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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迷路的過客

  謝藝的身體從殿頂狹小的縫隙中探入,他俯身看了看,然後扯著一根繩索直掠下來。在距離地面還有一人多的高度,他靈巧地一折身,頭上腳下輕飄飄落在地上,輕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程宗揚緊懸的心放了下來,他抱著樂明珠道:“你們怎么找來的?有祁遠的消息沒有?吳大刀他們呢?”

  “在找。”

  謝藝簡短地答了兩個字,目光落在鮫人的尸體上。片刻後,他抬起頭,神情專注地打量著這座荒棄的神殿。

  樂明珠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被程宗揚以一個曖昧的姿勢摟在懷中,她連忙從程宗揚懷里掙出來,臉紅紅的偷偷踩了他一腳。幸好謝藝的目光完全被神像吸引,沒有留意兩人親昵的動作。

  謝藝審視著那兩尊高大的神像,良久道:“《十洲覽勝》記載:碧鯪族的海神殿位于碧鯪之灣,殿廣百丈,左為海王,右為海后,像高兩丈七尺,人身而魚尾,乃海洋諸族之神…這應該是碧鯪族極盛時期的修造,以他們如今的人力,別說神殿,這樣一尊神像,他們都建不起來。”

  樂明珠踩的那一腳并不重,但牽扯到小腿的傷勢,讓程宗揚痛得呲牙裂嘴,倒抽著涼氣道:“是嗎?”

  謝藝淡淡道:“《十洲覽勝》的作者游歷碧鯪海灣時,正是碧鯪族極盛時。作者說,從碧鯪海灣直到東方深海的夜叉珊瑚,都是碧鯪族的領地,人口超過十萬。如今碧鯪族地不過一村,口不過數百,縱然有百丈神殿,又有何用?”

  碧鯪族的村落雖然精致,但比蛇彝村大不了多少,原來他們也曾經輝煌過。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朝地上那具鮫人的尸體看去,“鮫族和碧鯪族發生過戰爭?”

  “不錯。碧鯪與鮫族本系一族,同居深海。但碧鯪族有意登陸,由此與鮫族交惡。原本兩族勢均力敵,但百余年前,另一隻海族青鯊與鮫族聯手,出動數千青鯊武士,在夜叉珊瑚擊敗碧鯪族。雙方實力此消彼長,碧鯪族連戰連負。二十年前,鮫族與青鯊聯手甚至攻入碧鯪海灣,占據海神殿,碧鯪幾乎滅族——”

  程宗揚腦中靈光一閃,“是他!”

  謝藝點了點頭,“當時岳帥正帶著他的星月湖衛士,深入南荒追殺黑魔海余孽。”他手指撫過石像上一處仿佛被火燒過的斧痕,“這是阿韜的焚天斧。他告訴我,那天鮫族和青鯊族血染紅了海神殿…”

  頭頂傳來吳戰威粗豪的叫聲,“程頭兒——樂丫頭——”

  “我們在這里!”樂明珠欣喜地揚起手,高聲回應道,也不管他們能不能看到。

  謝藝目光移來,忽然道:“那個朱狐冠,是你師傅送給你的吧?”

  “是啊,師傅說江湖險惡,朱狐冠可以防身,讓我隨身帶好。咦?你也認得它啊?”

  謝藝看著她頭上白茸茸的狐毛,又看了著她胸前交叉束著的鮫綃,露出一個饒有深意的微笑。

  樂明珠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想起自己和程宗揚兩個人一起這么久,不免有些尷尬,連忙說道:“這里好悶,我要先出去了。”說著攀住繩索,一溜煙地鉆了出去。

  程宗揚訕訕道:“岳帥有這么厲害?兩族聯手都打不過他?”

  “光明觀堂…”謝藝望著樂明珠的背影,淡淡說了一句,然後道:“岳帥沒有出手。”

  “哦?難道是你們這些衛士?不對啊,”程宗揚道:“你不是沒有來過南荒嗎?”

  “我當時在晴洲港。青鯊和鮫族雖然是海洋中的強者,但上了岸根本不是人類的對手。岳帥身邊六名衛士輪番出戰,兩族一敗涂地。”

  謝藝停頓了一下,“除了阿韜他們,還有一個人——光明觀堂的燕氏雙姝之一,燕姣然。如果我沒猜錯,她該是那女子的師傅。”

  程宗揚突然想起鮫人見到朱狐冠的反應。朱狐冠平常消隱不見,只是一圈白茸茸的狐毛,發動時才現出朱紅色的頭冠。那個鮫人不但一眼認為朱狐冠,還對它恨之入骨,說樂明珠是“戴著紅色頭冠的妓女”…

  程宗揚不由口吃起來,“她…她…”

  謝藝冷笑道:“當年為了除掉黑魔海的威脅,光明觀堂可是下足了本錢。”

  謝藝聲音雖淡,但口吻中的鄙視與不滿卻溢于言表。看來光明觀堂與岳帥之間,并不是合作這么簡單。

  謝藝輕撫著石像上的斧痕,神情似悲似喜,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你很崇拜他吧?”

