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州城外,一名老將在數十名將領的簇擁下,正舉起單筒望遠鏡,注視著城前六座堡壘。他已經年過七旬,一叢白須長近尺許,在頜下隨風舞動。曾經名動軍中的夜眼,此時也要借助望遠鏡才能看清堡壘的構造。
戰鼓聲「隆隆」響起,數千名披甲戴盔的步卒分成前後相錯的十個方陣,在轒轀車的掩護下,正逐步逼近江州城門。
這次投入進攻的是兩個軍,一共十個營的兵力。隊列最前方的轒轀車呈長方形,長丈許,寬五尺,車身用原木制成,下面安裝有兩排木輪,外面蒙著一層堅硬的皮革,為了防止火燒,還涂了一層厚泥。車頂三角狀拱起,以抵御城頭拋下的滾石擂木,又稱為尖頭木驢。
這種冷兵器時代的裝甲車專門用於接近敵方城墻,車內可以容納十余名全副武裝的軍士。一旦接近敵方城墻,軍士依靠轒轀車本身的防護,破壞城門或挖掘地道。由於數日前的金明寨大火,軍中積累的木料和攻城器械一焚而空,宋軍倉促間只能做出幾十輛轒轀車,云梯、巢車、望樓之類的攻城必備利器只能付之厥如。
就在程宗揚抵達筠州的同一天,夏用和的旗號也在金明寨上空出現。他是捧日軍主將,同時也是此次江州之戰的前線最高指揮官,負責指揮捧日、龍衛二軍近十萬軍隊。
宋軍還沒有開始攻城,就接連遭受重挫,捧日軍左廂都指揮使劉平慘敗,右廂都監李士彬被刺,讓這位軍中宿將深感棘手。一到金明寨,夏用和就毫不停歇地召集諸將,商討之後,決定立刻攻城。
負責進攻的是捧日軍左廂第五軍和右廂的第三軍。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把軍隊分成前後兩部,兩個營在前,在六輛轒轀車的掩護下接近江州城,其余三個營在後,用弓弩攻擊堡壘和城頭的敵寇,掩護攻城的同伴。
箭枝雨點般飛上堡壘,鐵制箭頭射在城堞上,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音。每座堡壘都有一個班的軍士駐守,他們對宋軍的箭矢毫不在意,也沒有浪費體力和箭矢去還擊,直到轒轀車接近到十幾步的位置,兩名軍士從城堞上探出身體,用木盾擋住箭矢,接著中間一名軍士兩手搬起石塊,振臂擲出。
石塊呼嘯而下,重重砸在轒轀車上,車身猛然一震,車頂的尖脊承受住重石一擊,一側的車輪卻陷入泥土,速度停滯下來。周圍的軍士一擁而上,用力將轒轀車從泥地中推出。
忙亂中,都頭朝堡壘上看去,立刻大叫道:「避開!避開!」
又一塊巨石從高處拋下,這塊巨石足有牛犢大小,「轟」的一聲,正砸在轒轀車正中。再堅固的車身也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沖擊,車下幾只木輪迸射出去,涂過泥土的尖脊被砸穿一個大洞,鮮血立刻從車內濺出。幾名幸存的軍士從車中驚惶奔逃出來,隨即被頭頂飛來的箭矢射倒。
轒轀車已經完全喪失行動能力,這時堡壘上的軍士才操起弓,居高臨下,在十幾步的距離內逐一射殺奔逃的宋軍。都頭拔出刀,大聲指揮著軍士舉盾結陣,抵御堡壘的襲擊,但緊接著就被一只利箭射穿肩膀。他慘叫著坐倒在地,腰刀飛到一邊。周圍的宋軍拖起他,匆忙撤退,但把後背暴露給敵人的結果,只能是傷亡迅速增加。
星月湖的軍士用木盾彼此掩護,幾名射手輪流開弓,不斷有宋軍他們的箭下跌倒。
這些堡壘正擋在進攻城門的路線上,如果棄而不顧,只會讓進攻一方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第五軍指揮使郭志高面無表情地發出旗號,數輛轒轀車同時聚攏過來,呈半月形圍向最前方那座堡壘。
