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集第一章 筠州位於宋國西南,在宋國的政治版圖中并不醒目,然而江州之戰爆發,使筠州成為西線軍事運輸的中樞,由臨安運來的大批物資從沅水上岸,經陸路轉運至筠州城南的倉庫,再由民夫送往前線。
四百余里的路程和烈山的阻隔,使劉平軍戰敗的消息對遠在後方的筠州幾乎沒有影響,反而由於軍資、人員匯集,市面愈顯繁華,來自各地的輸糧官、押運官、督軍官不下數百人,一到午間,城中的酒肆便高朋滿座,一片喧嘩。
程宗揚憑欄而坐,對面是筠州布行的老板孫益軒,一個精干的中年人。
「接到云蒼峰云三爺的吩咐,我用王團練的名義購了一處鋪面,兩日前已經安排妥當。」孫益軒道:「有心人想查鋪面的底細,有王團練的招牌也不好查下去。」
「這個人可靠嗎?」
「王團練是筠州本地人,管著筠州的鄉兵。膽子大,敢撈錢,這些年與我們打過不少交道。」孫益軒笑道:「只要有錢可撈,就靠得住。」
「筠州那兩家糧鋪怎么樣?」
「兩家糧鋪的老板都是殷實商人,做的也是本分生意。宏升糧鋪老板姓馬,上月剛過的六十大壽,日昌行的老板姓周,三十來歲,接掌糧行沒幾年。」
「他們手里有多少糧食?」
「宏升糧鋪家底雄厚一些,每年進出都有幾萬石。日昌行規模雖小,倉中五六千石總是有的。」孫益軒頓了一下說道:「沒想到公子來這么快,三爺籌措的本金還要兩天才能到。公子若是急用,先從小的布行調用一筆。」
程宗揚空著手來的筠州,「你的布行有多少本金?」
「本金的出息有兩千銀銖,柜上寄賣的有五千多。本來年關要結清的,料想公子要用,小的已經推到明年。」
程宗揚笑道:「那我也不客氣,先拿六千銀銖來用。」
孫益軒恭恭敬敬說道:「三爺已經交待,一切聽憑公子吩咐。」
程宗揚喝了口茶,「我記得筠州離沅水有兩三天路程?」
「兩三天到不了,到沅水碼頭快則五六天,慢則七八天。」
自己從晴州到江州的時候,和臧修他們一道走過這段路,用了三天時間,換成運糧的隊伍,一天走七八十里已經很快了。
「干活的人好招嗎?」
孫益軒笑道:「往年這時候人都回家過年,最難招募,如今前線在打仗,每日都有民夫往烈山去,回來時候有盤纏、口糧不足的,都聚在城外,每日總有幾千人。一天的工錢一二十錢便夠了。」
程宗揚心里默算,如果從宏升糧鋪和日昌行購來一萬石現糧,每石三百三十銅銖,加上到沅水四百里路程,每石添四十銅銖,合三百七十銅銖,時間要六天以上,再經水路運到倉儲地,來回至少要半月。這樣的效率實在太慢了。
秦會之道:「筠州附近似乎有條浮凌江?」
「秦爺倒熟知本地風土。」孫益軒道:「筠州在浮凌江上游,下游是宋國和昭南之間的蠻荒之地,稱之為荊溪蠻。」
昭南是六朝之一,定都麟趾,由於地處蠻荒,一直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浮凌江下游谷深林密,宋國曾在荊溪設立縣治,但多年前早已廢棄。
秦會之道:「不知是否能行船呢?」
孫益軒想了一下,「小的見過有荊溪的蠻人乘獨木舟到城中交易。不過很少有人往浮凌江下游。」
程宗揚立刻道:「會之,你去看一下浮凌江的水路,如果能行船,把所有能買的船只都買下來。」
水路的運輸效率遠勝陸路,如果能在浮凌江下游找到倉儲的地方,用來轉運糧食便無後顧之憂了。
敖潤道:「我跟老秦一道!」
「好!」程宗揚道:「馮大,法,一會兒老祁咱們一起去拜會宏升糧鋪和日昌行的兩位老板。」
宏升糧鋪馬掌柜抱病在身,由他的管家出面接待。雪隼傭兵團已經派人先來接洽過,雙方沒費什么事就達成兩千石的交易。按照約定的價格,一共是六千六百銀銖,程宗揚痛快地拿出三千銀銖,其余部分糧食入庫後再行支付。
