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臧修等人直接去了軍營報道,身邊只剩下小紫和夢娘。客棧有的是空處,程宗揚讓蕭五安置了一處房間,然後去取祁遠的行李,自己把小紫送到內院。
客棧并不大,是處前後兩進的院子,唯一一處上房在內院的二樓,外面看起來普普通通,一進門程宗揚就嚇了一跳。房中擺著一座鑲金嵌玉的屏風,四壁壘垂著帷幕,榻前放著兩尊三尺多高的銀制熏爐,架上擺著玉器古玩,一器一物都華麗異常。
程宗揚打量著房間的陳設道:「小狐貍不會是把自己家里的好東西都搬來了吧?這熊皮夠大的啊。」
天氣已經是冬季,室內都鋪著地毯,床榻前一張熊皮足有丈許長,頭尾四肢皆全,沒有絲毫破損,看得出獵來頗費了一番功夫。
小紫赤足臥在榻上,臉色微微泛紅。程宗揚摸了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好煩啊。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那就不說這個了。喂,你準不準備跟月丫頭來個姊妹相認,抱頭痛哭的戲碼?」
小紫道:「她對她爹爹一點印象都沒有了,有什么好哭的。好啦,人家要睡覺了。」
程宗揚擠到榻上,把小紫抱在懷里,「乖乖睡吧。」
小紫枕在他臂上,像貓咪一樣閉上眼,手指卻在他胸口寫道:「有人。」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聚起真氣,隱約感受到一絲微弱之極的氣息,似乎有人正在屋頂窺伺。論修為自己比受傷的小紫怎么也要高那么一點點,但比起靈覺和敏感,就要差那么一點點了。
片刻後,那股氣息迅速遠去。程宗揚低聲道:「是誰?」
小紫搖了搖頭。
那個窺伺者似乎并沒有惡意,但程宗揚還是不放心,蕭五剛離開一會兒,就被人摸進來,看來得向小狐貍再要兩個好手。程宗揚坐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看看。」
房頂的枯草已經被刈除乾凈,并沒有留下什么線索。程宗揚四處看了片刻,忽然瞥見院側一間小房子里有人影閃動。
程宗揚從房頂一躍而下,閃身地闖進房內,悄無聲息地一把抓出。沒想到得手這么容易,那人毫無反抗就被自己一把抓住脖頸。
夢娘愕然張大美目,她的羅裙和褻褲都褪到膝間,裸露著雪團般的屁股,坐在一只紅漆凈桶上。
干!這茅廁怎么連標記都沒有!
程宗揚只好裝出一臉嚴肅的樣子,「你怎么在這兒?還鬼鬼祟祟的?」
夢娘柔柔說道:「主人吩咐奴婢,出入時別讓外人看到。」
當初瞞著孟老大把她從黑魔海帶出來,自己原想讓她和秦會之一起回建康,免得路上被人識破。但小紫執意要帶她同行,程宗揚只好告訴臧修,這是紫姑娘的奴婢,隨秦會之一同來的,晚了幾日才到。
在島上時,臧修等人并沒有見過夢娘,路上小紫與夢娘形影不離,眾人也未曾起疑。但程宗揚總覺得有點不安,夢娘的身材容貌放在哪兒都夠扎眼的,身份肯定有問題。一旦被人看見,很容易引來麻煩。好在夢娘很聽話,一路沒有出什么亂子。
這些天小紫反覆詰問過,夢娘對自己的身世確實是全無記憶,不知道黑魔海用了什么手段,將她身世的記憶全部抹去,抹得就像一張白紙那樣乾凈。好處是省事不少,小紫說什么就是什么。壞處是她的來歷仍然是一團迷霧。到現在也沒有絲毫線索。
桶內傳來一陣水聲,夢娘很平靜地當著自己的面小解,絲毫不覺得這樣做有什么不妥。程宗揚一陣心動,禁不住在她玉頰上摸了一把。夢娘嫣然一笑,那雙桃花般的美目水汪汪閃動著,充滿迷人的風情。
夢娘小解完,取出一角絲巾,伸到下身抹拭。忽然絲巾一緊,卻被程宗揚扯住。
程宗揚帶著微笑的表情道:「我來幫你。」
