內的紙幣,都在安全范圍之內,此話可當真?」

  程宗揚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百分之二十的準備金,我可以肯定安全。」

  賈師憲放下茶盞,像下了決心般盯著程宗揚道:「若是將四十萬金銖的本金交付於你,你可以保證二百萬金銖紙幣的隨時兌換嗎?」

  程宗揚愕然之下,立即意識到自己撞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毫不猶豫地答道:「絕對可以!」

  「既然如此,」賈師憲道:「請陶氏錢莊的夏執事來。」

  不多時,一個老者被引入廳中,他按規矩先向宋國這位太師、相爺行了叩拜的大禮,然後爬起來,小心地退到一邊。

  賈師憲并沒有給他引見程、秦等人,而是直接問道:「你們錢莊是個什么章程?拿出來了嗎?」

  夏執事恭恭敬敬道:「小人已經帶來。」說著取出幾張上好的素箋。

  賈師憲看也不看,一擺手道:「且說你們可以提供幾倍的紙幣?」

  「回相爺。敝錢莊核算過,最多能提供兩部,但既然相爺親口提出來,敝錢莊無論如何也要向相爺提供三倍的紙幣兌換。」

  「四十萬金銖的本金,印制一百二十萬金銖的紙幣?」

  「回相爺,正是。」

  「兌換的方式呢?」

  「敝錢莊將在臨安開設一間分號,每月頭五日承兌紙幣。」夏執事道:「任何人只要持幣前來,敝號都依數支付錢銖。」

  賈師憲回頭對程宗揚道:「貴號呢?」

  程宗揚已經明白過來,陶氏錢莊先向賈師憲推薦了紙幣,卻沒想到賈師憲會直接與自己拉上關系。賈師憲也是個精明人,交談一畢,立即喚來陶氏錢莊的人見面,竟是讓自己和陶氏錢莊當面競價。問題是賈師憲對自己盤江程氏的底細全無所知,只憑滕甫的舉薦和自己員外郎的客卿身份,就讓自己參與到這件大事中來,真不知道是滕甫的名聲太好,以至於賈師憲對他的舉薦全無懷疑,還是賈師憲壓根兒就沒有把紙幣兌換當回事。

  還有一個可能:賈師憲掌權日久,性格過於專橫,行事頗有些自以為是,因為當日秦會之和自己在晴州與他見過面,便有種慧眼識珠的自負。無論如何,這位賈太師在這件事上,都輕佻到近乎兒戲的地步。他之所以名列奸相,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程宗揚開口道:「紙幣一旦發行,便是流通全境,只在臨安一處承兌,恐為不便。在下會在臨安設一處分號,同時在東南西北各擇一地,設立分號,不分年節,隨時承兌。」

  夏執事神情一震,這才意識到那個年輕人的身份,隨即改口道:「若太師同意,敝錢莊也當增設分號,只是如此一來,只怕給各處官府多添麻煩。」

  程宗揚笑道:「若能隨時承兌,這點麻煩官府也不見得會怕。」

  賈師憲問道:「若由陶氏錢莊操作,這些紙幣如何發行?」

  馬執事謹慎地說道:「紙幣由敝錢莊印制,交付戶部使用。其中一貫票面四十萬張,百貫票面兩萬張。敝錢莊一旦接到紙幣,便兌換為錢銖,到年底與戶部盤賬。」

  程宗揚道:「紙幣事關重大,敝號不敢自專。以在下之見,當在每年年初,由請戶部與敝號協商,準備發行多少紙幣,提供多少本金,然後由敝號統一印制紙幣,朝廷自行使用,敝號見票即兌。原則上總數目不超過本金的五倍,至於印制的費用,當由敝號承擔。」