來到日昌行,掌柜周銘業親自出來見面,聽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哥一下就要買兩千石糧食,不禁有些意外。
「兩千石,敝行也拿得出。」周銘業道:「不過年關將近,時間只怕倉促了些。」
祁遠道:「周爺說的是,敝東家也知道貴行有為難處,只要周爺備好糧食,我們自行搬運就是。周爺放心,糧價一文也不敢短的。」
周銘業連忙道:「兩位這就見外了。這樣吧,每石糧食再去十文,三百二十銅銖。」
程宗揚笑道:「石團長早說周老板仁義,果然不假。那就再添五文,明天我遣人前來搬運。」
周銘業一口答應,然後親自添了茶,笑道:「公子快人快語,周某佩服。只不知公子為何索購如此之急?」
這位周老板年輕幾歲,果然耐不住性子,語言間試著打探自己的底細。程宗揚道:「不瞞周老板說,敝處急需糧食。周老板手里只要有糧,在下全都要了,價錢好商量!」
周銘業傾過身,「公子需要多少?」
程宗揚一笑,「多多益善。」
周銘業道:「難道公子要上萬石糧食?」
程宗揚微笑道:「周老板若有萬石糧食,三萬五千銀銖立刻奉上。」
周銘業臉上不動聲色,眼睛卻微微一亮,過了會兒說道:「三萬五千銀銖,不是個小數目。不過如今正是青黃不接時節,過完年,糧價只怕還有波動。」
自己開出的價碼比一般糧價已經高出五千銀銖,日昌行一年的利潤也不過如此。周銘業這會兒只是討價還價,程宗揚道:「只要盡快拿到糧食,價格再高一成也可以商量。」
周銘業沉吟片刻,然後放下茶杯,「不知程公子何時要貨?」
「越快越好。」程宗揚道:「十日之內最好。」
離開日昌行,祁遠忍不住道:「程頭兒,這個價錢著實高了些。如果是現錢交易,一般要降半成,何況這么大的交易,三萬銀銖日昌行也有得賺。」
「三枚銀銖一石,日昌行頂多把庫存的糧食賣給我們五千石,留一千石糧食應急。多出這幾成,周老板就會想盡辦法從其他糧商手里調糧。他做糧食生意,盡有路子,總比我們自己去買劃算吧?」程宗揚道:「這點錢用不著省,就讓他們去賺好了。」
祁遠想了一會兒也笑道:「他若真是十天之內賣我們一萬石,看到後來的價錢,只怕連覺都睡不著。」
程宗揚一邊看著筠州的街市,一邊道:「鋪面安排妥當,便掛出牌子,以每石四百銅銖向外收購,十天後漲到五百銅銖,先把筠州市面的余糧全部收盡,往後越漲越買。」
馮源在旁邊道:「做生意我不懂,可買東西越便宜越好,干嘛要買貴的?」
程宗揚笑道:「所以這是做生意,不是買東西來自己用。有時占便宜,未必便好。」
馮源若有所思地琢磨了一會兒,「你這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我祖師爺以前做過織機生意,也是吃了便宜好用的虧。」
「你們平山宗不是玩火法的嗎?怎么還做織機的生意?」
「我祖師爺可是個人物。師父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點子多如牛毛,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工程師。」
程宗揚腳下一晃,差點兒摔倒,「什么!?」
馮源訕訕道:「這名頭確實不大響亮…我聽著也覺得稀奇,有火法師、御法師、劍術師,還沒聽過工程師的。」
「接著說你那位祖師爺!」
程宗揚急切的聲音倒讓馮源怔了一下,撓了撓頭道:「我沒見過祖師爺,都是聽師父說的。祖師爺說他是專搞什么…火箭的。程頭兒,火箭你知道吧?」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好像聽說過。」
