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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麗娘

  蕭遙逸把那婦人擁在懷中,隨手從船艙中撈出一只酒甕,拍開泥封,笑道:「這是我從宋國得來方子,自己釀的酒,酒性極烈,遇火即燃。若非程兄量宏,尋常酒水灌不倒你,我還不舍得拿出來呢。」

  能點燃的應該是高度酒了。到這個世界之後,一直沒有喝到烈酒,程宗揚也有些心動。在舟上,蕭遙逸沒用酒樽酒爵酒觴之類的東西,直接拿出幾只一文錢一個的黑陶碗。程宗揚拿過來,舀了一碗,灌進喉中,只覺一條火線沿著食道一路燒下去,渾身的血液都彷佛被點燃,臉上頓時熱了起來。

  「好酒!」程宗揚喝了聲彩,長長呼了口氣。

  再看蕭遙逸,那家伙還是喝淡酒的習慣,直接舉碗一口氣灌了下去,然後絲絲吸著氣,從肺里把酒氣用力呼出,應道:「好酒!」神采飛揚,快意非常。

  麗娘來時的烏篷船劃入蘆葦蕩,遠遠避開。湖上只剩下他們這條小舟,在水上隨意漂流。蕭遙逸豪興大發,一把將那美婦抱在膝頭,把碗遞到她唇邊,讓她也嘗了一口。那美婦咽了少許,頓時捂著櫻唇連聲咳嗽,引得蕭遙逸放聲大笑。

  蕭遙逸說的沒錯,那天與麗娘過了一夜,程宗揚就不時想起這個柔媚入骨的美婦。今晚能在湖上偶遇,更是心動。他坐在船尾,一手把麗娘擁在懷里,笑吟吟道:「那個姊姊叫什么名字?」

  麗娘替他剝開一只柑桔,笑道:「是蕓娘。」

  「看起來年紀似乎不輕呢。」

  麗娘把柑桔送到程宗揚口中,柔聲道:「比奴家略大了些。」說著她掩口輕笑道:「不過在榻上最柔順聽話,客人們最喜歡她呢。」

  程宗揚帶著一絲微笑道:「看你們的樣子,似乎不是做這個的——對嗎?」

  麗娘笑容一僵,有些慌亂地垂下頭。

  程宗揚托起她的下巴,入手的滑膩感,使他心中不禁微微一蕩。他注視著麗娘美艷的面孔,微笑道:「你的耳環是送到當鋪了吧?那家伙從小生活在綺羅堆里,沒有留意。但我正好販過絲綢,像你這件衫子,雖然舊了些,但一尺的布料就要兩個銀銖。你接一個客,也未必能掙下一尺。」

  麗娘有些畏懼地避開眼睛,小聲道:「奴家接客不久,哪里服侍不周,還請公子見諒。」

  程宗揚見她姿色非凡,容貌舉止都不是尋常舟妓可比,才動了好奇心,聽她這樣說,不由更覺好奇,笑道:「我最喜歡聽故事了,說來聽聽吧。」

  麗娘有些為難地咬住紅唇,最後才慢慢道:「奴家家里本來薄有資財,可是天時不好,奴家丈夫沉疴在身,每月吃藥都要幾十吊錢,家里的資財這些年陸續都用完了。奴家又沒有子息,為了過活,才不得不…」

  坐吃山空就是這個意思了。本來是好端端的大戶人家,家里的頂梁柱一旦倒掉,又沒有子嗣可以依傍,只剩幾個女眷,家里資財一點點變賣完,收入斷絕對,只好趁夜里出來賣了。

  「那個蕓娘是你什么人?」

  麗娘玉臉微微一紅,小聲道:「是奴家的婆婆。」

  「哈,那小狐貍竟然找個能做他娘的。」

  蕭遙逸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就喜歡這調調,怎么了?年紀大點,有大點的好處。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程兄沒聽說過?瞧瞧蕓娘這模樣,還標致著呢。」蕭遙逸大笑道:「圣人兄!我這蕓娘不比你的美人兒差吧。」

  蕓娘側身坐在蕭遙逸膝上,蕭遙逸一手摟著她的身子,蕓娘羞容滿面,紅著臉扭到一旁,軟綿綿在他手中滑動。

  程宗揚笑罵道:「人家兩個是婆媳,本來就夠不好意思了,你多少給她們留點面子吧。何必這么不厚道呢?」

  蕭遙逸嘻笑道:「婆媳有什么稀奇的?母女倆一起出來賣的我也見過呢。眼見他人起高樓,眼見他人樓塌了,世態炎涼,原是常事。大戶人家又如何?又不會比別人多長個奶兒,別人賣得,她們又為何賣不得?程圣人,她們既然出來做這勾當,早就把體面放在一邊,何必還裝模作樣?左右都是這些事罷了。」