但很快,郭志高就發現自己作出了一個錯誤決定,那座堡壘雖然在最前方,但距離緊鄰的三座堡壘都不過六十步的距離,兩個在側後,一個在右側,彼此相互呼應,將堡壘的三個方向都覆蓋在射程以內,只剩最前方的進攻後顧無憂。而堡壘的面積極窄,數輛轒轀車擠在一處,根本無法展開。
不多時,又有兩輛轒轀車還沒有貼近堡壘,就在行進過程中被擊毀。敵寇的攻擊手法如出一轍,先用中等石塊砸中轒轀車一角,趁受創的車輛移動緩慢,再用巨石重擊,直接摧毀車輛,最後再用弓箭射殺逃奔的士卒。
郭志高也是久經戰陣的將領,但他從未見過如此有條不紊,精準如教科書般的攻擊方式。一般在戰斗中,攻守雙方都會犯下許多錯誤,畢竟刀槍無眼,搏殺中,雙方都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軍士的性格、能力和素質更是千差萬別,即使經過嚴格的訓練,與如臂使指那樣順暢的指揮仍相距甚遠。像這種精確的配合,只有一種可能性——這些敵寇并非流寇,不僅有豐富的戰斗經驗,而且共同作戰多年,相互間默契無比。
郭志高判斷,堡壘上的敵寇很可能是雇傭兵。據說敵寇中有大批雇傭兵,而傭兵中出色的作戰小隊并不罕見。
郭志高十年前才加入宋軍,作出這樣的判斷并不奇怪。在後方觀戰的夏用和完全是另一番感受,他握著鏡筒的手掌穩如磐石,心里卻掀起滔天巨浪。
已經過了這么多年,那個人的星月湖大營居然又重現於世。難怪賈太師如此擔心,不惜牛刀割雞,動用十萬禁軍精銳去清剿幾千匪寇。星月湖大營的名冊一直秘藏在太尉府,作為少數幾個看過這份簿冊的人,夏用和對星月湖大營的了解遠比其他人來得深刻。他們隱身十余年,卻選在此時出現,也許是不想讓自己平平安安退隱。
一輛轒轀車終於逼近堡壘,車頭緊緊頂住堡身。接著堅固的水泥壁上傳來震動,躲藏在轒轀車中的宋軍正用鐵鋤鑿擊堡身。這輛轒轀車分外堅固,堡上投下的巨石都被彈開,車身雖然傷痕累累,仍然保持完整。
車內的宋軍用鶴嘴鋤鑿擊,才發現碰上了硬家伙。一般城墻都是用燒制的城磚砌成,雖然磚縫用細澄泥甚至是糯米漿作為黏合劑,但用鶴嘴鋤鑿擊并不難,有經驗的甚至能將整塊的城磚掏出。可面前的堡壘卻是渾然一體,力氣小些的,鋤在上面只留下一個白印。即使拚命去鑿,也不過留下一個寸許深淺的凹痕,通體竟然找不到一道縫隙。
忽然頭頂「呼」的一聲,一條點燃的棉被拋了下來,蓋在轒轀車上。棉被早已浸過桐油,火勢分外強烈。雖然轒轀車上涂抹著泥土,沒有起火,但車內的空氣迅速彌漫著煙火氣,只過了片刻,車內的軍士就不得不逃散出來。
被擊毀的轒轀車阻塞了宋軍的攻擊,他們不得不向後退卻,等待轒轀車被烈火燒完。幾座堡壘飛來的箭矢不斷射入人群,即使宋軍竭力用盾牌掩護,仍不斷有人中箭。好在大多數人都傷在手臂和腿部,暫時不至於致命。
捧日軍左廂第五軍進攻的同時,右廂第三軍也進入戰場。他們避開了堡壘,選擇的是江州城墻,但城墻的防御比堡壘更加完善,除了角樓和城墻上的滾石檑木,吊在墻外的懸樓更是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敵寇在懸樓中專門攻擊宋軍的側面,尤其是轒轀車的木輪等要害。接連有四五輛轒轀車被火箭射中木輪,在戰場上熊熊燃燒。
幾輛轒轀車好不容易靠近城墻,還沒開始攻城,就被等待多時的敵寇用巨石砸毀。宋軍的進攻手段逐一受挫,前方的軍士不得不狼狽撤回,只有後方掩護的弓手還在放箭,最後演變為雙方對射的局面。