  陶氏錢莊的執事怔了一會兒,屈膝道:「相爺,此事小人不敢自專,當先請示敝東家…」

  賈師憲打斷他,「不必了。群玉,此事你來處置,談妥之後,從陶氏錢莊借來的四十萬金銖便交由程員外。」

  賈師憲心意已決,陶氏錢莊的執事雖然大為惶恐,但也只能叩首告退。

  賈師憲起身道:「那兩只蛐蛐罐,我已經看過了。難得有這樣大的象牙,便是宮中也不多見,有勞程員外費心了。可惜如今時令不應,待到夏日,再請程員外來我多寶閣賞蟲為樂。」

  程宗揚連忙道:「請相爺留步,有兩條章程在下先稟知相爺!」

  「便叫群玉…」

  程宗揚堅持道:「這兩條章程對在下而言事關重大,但對相爺來說,不過是些一言可決的小事,還請相爺決斷。」

  賈師憲停下腳步,「且說來聽聽。」

  從半閑堂出來,程宗揚終於卸下鎮定的偽裝,嘴巴無法控制地咧開,笑得合不攏嘴,彷佛從天而降一個大金元寶掉在自己懷中,摸上去還熱得燙手,樂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與程宗揚一副滿把飛來橫財幸福到爆的表情相比,秦會之臉色則顯得十二分的慎重。車過西泠橋,秦會之終於忍不住道:「公子,賈師憲的條件如此苛刻,怎可輕易答應?」

  程宗揚訝道:「怎么苛刻了?」

  「賈師憲要求公子以屯田司員外郎的身份主持錢莊,以四十萬金銖的本金,發行五倍的紙幣,這種條件豈可應得?」

  「嘿嘿嘿嘿…」程宗揚笑得像偷魚的貓,「這可不是老賈的主意,是我當初給陶弘敏說的,陶五又把這主意原封不動送給老賈,不過陶五膽子太小,三倍的發行量,怎么能滿足老賈的胃口?」

  「五倍就是二百萬金銖,如果全是紙幣倒也罷了,終是宋國自嘗其果。可公子答應賈師憲開辦錢莊,允許紙幣隨時兌換為金銖——這一百六十萬的缺口從何而來?」秦會之提醒道:「公子,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程宗揚道:「會之,我問你,這二百萬紙幣宋國會怎么用出去?」

  秦會之思索片刻,「總不會是發放俸祿。多半是宋國官府強行攤派,向百姓買賣物品時以紙幣支付。」

  「你前面說的沒錯,軍餉誰也不敢拿紙條湊數,不然鬧出兵變,老賈權再大也得下臺。官吏更不會收紙張當俸祿。但如果直接支付給百姓,我敢斷定這紙幣一天都發行不下去。」程宗揚道:「真正能用得著這些紙幣的,在眼下看來只有商人。」

  「哦?」

  「你還記得云家那二十萬金銖嗎?云家用了二十多名高手護衛,由大小姐親自護送,從建康一路運到筠州。如果是紙幣,一個人便能輕易攜帶,到了地方再足額兌換成金銖,省了多少力氣?好笑的是陶氏錢莊還怕分號太多,承兌壓力太大,只準備在臨安設一家分號。若搞成這樣,陶五的錢莊只有賠死的份。」

  程宗揚笑道:「賈師憲想用紙幣填補宋國財政的窟窿,但也知道這件事不好辦,他不放心宋國的官吏,更不放心晴州的錢莊,才找到我。哈哈,這下他可找對人了。」

  「何止是不好辦。」秦會之道:「賈師憲雖然喚來陶氏錢莊的執事與公子當面競價,但在下在旁觀瞧,賈師憲早已認定由公子操持,喚來那位執事,只是堵陶氏錢莊的嘴罷了。公子,賈師憲這根本是設了個圈套讓公子來跳。」

  秦會之的擔憂不無道理,賈師憲雖然輕佻,但絕不是良善之輩。他棄陶氏錢莊而選自己,顯然是認為自己更容易控制。不過程宗揚并不擔心,賈師憲對紙幣的疑忌,恰恰給了自己一個天賜良機。

  「奸臣兄,這個你就不專業了。」程宗揚笑道:「不用著急,咱們慢慢說。

  老賈手頭沒錢,聽了陶五的話建議想把紙幣變成金銖來用,又覺得這事兒太懸,怕砸在手里。他找到我,一是紙幣是我提出來的,讓我來作多少有些把握。

  二是因為滕大尹的舉薦,我現在有個過得去的官身,說起來也算宋國朝廷的自家人。

  第三個嘛,讓我以半官半私的身份開設錢莊,負責官府發行紙幣的發行承兌,打的主意無非是一旦出事,好拉我墊背。」

  程宗揚拍著椅背道:「可老賈沒想到,他這是把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雞生生送到我手里!」