夢娘全無疑心地把絲巾遞給他,程宗揚攬住她的腰,一手伸到她雪白的美腿間。手指觸到一片柔膩的肉體,脂玉般滑軟得令人銷魂。
夢娘抬起眼睛,清澈的目光毫無雜質地望著自己,然後唇角挑起,露出一個純凈的笑容,「是這里了。」
程宗揚手臂插在夢娘豐腴白滑的大腿間,手指隔著絲巾,放在她下身軟嫩處,心頭頓時不爭氣地一陣亂跳。
慢慢將她微濕的下身摸拭乾凈,程宗揚拔出手指。夢娘含笑說:「謝謝。」
程宗揚微笑道:「不客氣。」
說著程宗揚心里嘆了口氣。起初夢娘還有一些殘余的驚惶和羞澀,但這段日子下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自己沒有記憶的狀況,平淡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甚至連一點懷疑都沒有。如果這就是黑魔海想要的效果,那么他們作得很完美。
夢娘的舉止、氣質,絕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但失去記憶的她,有時的行為就像嬰兒一樣無知。如果不是遇到自己,這個雍容高雅的美婦很可能就在被抹去記憶的情形下,被黑魔海作為奴妓淫玩終生——這種結局,也許比魚無夷的下場更殘忍。這會兒只要自己開口,就能吃到這塊香肉,可自己到底還是不忍心就這么占了她的便宜。
烈山東麓,一隊宋軍披著重甲,舉著長槍,沿山路緩緩向前推進。
忽然箭矢破空的銳響四處響起,那些箭手箭法精湛之極,專挑軍士甲胄的縫隙處入手。縱然披著重甲,還不斷有軍士被箭矢射倒。
宋軍沉默地向前邁步,再有十幾步,這些重甲步兵就可以攻進山坳,與那些狡猾的對手短兵相接。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斷裂聲傳來,一棵高大的杉木撞開枝葉,筆直朝山路倒下。宋軍陣形頓時大亂,逃奔的軍士不斷發出慘叫,被林中飛出的箭支射殺。
劉平放下單筒望遠鏡,在他旁邊,捧日左廂軍的幾名高級將領都神情凝重。
第三軍都指揮使王信道:「敵軍在一百人左右。但箭法精強,狡計百出。」
劉平冷冷道:「不足五十。」
眾將為之默然。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宿將,早已看出敵軍人數不多。捧日軍五千精銳被幾十名敵軍阻在山口,兩個時辰還前進不到三里,傳出去恐怕都有人不信。
都虞侯萬俟政道:「這群敵寇居高臨下,占了地勢,強攻只怕不利。」
第七軍都指揮使盧政道:「前軍已經攻了六次,相比之下,還是兩個騎兵都傷亡小一些。」
劉平冷哼一聲,「兩個滿騎都,戰死三十五人,丟了四十匹馬,也敢說傷亡小?傳令!下一輪讓副都頭劉宜孫帶頭沖鋒!」
眾將不敢勸阻,連忙通知劉宜孫披掛整齊,準備上陣。
劉宜孫抹了把臉,提刀持盾走在隊伍最前面。山中遇襲的消息傳至大營,劉平勃然大怒,立即降了他的軍職,從騎兵的軍使改為步卒的副都頭,調到一線參戰。劉宜孫已經帶隊參加了兩次攻擊,但都被敵寇擊退,這一次如果不能沖開敵寇的狙擊,自己也不用回來了。
兩排盾手在前列陣,接著是刀手和矛手,最後面是弓弩手。這種陣形宋軍已經用過五次,每次都在即將勝利的時候突然間潰敗。劉宜孫覺得是攻擊的力度不夠,如果出擊的宋軍再努力一點,就能突破敵軍的狙擊。
張亢對他的看法嗤之以鼻,他的騎兵都傷亡較小,本來可以保留原職,戴罪立功,但營指揮使郭逵早看他不順眼,直接把他踢到劉宜孫手下,當了名隊頭。
張亢告訴他,宋軍每次在要緊關頭潰敗并不是軍士不夠拚命,更非因為運氣不好,偶然敗退。那些匪寇的狡詐和悍勇都超乎想像,他們在狙擊中不斷退卻,造成己方進攻順利的假象,使宋軍不知不覺間拉長攻擊隊伍,然後抓住己方陣列中的縫隙,一擊得手。
「你覺得應該怎么打?」