「就是弓箭上裝個發火的器件。射出去冒一股火。」馮源道:「祖師爺就是專干這個的,可惜生不逢時,一身本領都沒用上。」
程宗揚心里怦怦直跳,馮源不懂,以為是這個時代那種燃火的弓箭,但聽在自己耳中,涵義就完全不同了。火箭工程師?比岳鳥人那個表販子起碼高一百多個檔次,可怎么沒聽說過這個神人呢?連平山宗都沒什么名聲。
「你剛才說那位祖師爺做過生意?」
馮源說道:「那時候祖師爺四十來歲吧,想出來個點子,自己做了架紡紗的織機。平常一張紡紗機只能出一根線,祖師爺做的這架織機一次就能出八根線,又快又好。祖師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珍妮機。」
好嘛,珍妮機都出來了。程宗揚追問道:「他做出了珍妮機,然後呢?」
馮源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祖師爺不知道怎么想的,帶著織機去找官府,說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不許別人做。要申請什么…」
「專利!」
「對!然後官府打了他一頓板子,把他趕出來了。」
祁遠笑道:「這頓板子挨得冤了。自己上門找打的。哪兒有自己做了就不許別人做的道理?」
「他做的沒錯的。只不過時候不合適。挨這頓板子也不算冤了。」程宗揚又問道:「後來呢?」
馮源道:「後來祖師爺就拿著織機去織坊賣。聽說賺了點錢,新蓋了房子,還討了房老婆。」
程宗揚試探道:「你那位祖師爺沒留下什么東西嗎?」
「有啊!聽師父說,祖師爺整天哪兒都不去,就窩在房里寫東西,用的紙足有半人高。白天做織機,晚上就著油燈寫,眼都快寫瞎了。」
程宗揚壓住激動的口氣,「他寫的東西在哪兒?」
「燒了。」
程宗揚差點兒跳起來,「燒了!」
「祖師爺剛沒過兩年太平日子,就被人打上門來。」馮源咧了咧嘴,「根子還在織機上,紡織的行當分紡線和織布兩塊。紡線的活以前都是各家各戶紡好,再賣到織坊織成布匹。祖師爺做的珍妮機就是紡線機。後來越做越好,一張機器一次能出幾十根線,織坊有了這機器,自己紡線,自己織布,漸漸的各家各戶的線就賣不動了。兩年下來,總有幾百戶人家日子過不下去,紡線的人家糾集了幾百人,把各織坊的珍妮機都砸了,又找到祖師爺,把祖師爺痛打一頓,連房子也給燒了,一樣東西都沒救出來。」
祁遠嘖嘖道:「這也太慘了。」
馮源倒想得開,「說實話,這事兒也怪不得人家。幾百戶的飯碗都被祖師爺砸了,能怪人家著急嗎?後來祖師爺就洗手不干了,他眼睛不行了,年紀又大,改行收了兩個徒弟,創立了我們平山宗。」
「你還有個師叔?」
「是啊。還沒出師就瘋了,整天說胡話,我小時候還見過,念叨什么驗證量子空間的第十一個尾巴啥的。家里人把他接回去,後來就沒聽說了。」
「你師父還在嗎?」
「死了十幾年了。」馮源遺憾地說:「可惜門里就剩我一個人,今年也沒辦法給他們兩位老人家上墳了。」
「…什么時候去上墳,叫上我。」程宗揚道:「我去給你祖師爺點柱香,燒幾張紙。」
「這可謝謝你了。程頭兒,祁老哥,」馮源道:「這些事你們可別往外面說啊,傳出去對我們平山宗不好。雖然平山宗就剩我一個人,名聲也要緊呢。」
祁遠道:「這你就放心吧。不過你那位祖師爺運氣可真夠背的。」
程宗揚乾笑兩聲。自己一直後悔沒學理工,一肚子的廢柴英文屁用沒有,這會兒聽馮源一說,心里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失望。別說自己一個該死的文科男,正經的火箭工程師來了也是白饒啊。現代工業體系是成系統的,牽涉到無數學科,單靠一個人想在毫無基礎的情況下改變這個世界,完全是作夢。