  蕭遙逸放聲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尋歡作樂還來不及呢。」

  這番話說得麗娘眉宇間憂色盡去,她美艷的面孔露出笑容,神情變得柔媚起來,嬌聲道:「公子說的是。當日我和婆婆還一同讓客人收用過呢。」

  蕭遙逸挑起蕓娘的下巴,嘻笑著逗道:「是嗎?」

  蕓娘也放開羞澀,淺淺笑著柔順地點了點頭。

  程宗揚不禁想起還囚在自己手中的卓云君,不知道那死丫頭能不能把她也調教成這種尤物。富貴人家的女眷可以當舟妓,英姿颯爽的卓教御也沒有道理高人一等。真不行就把卓云君送到畫舫的芝娘那里,讓她代為調教…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脫下的道服已經破碎不堪,但雪白的衣襟仍然白得耀眼,顯示出名貴不凡的質地。上面兩行小字墨跡如新,訴說著它曾經的主人卓然不群的身份。

  不過此時,這件高雅的道服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角落里。它的主人已經換上新衣,順從地跪在地上,曾經高傲的面孔勉強擠出笑容,望著面前的婦人。

  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小紫絕美的容貌,內力被制的卓云君視力大幅減弱,心里又先入為主,把她當成娼窠的老鴇,幾天相處都沒有看出絲毫破綻。

  昏暗的燈光下,那婦人坐在椅上,毫不端莊地翹起腿,臉上脂粉刷得發白,像演戲一樣堆起笑容,啞著嗓子道:「哎喲,道姑奶奶,你可算想明白了。早些認了命,何必吃那么多苦頭呢?」

  卓云君心頭一片冰冷,笑容下的面孔像死人一樣毫無血色。她披著一條蟬翼般的輕紗,里面是一條又窄又緊,艷俗不堪的朱紅內衣。衣物緊緊貼著她豐腴的肉體,上面齊胸,露出一半胸部,下面勉強掩住臀部,勾勒出身體優美的曲線。

  那婦人冷笑著伸出腳上的木屐,堅硬的屐齒踩住卓云君的手指用力一擰,「怎么?又啞巴了?」

  卓云君華美的面孔猛然抽動一下,發出一聲痛叫。那婦人柳眉倒豎,破口罵道:「浪婊子!老娘給你吃,給你喝,還給你新衣服穿!連個謝字都不會說!」

  卓云君痛得花容失色,顫抖著發白的嘴唇道:「多謝…」

  那婦人這才滿意地松開木屐,像什么都沒做過一樣,擺出和顏悅色的樣子,細聲慢氣地說:「道姑啊,你在道觀里修行久了,人間禮數都忘記了。難得遇上我來指點你——」

  卓云君看到那婦人臉色一沉,連忙道:「多謝指點…」

  那婦人重又露出笑容,「真乖。」她笑咪咪道:「道姑啊,你入了我門里,也就做不了道姑了。如今我養了你幾日,不如認你當個乾女兒吧。」

  卓云君已經是籠中困鼠,只能低頭道:「多謝媽媽…」

  那婦人笑道:「旁人都叫我紫姨,你就叫我紫媽媽吧。」

  卓云君六歲學藝,二十余歲便在太乙真宗獨擋一面,與掌教王哲同師兄妹相稱,教中輩份高過她的寥寥無幾。此時卻垂下眼睛,低聲下氣地朝這個粗鄙的婦人道:「紫媽媽。」

  「哎,乖女兒。」小紫笑著靠在椅上,擺出老鴇的樣子,拿著一只蒲扇在手里搖著,狡黠地笑道:「女兒啊,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君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云…君。」

  「娘就叫你小云好了。」小紫用腳尖挑起卓云君的下巴,逗弄道:「這模樣還怪招人疼的…」她體貼地用扇子給卓云君扇著風,問道:「是家里日子過不下去了么?怎么想起做道姑了?」

  「是。」

  小紫拖長腔調,老氣橫秋地說:「怎么是個鋸嘴的葫蘆啊?」

  卓云君忍氣吞聲地說道:「女兒從小作了道姑。後來…後來被人騙了…賣給了媽媽。」

  「乖女兒,多大年紀了?」

  「四…四十六。」

  「喲,比娘還大著幾歲呢,這嬌嫩嫩的樣子真看不出來。」小紫拖長語調,滿口建康俚語說得活靈活現,「這身子說二十都有人信呢。」

  「媽媽夸獎。」

  小紫笑吟吟道:「什么時候破的身?」

  卓云君身子僵了一下,良久道:「十六…」

  「誰給你破的?」

  「一位師兄。」

  「做了幾次?」

  「一次…」

  「喲,這么標致的身子,他怎么不多做幾次?」

  卓云君唇角微微顫抖,「那次之後,他便死了…」

  「難怪呢。我說你也是四十多的人了,怎么被一個青頭后生給騙了?告訴媽媽,那后生是不是還騙了你的身子?」

  卓云君咬了半天唇,「沒有。」

  小紫拍著扇子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這如狼似虎的年紀,也怨不得讓人勾動春心。女人做一次是做,做一萬次也是做。你已經破了身子,何苦還擺出三貞九烈的樣子,白白挨了那些打?」

  「是。」卓云君低聲道:「女兒錯了。」

  「知道錯就好。」小紫冷笑道:「你這種女人,就是賤胚!不打不成器!告訴媽媽,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嗎?」

  卓云君眼中的怒火只剩下灰燼,聲音像從喉中呼出的微風,輕飄飄地軟弱無力,「是娼窠。」

  「既然知道是娼窠,總該知道這里是做什么的吧?」

  卓云君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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