「容易。」張亢毫不猶豫地說道:「放火燒山。如今正值冬季,天乾物燥。只需要一把火,在營中歇息兩天,便可過了這烈山。」
這會兒劉宜孫望著山間的密林,仍為張亢的大膽狠辣震驚。山火一旦蔓延,誰都沒有辦法控制火勢,這樣一場大火燒下來,只怕烈山幾十年間都恢復不了元氣,到時不但敵寇無法藏身,宋軍的水源、柴火、補給…也都被大火吞噬。為了幾十名敵軍,付出這樣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張亢忽然往地上一撲,劉宜孫清醒過來,立即屈膝半跪下來,用重盾掩護身體。
「奪」的一聲,箭矢射穿盾上的鐵片,從內側冒出一截箭頭,強大的沖擊力使劉宜孫幾乎仰倒。
他扛住盾牌,一步一步向前挪動。宋軍攻擊的隊伍被杉木隔成兩半,劉宜孫沒有遲疑,沖在陣列最前面。忽然一桿鐵矛從樹後揮出,發出刺耳的風聲。劉宜孫舉盾往矛上一砸,接著右手的佩刀翻出,貼住鐵矛,飛快地朝敵人持矛的手指削去。
馬鴻雙臂一絞,鐵矛車輪般翻飛,將他的佩刀擋開。就在這時,撲倒在地的張亢身體一抬,胸口飛出一道烏光,卻是一支弩箭。
弩機射程越短,力量越強,馬鴻猝不及防,手掌頓時被弩箭射穿,濺出一團鮮血。他立刻抽身而退,在張亢另一支弩箭射來之前,躍入山林。
劉宜孫喘著氣把身體在盾後藏好,然後回過頭,「你藏了一支手弩?」
宋軍采用的是募兵制,不需要士卒自備武器,相應地,對士卒的武器控制極為嚴格,張亢不是弩手,又不是指揮使那些高級將領的親兵,私藏手弩,已經犯了軍中戒律。
張亢卻不廢話,他迅速裝上一支弩箭,飛身搶到一棵樹後,背貼樹身,然後抬頭看著樹頂。
血的教訓告訴他們,與這伙敵寇交手,最危險的攻擊往往不是來自前方,而是頭頂的高處。
十幾丈外,俞子元和呂子貞短暫地商量片刻,然後決定俞子元帶隊撤到十里之外,休息兩個時辰。呂子貞帶人一連後退,一邊阻擊,把宋軍拖到深夜,再由俞子元接手。
劉宜孫的攻擊終於奏效,敵寇略作抵抗便退入山林。但宋軍的好運并沒有持續太久,前進兩里之後,又撞上了一道狙擊線。
捧日軍主將夏用和不斷派人訊問戰況,最後來的是一位面白無須的宦官,捧日軍都監黃德和,奉命親自在前督戰。
作為前鋒的宋軍一共有三個軍,劉平索性從三個軍中各抽出兩個營,采用波浪式攻擊,向前推出一條血路。同時禁用弓箭,只用弩機。
由於弩矢比箭枝短得多,無法被敵寇借用補充,僵持了一個時辰之後,林中飛出的箭矢越來越稀少,最後終於完全絕跡。但令劉平震怒的是,付出近百人傷亡的代價,六個營的宋軍仍然沒有任何斬獲。
「程公子!老程!」外面響起一個粗豪的聲音。敖潤虎虎生風地進來,與程宗揚把臂大笑。
程宗揚笑道:「你消息夠靈通的,這么快就知道我來了。」
「我們比你早到了十幾天!江州城都快混熟了!」說著敖潤讓開一步,「這是我們雪隼傭兵團的石副團長!」
石之隼身材瘦長,再加上寬松的衣物,更顯得身形鶴立。程宗揚打量這位名動一方的雪隼傭兵團團長,拱手笑道:「早就聽敖隊長說起過,當日在晴州匆匆忙忙,竟然沒機會見上一面。這次又讓石團長登門拜訪,實在是慚愧。」
石之隼微微一笑,「程公子的名聲,我也早從云六爺口中聽到過。」說著石之隼一擺手,多日沒見的馮源捧來一件東西,一邊朝他咧嘴而笑。
石之隼道:「據說這件東西是公子的手筆?」
那是一件皮制的衣物,手腳俱全,通體沒有鈕扣、系帶,渾然一體,看起來有些像潛水服。程宗揚心里一動,摸了摸皮衣背後,里面果然藏著一條拉鏈。
石之隼撫掌道:「果然是程公子的杰作!尋常人見到這件水靠,都不知如何下手,公子卻深悉其妙。」
程宗揚也有些訝異,自己只是提供拉鏈,沒想到云氏竟然用到水靠上,還做出成品。「云家的工匠有一手啊,這么快就做出來了。這是云六爺送給石團長的樣品吧?」