孫益軒安排的鋪面并不大,前面是兩間鋪面,後面開了門,有個院子,兩邊是四大間充作倉庫的廂房,里面有幾間小房子,供人居住。地方雖然偏僻,出路倒寬暢。程宗揚前後看了看,覺得還算滿意。
這時敖潤也回來了,「江邊有幾艘船,都是打漁的小船,我問過漁夫,都說下游有礁石,除了蠻子的獨木舟,沒人能過得去。」
程宗揚大為失望,他本來想借用浮凌江運輸,按老辦法走陸路運到沅水,可要大費周章了。
「會之呢?」
「他跟一個來販皮毛的蠻子攀談上了。」敖潤笑道:「看不出來,老秦文謅謅一個書生,居然通蠻語。」
死奸臣在南荒待那么久,會蠻語一點都不稀奇。程宗揚道:「糧食我已經訂下了,一共是四千石。」
敖潤嚇了一跳,「這么多?我瞧著咱們江州不缺糧啊。」
「不是給咱們買的,是給宋軍準備的。」程宗揚笑道:「這四千石不夠他們一天吃的。老四,後面的房子你看了嗎?」
祁遠道:「一共四大間,頂多能裝五六千石。再多就要堆在院子里了。」
五六千石實在差得太遠,看來倉儲的事迫在眉睫了。程宗揚道:「先找些民夫搬過來再說。」
「成。」祁遠答應一聲,便出門去招攬民夫。
祁遠剛走不久,秦會之背著幾張皮毛回來。他這幾張皮毛沒白買,打聽到的消息尤為詳細。
「從浮凌江往下五十多里,江里便盡是礁石,只能容獨木舟穿行。筠州曾在下面設過荊溪縣,但幾任知縣都在江中觸礁沉沒,已經幾十年沒有人前去上任。
這些年連鄉兵也不再過去,不知道縣衙還在不在。」
「五十多里…」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如果能通航的水路有五十多里,在岸旁找個地方儲放也未嘗不可。看來得找個時候親自走了一趟了。
說完浮凌江的情形,秦會之拿出一卷紙,「這是城南常平倉的營造圖。」
「好家伙,大白天你就去知州衙門作賊?」
宋國州府都設有官營的常平倉,豐糴歉糶,用來平抑糧價。戰事一起,筠州的常平倉成為軍倉,各地運來的糧食都儲藏在倉中。秦會之把常平倉的營造圖拿出來,居心不問可知。
「現在先不要動,等我們手里拿夠糧食再說。」程宗揚笑道:「馮大,法,到時候就看你的了。」
馮源拍著胸膛道:「老程你盡管放一萬個心!我馮大,法出手,保證倉里一粒米都剩不下!」
「不用急。這一趟先探探路,要替宋軍消費糧食,等過完年再說。」
秦會之放下營造圖紙,笑道:「今天是臘月二十六,這個年要在筠州過了。」
程宗揚心里哀嘆,本來計劃來一趟談定生意,自己除夕當天趕回江州,與小紫一起過年,看來要食言了。不知道死丫頭會不會發脾氣。
祁遠開出一天三十銅銖的價碼,找來的幾十名民夫分外賣力,兩天時間,四千石糧食已經運得七七八八。第二天中午,孫老板傳來消息,云氏籌措的款項已經運抵筠州。
程宗揚正發愁怎么付賬,聞訊頓時精神一振,立刻帶著人出城迎接。不過看到押送的那幾個光頭大漢,程宗揚心里一沉,接著打起十二萬分的小心。
果然,負責押送這筆巨款的正是云家大小姐,云丹琉。那些神情兇惡的光頭大漢與孫益軒交談了一下,便押運著十余馱騾馬進入筠州城門,至於云大小姐本人,一看到接款的程宗揚,就兩眼放光——只不過是能殺人的寒光。
自己不過是在公平賭賽中憑實力贏了她一套內衣,至於這么深仇大恨嗎?程宗揚心里嘀咕著,臉上堆起笑容,客氣地說道:「原來是云大小姐,大小姐居然沒有出海,改走陸路了?哈哈,大過年的,讓大小姐跑一趟,辛苦辛苦。」
云丹琉終於按捺住性子,沒有拔刀相向,只不過一臉傲慢地揚起下巴,只當他不存在。
這么大一筆款項交接,應該是雙方主事人出面,云丹琉卻擺出一副不合作的態度。正當程宗揚下不來臺的時候,隊伍後面一人上前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清浦見過公子。」