右廂第三軍負責攻城的軍士陷入太深,進攻時還有轒轀車掩護,回撤時兩個營的軍士都暴露在敵寇的弓箭下,傷亡大增。一名營指揮使被箭矢射穿大腿,無法行走,周圍的軍士過來救援,城上的箭矢卻像長了眼睛一樣,專朝他們的大腿疾射。
下面的宋軍看得清楚,放箭的是一個白衣金冠的貴公子。他下手狠辣之極,射倒了那名營指揮使,卻不取他性命,反而用他當誘餌,引得周圍宋軍來救,再把他們一一射倒。不多時,那名營指揮使周圍就有十余人受傷。那名營指揮使見狀大喝道:「忠義報國!就在今日!」說著拔出佩刀,反手朝頸中抹去。
「叮」的一聲,一支羽箭射來,正中刀柄,將他手背一并射穿。
城上的貴公子挽弓笑道:「也算條漢子,今日就放你一條生路吧。」他聲音并不高,隔著數十步的距離卻聽得清清楚楚。
營指揮使怒罵道:「死賊寇!裹脅民眾,據城作亂!江州城彈丸之地,我十萬大軍一日可下!」
貴分子怫然變色,「什么賊寇!我是堂堂正正的江州刺史蕭遙逸!本刺史身為朝廷命官,守土有責!你們這些宋軍敢犯我大晉邊境,才是賊寇!」
營指揮使叫道:「你們這些賊寇割據造反,王丞相向我大宋借兵平叛,我軍才秉義出師。」
「文書呢!」蕭遙逸毫不客氣地說道:「王老頭是給你們姓賈的狗官遞過國書,還是寫過私信了?」
營指揮使怔了一下,然後叫道:「你敢說城中沒有賊寇!」
「我蕭家爵為列侯,官封大將軍,開府建牙本是分內職權!」蕭遙逸抬手一指,「這些人不管以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是我大晉官兵,哪里有半個賊寇?」
晉國的大將軍相當於宋國的節度使,可以開府建牙,自辟僚屬。就算真是賊寇,這會兒也是被晉國招安的官軍。
蕭遙逸得勢不讓人,「我大晉精兵數十萬,強將數千員,什么時候要向你們借兵?拿嘴說說就算證據?那好,明天我率兵打到臨安,還是你們那位宋主娃娃求我的呢!」
夏用和放下望遠鏡,「鳴金!」說著打馬而回。
鑼聲響起,宋軍潮水般退卻,在堡壘射程外整隊撤軍。蕭遙逸正罵得痛快,見宋軍撤退,一臉不甘心地叫道:「別急啊!怎么還沒開始打就跑了!宋國上四軍的捧日軍,難道都是小娘兒嗎!」
宋軍充耳不聞,只派出一隊戴著白氈帽的軍士救回戰場上受傷的同伴。這次進攻只是試探,結果不出所料。江州城雖小,但沒有巢車、望樓和云梯,缺乏攻擊手段的宋軍甚至連城墻都摸不到。
蕭遙逸心里也不像他表面看起來那么輕松,宋軍淺嘗而至,避免了更大的傷害,下次進攻,必然是傾巢而來。只希望程宗揚能盡快趕回,大家齊心合力,在好水川給宋軍一個狠的,重挫宋軍士氣。
筠州城內,新開張的程氏糧行大門緊閉,院內卻燈火通明。孫益軒盤下的鋪面是常見的前鋪後院格局,這會兒幾間倉房都堆滿糧食,里面的廂房面積狹窄,無處落座,眾人索性在院中點起篝火,將祁遠買來的肥羊架上。
敖潤走南闖北,烤羊炙肉是把好手,手藝連祁遠都比不過。他看著火候,一面來回轉著開過腔的羊只,一面抹上醬鹽末。馮源剝了蒜,在舂中搗成蒜泥,再加上醬料,一碟一碟放好。
吳三桂隨身帶的一罐蜂蜜,這時也派上用場,敖潤和他一見如故,一邊烤著羊肉,一邊吹牛,說自己當年押一批貨遠赴塞外,一道蜂蜜烤肉,讓番邦的首領吃得連舌頭都險些吞下去,差點兒就把他招了番邦駙馬。
倉中有的是盛糧的蒲包,易彪取來往地上一鋪,再蓋上毯子,放上靠枕,便成了座位。四周檐角掛滿燈籠,祁遠早已備好了果蔬酒品,秦會之去酒樓借了幾張桌案過來,和林清浦一道整治席面。