  “崇拜?”謝藝一怔,忽然朗聲笑道:“你會崇拜一個常常丟三落四,好色任性,睡過的女人連自己都記不清,總是想入非非,思維天馬行空,整天做白日夢的空想家嗎?崇拜?哈哈…”

  謝藝大笑著彎下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聲在傾頹的神殿中回蕩,良久,謝藝才收起笑聲,他抹了抹眼角,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他教我們玩一種叫撲克的游戲,等我們學會了,他每次打都會輸,常常為此賭氣。他嫉妒我們對武功的悟性,無論什么功夫,我們都學得比他快。他為一個賣唱的小女孩掉淚,卻忘了正是他殺了那個小女孩的父母,讓她流落街頭。”

  “我不會崇拜他。”謝藝平靜地說道:“那些人崇拜他的不敗戰績,崇拜他的赫赫聲名,崇拜他匡扶正義,滌蕩群邪的勇氣,甚至僅僅是崇拜他身邊有無數美女。而在我們眼里,他就是個平平常常的人。像一個沒有什么威嚴的父親,一個不那么靠譜的兄弟…”

  謝藝抬起眼,“很意外吧。”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和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那么岳帥…”他終于忍不住問道:“是怎么死的?”

  謝藝沉默半晌,然後道:“他喝醉的時候,常說自己是一個過客,不小心迷了路,才來到這個世界。也許,他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吧。”

  程宗揚心頭一震,猛地站了起來,“真的?”

  謝藝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程宗揚的震驚隨即被失望代替。他還以為那個岳鵬舉找到了返回那個世界的方法,但謝藝的口氣只是為岳帥的死找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謝藝忽然輕鬆地一笑,“那丫頭還是完璧。”

  程宗揚腦中思緒萬端,一時沒有聽清,“唔?”

  謝藝不以為意地說道:“如果你想收用她。我可以幫忙。”

  程宗揚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算這個溫文爾雅的家伙突然變成一頭流著口水的大灰狼,他也不會這么驚異。

  謝藝輕笑道:“不過是光明觀堂門下罷了。”他的口氣不像在說光明觀堂,倒像是在說醉月樓的粉頭。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謝兄,你這個提議說我不動心是假的。不過有幾點我想提醒你:第一,我不是那種精/蟲上腦的男人,見到女人就想上——也許你們岳帥是,但我不是;第二,我看中的妞,會自己去泡,不用別人插手;第三,你要敢碰那丫頭一根頭髪,我跟你沒完!”

  謝藝靜靜聽著,最後微笑起來。

  “知道嗎?你和岳帥年輕時很像。剛開始,他說他要尋找真愛,對肉體交易嗤之以鼻;後來他說男人免不了要逢場作戲,有幾個紅顏知己也是一樁雅事;再後來,他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的紅顏知己越來越多,最後他看中的女人,幾乎都無一例外地成為他的紅顏知己——雖然很多女人把接近他當作一種榮幸,但也有一些不是那么情愿。不過那時候,岳帥對她們情不情愿,已經不怎么在意了。”

  這是一個純情小白兔變成無恥大灰狼的寓言嗎?程宗揚嘻笑道:“我只是個小商人,怎么能和岳帥比呢?”

  謝藝磐石的目光斗然一亮,仿佛直刺程宗揚心底,接著又緩緩恢復平淡。

  “我很佩服紫陽真人。”謝藝突然說起不相干的話題,“岳帥在世時,與太乙真宗頗有不睦。岳帥逝後,無數受過他恩惠的人爭先恐後落井下石,最後卻是紫陽真人挺身而出,一劍叩石,震懾天下——想必他也看出,你和岳帥是同一類人。”

  程宗揚沒想到他扯了半天,卻把話題從這里繞了回來,手心里頓時握了一把冷汗。自己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王哲,但謝藝…還是算了吧。瞧他對付鬼王峒使者的手段,就知道他絕不像平常表現出的那樣人畜無害。

  程宗揚訕笑道:“師帥想必是看錯了。”

  謝藝微微一笑,然後拿出一串物品,“這個東西,你帶了很多。”

  那東西花花綠綠的,很眼熟悉,上面“浪漫環紋,激情凸點!”的字跡清晰可辨。即使心里正虛,一見到自己隨身帶的東西落到他手中,程宗揚也不禁惱羞成怒,一把搶過安全套,怒道:“關你屁事啊!”

  “跟我屁股的事沒什么關系。”這家伙竟然難得的幽默了一次,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岳帥如果在世,見到你有這么多安全套,想必會十分歡喜。他常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這種東西,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做出來。”

  這家伙跟著那個岳鵬舉耳薰目染,又偷偷摸摸翻了自己的背包,對自己的來歷多半猜得八九不離十。“好吧。”程宗揚索性道:“你說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

  謝藝凝視他片刻,然後道:“我想讓你成為第二個岳帥。”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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