石之隼笑道:「你可小看云六爺了。這是我一百枚銀銖一套買來的。如今外面已經賣到五百銀銖一套,若不是薛團長與六爺交好,也到不了我們手中。」
這套貼身皮制水靠成本最多三十銀銖,加條拉鏈就能賣到幾倍甚至幾十倍的高價,云家夠精明的。但換過來說,這樣渾然一體的水靠,完全顛覆了以往的水下衣物,對於在水上討生意的傭兵團來說,一百個銀銖也不算貴。
程宗揚讓人獻了茶,坐下道:「聽說石團長帶了六百名兄弟過來。這可幫了我們大忙了。」
「別忘了,月姑娘還是我們雪隼的副隊長呢。」石之隼道:「我們雪隼團海上生意做得多,陸上生意做的少。這次團里的好手悉數而至,一是云六爺、月姑娘的交情,二來也是想看看武穆王名震天下的星月湖大營,學上幾招。」
石之隼倒不隱瞞,坦然說出雪隼傭兵團的目的。晴州傭兵團不下數十支,海上生意日趨激烈,薛延山和石之隼有心往陸上發展,希望能在江州城,甚至建康打下一片天地,因此藉著這個機會傾力而出。
石之隼道:「聽敖潤說,公子來自盤江?」
程宗揚笑道:「蠻荒之地,讓石團長見笑了。」
石之隼說起南荒的傳聞,程宗揚自然是對答如流。談到白夷的湖珠,石之隼大感興趣。這個時代沒有大規模的珍珠養殖技術,只能靠人潛到水下采珠。比起海珠,湖珠更容易采集,一直是晴州珠市的暢銷貨。
程宗揚道:「南荒通行不便,春夏之季有瘴氣,一年有四五個月無法通行。
貴團想做陸上生意,為何不販賣馬匹呢?」
「北方幾個馬市都在秦國、漢國和唐國手中,等閑不易插手。」
「還有一條路線,不知石團長是否聽說過?」程宗揚道:「除了北方幾個馬市,西北的五原城也有大量馬匹販賣。」
石之隼道:「五原城?」
「在競州西北大概一千多里。從五原走競州,然後轉建康,再從廣陽直下晴州。路途雖然遠了些,但五原馬價低廉,運到晴州,就是十倍的利潤。」
石之隼道:「傭兵團做的只是護衛的生意。公子若要往五原販馬,我們雪隼傭兵團自當效力。」
程宗揚笑道:「多謝石團長,忙完此間之事,還要請諸位幫忙!」
石之隼飲了口茶,「聽說公子與城主小侯爺交情不淺?」
程宗揚乾笑道:「我和小侯爺只算是酒肉朋友吧。」
「那么小侯爺籠絡武穆王舊部的事,公子也知道了?」
蕭遙逸的身份并沒有向外公布,名義上領著晉國江州刺史的官銜,收攏星月湖舊部,不過是少年好事,招攬強徒,程宗揚謹慎地說道:「聽說過一二。」
石之隼道:「武穆王生平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惜樹大招風,招來宋國君臣猜忌,冤死於風波亭。」說罷長嘆一聲。
程宗揚道:「我也奇怪,岳帥又不想篡權,宋主怎么相信岳帥會謀反呢?」
「哪里是謀反。」石之隼搖了搖頭,「武穆王蒙冤多年,至今罪名不過莫須有三字而已。」
程宗揚暗道自己怎么把這給忘了?
石之隼道:「武穆王為人雖然大有商榷之處,但戰功赫赫,自高少比。當日紫陽真人便曾面詰宋主,莫須有三字如何能服天下人?」
見慣了岳鳥人的仇家,老石這段話真讓人耳目一新。程宗揚道:「石團長見過武穆王嗎?」
石之隼道:「素不相識。不過石某對武穆王仰慕已久,此番雪隼傾團而來,倒有一半是沖著武穆王的名頭。可笑石某一葉障目,月姑娘在我團中數月,都未識得她是武穆王的遺孤。幸而當日團中未曾虧負月姑娘,今日才有面目來見星月湖大營群雄。」
說著石之隼指著敖潤笑道:「我這位敖兄弟,對月姑娘可是仰慕得緊呢。」
敖潤臉皮再厚也禁不住一紅,「石團長別亂說。月姑娘和老程有婚約的。」
石之隼一愕,程宗揚連忙岔開話題,談起晴州的生意。石之隼為人沒什么架子,言談間對星月湖大營頗有好感,加上敖潤和馮源這兩個老相識,眾人談天說地,攀攀交情,相談甚歡。
送走雪隼傭兵團的人,蕭五過來道:「孟團長已經回來了,請程少校前去大營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