雖然諸事都是自己動手,大夥兒興致卻是極高。程宗揚別的不在行,乾脆拿了只鍋,加油燒到滾熱,然後把整雞、面點放進去炸。六朝油炸食物不多,見到他這樣的作法,都覺得稀罕。程宗揚得意地說道:「油炸檜你們沒吃過?會之,你別笑,油炸檜油炸檜,炸的就是你!」
秦會之笑道:「有道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秦某的檜字經此一炸,必定是余香滿口,令人回味不絕。」
「奸臣兄,真有你的。都下油鍋了,還一套一套的。死丫頭,你來嘗嘗,味道不錯吧?」
小紫披了條織錦的披肩,坐在篝火旁,夢娘側身偎依在她身後,好奇地看著眼前熱鬧的一幕。剛炸過的雞腿帶著焦香的氣息,撕開來,里面的雞肉卻是白滑香嫩。小紫撕了一片遞給夢娘,夢娘小心呵著氣,吹涼了才放入口中,然後道:「很好吃呢。」
「讓讓!讓讓!」祁遠捧著一只熱騰騰的湯盆出來。
眾人一邊讓路,一邊道:「老祁熬的什么湯?味道還挺香。」
「魚羹!年年有余嘛。大飯少不了要上道魚。」祁遠道:「蒸的年糕馬上就出鍋,一人嘗一塊,節節登高!」
秦會之接過湯盆,笑道:「老四這一套一套的不比我少。」
「我這都是俗套,討個口彩,好日子,吉慶!」祁遠放下湯盆,吹著手指又往廚房跑,「你們先吃著!還有幾樣菜蔬,現切現炒,一會兒就得!」
程宗揚道:「別麻煩了。乾脆的,把鍋架火上,大家吃火鍋!彪子,你不是玩刀的嗎?給你個活兒,把廚里的牛羊肉都切成薄片,越薄越好,比紙厚的我可不要!」
祁遠道:「紙那么薄?一炒就酥,還怎么吃啊!」
「一瞧你就是個沒吃過涮鍋的土狗,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馮大,法,你昨天還跟我吹牛能定火,火候的事就交給你了。火頭正好開鍋,不能大也不能小。」
馮源一邊搗著蒜一邊煞有其事地點點頭,「瞧我的吧!」
「長伯,你去拿酒。老四跑了半個城都沒買到烈酒,還好筠州這邊釀的黃酒不錯。拆泥封的時候小心點。」
「成!」吳三桂答應著去廚房拿酒。
「清浦!」
「在。」
「素菜交給你了。量不必多,要幾樣新鮮的。」
林清浦笑道:「廚中有新采的蓮藕,便蒸一道甜藕,再加上青菜、蘑菇,也盡夠了。」
程宗揚一個一個吩咐,然後道:「會之…」
秦會之左右看了看,「好像就剩吃的事兒了。」
程宗揚道:「乾脆你給大伙唱一曲吧。」
眾人大笑聲中,秦會之雙手一攤,嘆道:「惜乎座中無妓。」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敖潤喘著氣笑道:「要不我去城里看看,哪家園子沒關門,給老秦找一個來。」
「除夕夜還招妓,你們有點品德好不好?」程宗揚道:「當心!別把湯鍋潑了!」
眾人七手八腳忙碌著,不一會兒諸物齊備,程宗揚拿筷子挾起肉片瞧了瞧,「彪子行啊,有你這手藝,到酒樓給大廚當下手光切菜,一個月也能掙十來個銀銖啊。」
幾大盤牛羊肉厚薄均勻,挾起來一片,看上去幾乎透明。眾人一陣叫好,易彪嘿嘿笑了兩聲,抓了抓腦袋。
這會兒魚湯燒得正滾,鍋中猶如沸雪,程宗揚挾起肉片放在鍋中,往湯里一涮,撈起來已經熟透。
程宗揚嘗了一口,贊道:「有日子沒吃火鍋了,好味道!馮大,法,把你調的醬料拿來!一人分一碟。還有湯碗,大夥兒先盛碗熱湯開胃。」
程宗揚把紅白豆腐、青菜丸子各取了一些放到鍋內,「滾上來的都是熟的,肉片一涮就得!開吃!」
大夥兒也不客氣,各自拿碗盛了魚湯,然後挾了肉片,在鍋中涮著嘗鮮。雖是隆冬季節,但篝火燒得正旺,幾口熱湯下肚,身體頓時暖和起來。切成薄片的肥牛肥羊更是滋味鮮美,而且現吃現涮,不用擔心放得久了菜肴變涼,既美味又方便,讓眾人贊不絕口。