  程宗揚信心十足的樣子讓秦會之愈發不解,說道:「公子智珠在握,屬下愿聞其詳。」

  「你還記得我對老賈提的要求嗎?」

  秦會之點頭道:「公子方才對賈師憲提了兩條章程,但依在下之見,這兩條章程未免過於空泛。」

  程宗揚笑道:「這兩條章程你聽著空泛,其實是紙幣的根基。我說的第一條是:紙幣必須由官方承認,必須保證可用於支付賦稅。」

  秦會之還在思索這條章程,程宗揚已經說道:「說實話,這種紙幣其實不能算真正流通的貨幣,應該算現金支票,或者直接說是欠條,宋國的作法等於用這些紙條,預支了未來數年一百六十萬金銖的賦稅。」

  程宗揚對這種紙幣的不徹底性非常遺憾,但目前情形下,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自己所能操作的極限。用稅收作為貨幣之錨,這種紙幣至少有宋國朝廷的信譽來作保證。

  秦會之卻道:「屬下以為,這是宋國以紙幣換取了我們程氏一百六十萬金銖。

  歸根結底這筆錢終究要著落到我們程氏身上。」

  「你是怕擠兌吧?但憑我的經驗,這種風險非常小。」程宗揚胸有成竹地說道:「而且我還有第二條章程:宋國發行紙幣的數量,必須經我盤江程氏的錢莊認可。宋國戶部只需要掛個名,紙幣印出來,派人來拿就行。」

  程宗揚長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底沸騰的激動,然後道:「奸臣兄,你知道這條有多重要嗎?這等於說紙幣發行權在我手中!」

  秦會之眉頭緊鎖,在他看來,宋國拿出四十萬金銖的本金,要求程氏設立的錢莊支付二百萬金銖可隨時兌換的紙幣,簡直與自家往外送錢沒有分別。但在程宗揚看來,這個條件簡直優厚得令人發指。賈師憲的作法看似小心,其實等於是把政府央行交給自己個人經營。只要操作得當,不但秦會之擔心的一百六十萬金銖虧空不會發生,只算宋國交付的四十萬金銖本金,自己就能大賺一票。

  這也怪不得賈師憲失算,連秦會之都覺得這筆交易是程氏吃了大虧,冒了極大的風險,何況那些見識和思維能力不及死奸臣的人呢?

  對宋國來說,把四十萬金銖交給程氏的錢莊,程氏錢莊提供二百萬金銖的兌換保證,宋國朝廷占了天大的便宜。而在程宗揚看來,自己不費一文錢,就白白得到宋國的央行。表面上看來,雙方各有所得,皆大歡喜,但只有程宗揚心里明白,自己才是笑到最後那一個。

  程宗揚心頭的激動像波濤一樣翻翻滾滾,這筆交易堪稱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大的一筆交易,其中的真實份量超過自己以外任何一個人的想像。來自現代世界的他,深切知道手握一國央行是個什么概念。與自己將要獲得的權力相比,連賈師憲也相形見絀!

  良久,程宗揚呼了口氣,「我說奸臣兄,你早知道賈太師的身份了吧?」

  秦會之本來憂心忡忡,但家主如此篤定,他也放下擔憂,擺出謙遜的樣子道:「亦不甚早。」

  「還跟我耍花槍呢?你要不知道他的身份,會巴巴地弄對蛐蛐罐當禮物?看老賈那個高興勁兒,跟添了個兒子似的。奸臣兄,老實說吧,瞞著我是不是故意要我難看?」

  秦會之笑道:「實不相瞞,當日在晴州廖先生亮出身份,屬下便已知曉。之所以不告訴公子,是屬下見廖賈二位對公子似無惡意。恕在下直言,公子胸中非有山川之險,若先知曉,見面時不免露出異樣,反而引得廖賈二位生疑。因此屬下自作主張,未知會公子。」

  秦會之說的雖然沒錯,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覺確實不好受,程宗揚埋怨道:「你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也好啊。搞這么一出,不怕把我弄出心臟病來?」

  秦會之莞爾道:「公子心胸寬廣,必不至於此。」

  說話間,馬車忽然減速,有人在外面道:「來的可是程公子?我家少爺有請公子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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