程宗揚松了口氣,「原來是林兄!你怎么也來了?」
「聽說公子在筠州,在下毛遂自薦,隨大小姐一同來拜見公子。」
程宗揚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笑道:「這是云老哥的意思吧?」
林清浦笑道:「實是云六爺的意思。不過在下毛遂自薦也確有其事。」
程宗揚道:「我說呢,云老哥怎么舍得讓影月宗的高足來筠州?」
雙方寒暄幾句,氣氛略顯融洽,這邊秦會之也上前對著云丹琉一揖到底,恭謹地說道:「年節將近,勞煩大小姐親自出行,還請恕罪。」
玄武湖一戰,云丹琉曾與秦會之照過面,對這個斯文儒雅的文士印象頗深,雖然對姓程的下流敗類不假辭色,但對秦會之還看重幾分,當下抱拳還禮,淡淡說了句:「不客氣。」
這筆款項牽涉到幾十萬金銖,放到哪兒都是一筆巨款,安全起見,云家派出云丹琉親自押送,無可厚非。只不過收款的是程宗揚,交接雙方就有些尷尬了。
好在兩位主事的雖然不大投緣,但程宗揚這邊的秦會之、祁遠都是能說會道之輩,敖潤和馮源也是直腸子的熱心人,再加上林清浦有意彌合,雙方逐漸熱絡起來。
孫益軒是云家在筠州布的暗椿,不好公然出面,接洽之後,就先行離開,由程宗揚陪著眾人一道入城。
筠州城比江州大了數倍,江州戰事方殷,各地押運糧草、軍械的司官都聚在城中,還不時能看到禁軍的兵將在街頭出沒。云丹琉高挑的身材引來無數目光,但被她周圍如狼似虎的惡漢一瞪,再囂張的人也都打消了搭訕的念頭。
忽然云丹琉輕輕「咦」了一聲,勒住馬匹,後面兩位惡漢立刻圍攏過來,護住大小姐。云丹琉道:「這時節怎么會有葡萄?」
路邊放著兩只藤條筐,里面盛著的葡萄已經賣去大半,售貨的卻是一個年輕的蠻人漢子,聽到有人問訊,他便張開手,比了個五枚銅銖的價錢。
云丹琉跳下馬,推開護衛的大漢,說道:「我問你,你這里有青葡萄嗎?怎么賣的?」
她反覆問了幾遍,那蠻人只固執地張開手,也不知他是論斤還是論串。
秦會之道:「他是荊溪蠻,聽不懂這邊的話。」說著他蹲下來,流利地說了一串蠻語。
那個荊溪蠻人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秦會之,然後回答幾句,撥開表層,從下面找了幾串還長在藤上的青葡萄出來。
秦會之解釋道:「他說他們那里有個山谷,一年四季都有葡萄。這些青的還沒熟透,不好吃,不要錢。」
「你居然會蠻語?」云丹琉對他刮目相看,然後道:「給他兩個銀銖,筐里的青葡萄我都要了,要帶著藤葉的。」
隨從拿出銀銖,那蠻族漢子卻不肯接。秦會之道:「他們從未使過銀銖,有散碎的銅銖,給他一些便是了。」
隨從換了一串銅銖,那漢子仍不肯接。云丹琉有些不耐煩起來,「給他就是了。」
秦會之說了幾句,把銅銖遞過去,那蠻人漢子點了點頭,拿起銅銖便走。云丹琉氣得笑了起來,「這做的什么生意?搶錢么?」
「單買青葡萄他不肯要錢。買幾串熟的,這些錢又太多了,我跟他說,這些葡萄我們全都要了。他便連筐都送給我們。」秦會之笑道:「借大小姐的光,大夥兒都能嘗嘗鮮。在下先謝過大小姐。」
云丹琉一笑,「你倒會辦事。那好,把筐拿上,回去按人頭分了,就當是我請你們吃的。」
程宗揚道:「原來大小姐喜歡吃酸的,連青葡萄都能入口,哈哈。」
云丹琉鳳目掃來,火藥味十足地爆了句粗口,「我愛吃什么,關你屁事!」
程宗揚錯愕間,云丹琉已經吩咐手下,「把那些青葡萄都收好了,我要帶回建康去。」
程宗揚邪惡地想道:這些青葡萄看著就倒牙,吃完還不酸死你!想著,他心里忽然沒來由地突突跳了兩下,她要帶回建康?給誰吃呢?不會是給…吧?不可能!