接著架上烤的全羊也好了,金燦燦的羊肉冒著油脂,在火上嘰嘰作響。敖潤操刀,將烤熟的羊肉切下來,一塊一塊放在碟中。
那羊肉外焦里嫩,香味撲鼻,程宗揚咬了一口,「如此佳肴,豈能無酒?吳三桂!你掉酒缸里了?」
「來了!」吳三桂一聲吆喝,從廚里出來,他左手提著酒甕,右臂一溜兒放了七只酒盞,走過來手一揮,酒盞打著旋落在諸人面前,分毫不差。接著吳三桂拍開泥封,將一人粗的酒甕挾在臂下,酒漿細線般注入盞中,就和拿著酒壺一樣涓滴不漏。
這次的大飯雖然簡陋,難得聚得熱鬧,連秦會之也放開量,與程宗揚相對豪飲。一壇二十斤的黃酒兩人差不多喝了一半,剩下幾人也沒有少喝,祁遠和馮大,法喝得臉色通紅,兩人摟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說得交心。吳三桂拉著敖潤和易彪劃拳,敖潤喝得性起,脫了上衣,光著膀子與易彪高呼拇戰。秦會之喝上一碗,便長歌一闕,林清浦在旁拿著竹筷為他擊節,也虧得死奸臣肚子里有料,詩詞張口就來,吟起詩來比喝酒還容易。
不知不覺子時將近,外面一片歡騰,遠遠有歌聲傳來,夾雜著竹子燃燒時的爆響,一派喜慶氣氛。程宗揚酒意上涌,大著膽子摟住小紫的纖腰,小紫用力踩了他一腳。程宗揚腳上吃痛,手臂卻摟得更緊了。擺出一副就是耍賴也要賴在你身上的模樣。
小紫無奈地側側身子,只好讓他摟著,旁邊夢娘只飲了一盞酒,玉臉就醉得通紅,拿著茶慢慢飲著,一副不勝酒力的嬌態。
秦會之笑道:「筠州除夕有踏夜而歌的習俗。年輕男女會集一處,燒竹踏歌,還要喝屠蘇酒辟邪。」
說著秦會之持盞道:「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死丫頭終於沒有避開,被自己摟住腰肢,程宗揚心里得意,嘴上道:「桃符是什么東西?」
「桃木制的神符,繪著神荼和郁壘二神,掛在門前避邪。」
程宗揚想起來一事,「春聯呢?」
秦會之道:「春聯倒是極少,大多都是桃符。畢竟尋常人家識字的不多,只有文人雅士才掛春聯。」
「放著你這么個識字的風流騷人,咱們這糧行怎么能不掛春聯呢?」程宗揚道:「夢娘,把你繪圖的紅紙取一張來,要大的。還有筆墨,要大號的狼豪!」
不一會兒夢娘取來紙張筆墨,程宗揚笑道:「奸臣兄,這個丑我就不現了,讓給你吧。」
「好說!」秦會之也不謙讓,拿筆蘸滿了墨,「寫什么?」
「對仗的句子就成。」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可惜肚子里古文有限,只好拿常見的湊數了。
「先寫個: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樓。」
「好句!對仗工整!福壽臨門!」秦會之挽筆寫成,一邊道:「可惜文字是家宅所用,不好掛到店鋪外面。」
「店鋪的用這句: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廣進達三江。」
「好!」秦會之舉杯痛飲一口,笑道:「沒想到公子才思如此敏捷。」
程宗揚道:「得了,不嫌這春聯夠俗就行。」
「字句雖然不夠古雅,用在店鋪卻是極佳。」秦會之放下酒盞,懸腕刷刷幾筆寫成,然後擱下狼豪筆,「如何?」
林清浦撫掌贊道:「好字!」
死奸臣的字確實有水準,字跡溫潤秀麗,充滿文人的雅致,用來寫這樣的對聯真是屈才了。程宗揚拿著對聯琢磨,如果自己能穿回去,拿著秦會之親筆寫的生意興隆通四海,掛到門外,那該是什么樣?