程宗揚存了心事,無心再挑逗丫頭,一行人匆匆來到店鋪,交接錢款。那些大漢把馬背上的樟木箱子取下來,在庫房內整齊地排成一列。云丹琉點了點頭,為首的大漢拔出長刀,撬開封死的箱蓋。
耳邊傳來幾聲壓抑的驚呼,映入眼廉的是一片黃澄澄的金光,成疊的金銖碼在箱內,每箱兩萬枚,重量超過二百公斤,一共十箱,僅黃金的重量就有兩噸。
尋常人家一年的衣食,也不過十幾貫錢,這二十萬枚金銖,合四億銅銖,足夠養活上萬戶人家。頭一次見到這么錢,敖潤和馮源都有點呼吸不暢,連程宗揚也覺得有點眼暈。
雙方逐一清點數目,每交接一箱,都在交接的單據上按下指印。秦會之和祁遠一道動手,僅清點數目就用去了兩個時辰。云丹琉一直留在現場,監督雙方的交接過程。當最後一枚金銖清點完畢,她拿過交接單,「啪」的拍上掌印,然後甩給程宗揚。
程宗揚決定不跟她一般見識,拿過單據,看到數目寫的是「貳拾萬」。程宗揚記得這是明代才推廣的大寫數字,不知道又是哪位先賢創造出來的。他在數目下簽上名字,按好指印,交給林清浦。
秦會之滿面春風地說道:「大夥一路跋山涉水,先找地方歇息。在下去筠州最好的酒樓包幾桌席面,晚間一起樂樂!」
云丹琉板著臉道:「這地方待不得。走,我們回建康!」
她手下那些海盜漢子對女主人忠心耿耿,聽到吩咐,也不顧路途勞累,當即牽了坐騎,返程回建康。
程宗揚對林清浦道:「走這么急,恐怕要在路上過年了。」
林清浦露出一絲苦笑,低聲道:「云三爺的意思,本來想讓大小姐在筠州過完年再回去。」
云蒼峰的心思自己多少也能感覺一二,不過云丫頭這脾氣,自己實在是受不住。
「大小姐自己要走,我也不好攔,就是辛苦林兄了。」
林清浦笑道:「清浦來時,云六爺已經吩咐過,這幾個月便留在筠州,聽公子差遣。」
程宗揚喜出望外,「這可太好了!」
程宗揚在筠州,孟非卿在江州,云蒼峰在建康,云家主事的六爺云秀峰在晴放,幾方分居各處,單靠人傳信或者飛鴿傳書,交流極為不便。有這位影月宗高徒,他的水鏡術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程宗揚與林清浦有日子未曾見面,因為靈飛鏡的關系,雙方交情非比尋常,程宗揚更是想拉攏他未曾得手,反而對林清浦平添了幾分敬意。當下送走云丹琉一行,兩人細談了分別後的情形,程宗揚道:「我有些日子沒回建康,不知四爺云棲峰可好?」
「還好。四爺官職照做,前些日子還升了一級。」
「我聽云老哥說,廣陽渠的事已經有了眉目?」
「尚書省的左民曹已經派員去廣陽勘測,不出意外的話,一兩年間就要動工了。」
程宗揚拉拉雜雜談了一會兒,然後道:「這幾日天氣涼了,不知瑤小姐身體可好?」
林清浦一怔,「瑤小姐?」
林清浦參與過臨川王的事,算是云家的心腹,竟然連他也不知道云如瑤的存在,云家對這位小姐還真是諱莫如深。
程宗揚岔開話題,說起與云六爺的聯絡。林清浦道:「云六爺目下在晴州,臨行前六爺吩咐,公子辦妥筠州之事,便請聯絡。」
程宗揚一口答應,心里卻不禁想起那個披著狐裘的少女。云丹琉買的那些能酸掉牙齒的青葡萄,不會是給她小姑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