祁遠湊過來道:「這字寫得夠大!程頭兒,我把它貼出去!」
馮源連忙放下啃了一半的羊腿,「我也去!」
敖潤搖搖晃晃站起來,「就你們倆那個頭,還沒字高呢!看我的!」說著一把搶過紅紙。
幾個人笑鬧著出去貼春聯,過了會兒外面一陣大笑,接著敖潤騷眉搭眼地進來,嘴里咕囔道:「喝多了喝多了。」
程宗揚道:「怎么笑這么歡呢?」
馮源捧著肚子笑道:「敖老大不認字,兩張都給貼反了。老四在下面嚷,他還嘴硬。」
「老四行啊,什么時候識字了?」
祁遠道:「上下總能瞧出來吧,老敖倒好,人字都倒過來了,還硬說就這么寫的。要不是老吳攔著,咱們這店鋪的臉可丟大了。」
敖潤道:「我是認成丫頭的丫了,心里還說老秦寫這對子,干丫頭啥事兒呢?」
這下連林清浦也笑得打躍,吳三桂進來聽見,笑道:「老敖這嘴夠硬的!哥兒幾個!接著灌!」
「劃拳劃拳!」敖潤伸出拳頭又吹上了,「你們滿天下打聽打聽!我老敖劃拳輸過誰?膽大的你接著看,膽小的你往後站!誰來!」
易彪道:「剛才你輸我兩碗酒,還沒喝就溜出去貼春聯,我還以為你是眼里有活兒,原來是逃酒的!先喝了再來!」
敖潤一聽就跳了起來,「哪兒有這事!」
眾人異口同聲道:「有!」
「得!得!不就兩碗酒嗎?我不跟你們計較!就當老敖吃個虧!」
眾人連笑帶鬧,一直暢飲到三更時分,直到酒磬火殘,才興盡而散。
秦會之遞給程宗揚一張紅紙,笑道:「這春聯是我送給公子,貼在房里的。」
程宗揚也有些醉醺醺的,說道:「寫得什么?夢娘,收起來吧。」
旁邊卻沒有人應聲,程宗揚回頭看時,才發現小紫和夢娘靠在一處,兩人臉上都紅紅的,已經睡著了。
「才喝一點就醉了?」程宗揚捏了捏小紫鼻子,然後把對聯咬在口中,一手一個,將兩女抱起來,送到房內。
將兩女放在榻上,程宗揚打開秦會之送的對聯,只見上面寫著:銀鏡臺前人似玉,金鶯枕畔語如花。
「哈,這死奸臣,難怪說貼在房里呢。」
程宗揚低頭看著小紫,只見她玉頰微紅,燈下眉目如畫,整張面孔宛如雕琢過的珠寶般精致,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程宗揚禁不住俯身親了她一口,低聲道:「死丫頭。」
小紫睜開眼睛,眼眸中睡意一點一點散去,流露出迷人的光彩。
兩人四目交投,程宗揚不由看得呆了。良久,小紫用手指點住他的額頭,輕聲道:「大笨瓜。」
程宗揚喉頭動了一下,然後低頭封住她的小嘴。小紫的唇舌帶著微微涼意,軟軟的又香又滑,讓他舍不得松開。纏綿間,小紫身體漸漸熱了起來,隔著衣物還能感受到肌膚的暖意。
程宗揚竭力壓住身體的反應,他松開小紫的唇舌,半晌才露出一個笑容,說道:「乖乖睡覺啦。」
小紫摸了摸他的臉龐,笑道:「你憋的好辛苦哦。」
「總沒有你身上痛吧?」程宗揚擁住她,半是氣惱半是發狠地說道:「找到姓卓的賤人,我非把她的血放乾凈不可。」
小紫眨了眨眼睛,「放乾凈就沒得玩嘍。」
「又在打壞主意啊。好吧,這次我支持你。」程宗揚蹭了蹭她的鼻尖,「趕快睡覺。」
小紫雙臂挽住他的脖頸,柔聲道:「讓阿夢陪你好不好?」
程宗揚看了看旁邊的夢娘,那個絕色的美婦玉頰酡紅,胸口微微起伏,猶如一株熟睡的海棠,流露出萬種風情,令人怦然心動。
小紫輕聲笑道:「讓她吃你的香蕉好不好?」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板起臉道:「別亂打主意。快睡覺!」
「大笨瓜,躺好。」
「哇,你又要睡上面?不許點我穴道!」
「好啊。這樣睡覺好舒服呢。」
「…死丫頭,你還是把我穴道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