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該出城了,”車夫的聲音傳來,“客官要往哪邊去?”
程宗揚探出頭,剛看了一眼,然後猛的縮回頭,“呯”的關上車窗,險些把上面的玻璃震碎。
前面是一條三岔路口,路上行人往來,也不出奇,但路口幾個人披的黑色斗篷程宗揚分外眼熟。那是蘇妲己身邊的女侍衛。她們大半面孔都被斗篷遮住,只露出一雙冷冰冰的眼睛,手握劍柄,從行人臉上一一看過。
程宗揚壓低聲音,急道:“調頭回去!”
車夫不樂意地嘟囔道:“這是趕路呢?還是拉磨呢?”
程宗揚道:“少啰嗦,一個錢也少不了你的。趕緊找個僻靜些的客棧,越安靜越好!到地方我重重賞你!”
聽說有賞錢可拿,車夫立刻精神起來,一面兜轉車頭,一面嚷道:“客官就放心吧,尋的地方保你滿意!”
程宗揚小心掀開車簾,看到那些女侍衛沒有留意這輛馬車,才鬆了口氣,對阿姬曼說道:“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
這些女人多半是沖著自己來的,這會兒各個路口都少不了有人把守,只能在五原城里躲避一時了。
阿姬曼用斗篷遮住面孔,沒有作聲。
程宗揚留意著街道兩邊的景物。不多時馬車在一處客棧停下,程宗揚給了車夫一枚銀銖,樂得他沒口子的道謝。程宗揚含糊幾句,領著阿姬曼進門,卻只在里面兜了一圈,等馬車離開,然後轉身出來,另換了一家路上看到的客棧。
那馬車是祁老四叫來的,商館的人如果追查,很容易就知道他們在哪家客棧落腳。五原城是她們的地頭,小心些總沒壞處。
對于住慣了星級賓館的程宗揚來說,這個世界的客棧條件未免簡陋了一些,但好處是面積闊大,整個偏院只有三間客房。講好了一枚銀銖一天的價格包下整個院子,程宗揚閂上院門,緊吊的心這才放下。
蘇妲己還指望著自己給她尋找霓龍絲,絕對不會輕易殺掉自己,但好端端的商務精英,跑到這個世界給人當奴隸,絕不是程宗揚的追求。離開白湖商館,程宗揚就沒有打算再回去,如果不趁這個機會跑掉,那才是傻瓜。
現在出城的道路都有那妖婦的侍衛看守,自己一個異鄉人,帶著一個異族女奴,想從她們眼皮下溜走無異于癡人說夢。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五原城躲一陣,等風聲過了,再設法離開。
阿姬曼坐在床角,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程宗揚取了幾枚銀銖,把剩下錢幣交給阿姬曼,“把這些錢收好,我去買些衣服食物,你待在這里,不要亂走。”
阿姬曼沉默著,讓程宗揚禁不住懷疑斗篷里面包裹的是一具木偶。他不安地伸出手,小心地掀開斗篷,只見阿姬曼眼圈發紅,精致的面頰上滿是淚水。
“你怎么哭了?”
阿姬曼扭過頭,避開他的目光。
“別哭,你現在不是奴隸,應該高興才對。”程宗揚小心翼翼地安慰道。阿姬曼的淚水讓他滿心不安,不知道自己哪里作錯了,讓這個少女如此傷心。
阿姬曼抹去頰上的淚珠,淚水仍不斷流出。
程宗揚連忙道:“我去打水給你洗臉。”
難道這丫頭不喜歡自己給她贖身,想留在商館當奴隸嗎?帶著一肚子納悶,程宗揚拉開房門,臉頓時垮了下來。
凝羽冷冰冰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蠢材。”凝羽冷冷說道。
亭前曲池流水,楊柳依依,使這座位于邊塞的庭院,有了些許江南風光。
蘇妲己換過一襲白色的絲袍,并膝跪坐在一方淡綠的茵席上,左手挽著寬長的衣袖,右手持壺,慢慢斟著茶,那種淡雅的氣質與昨晚的騷/媚仿佛換了個人。
青瓷制作的茶盞晶瑩純凈,猶如冰玉雕成,杯中的茶葉形如瓜子,翠綠的色澤仿佛剛從枝頭采摘下來。沸水沏入杯中,氤氳的水霧蒸騰而起,清香四溢。
蘇妲己將壺放在手邊的紅泥火爐上,持杯淺飲一口,在舌尖慢慢品著。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凝羽沒有告訴蘇妲己自己買下阿姬曼,并且試圖逃跑的事,這讓程宗揚的擔心少了一層。他跑了一上午,這會兒聞到茶香,不由感覺口乾舌燥。但他現在身份是商館的奴仆,只能擺出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垂著手站在旁邊。
一盞茶飲完,蘇妲己似乎對程宗揚老實的樣子很滿意,嫣然笑道:“這是妾身新得的齊山雲霧茶,香蔻兒,賞他一杯。”
小婢答應一聲,給程宗揚沏了一杯清茶。程宗揚雖然口渴,捧著這杯滾熱的茶水也喝不下去。蘇妲己見狀笑道:“妾身卻忘了,讓香蔻兒給你取一盞酸梅湯吧。”
小婢斟了一盞酸梅湯,雙手奉給程宗揚。酸梅湯在井中湃過,涼涼的又酸又甜,口感近似于果汁類飲料,一口喝下去,頓時滿口生津。
程宗揚本來提心吊膽,怕這妖婦吃過虧後來報復自己,沒想到她言笑晏晏,滿臉的溫和柔順,不禁憂心盡去。
蘇妲己笑吟吟看著他,吩咐香蔻兒再給他倒上一盞,然後親手拿起細長的銀羹,從一隻陶甕中取了些冰塊,調入湯中,
這次滋味更佳,一盞冰涼的酸梅湯下肚,渾身的汗意都消失無蹤。程宗揚放下瓷盞,贊嘆道:“沒想到這么熱的天氣夫人還藏的有冰,真是難得。”
蘇妲己笑咪咪道:“也是沒法子的事。冰蠱只有在冰里才能活,一旦冰融了也就化成了水。瞧,為了養這些冰蠱,妾身可是費了好大力氣呢。”
說著蘇妲己用銀羹取了一勺碎冰,遞到程宗揚眼前。
陽光下,每一塊晶瑩剔透的冰晶中,都盤著一條細小的蟲子,透明的蟲體仿佛與冰塊融在一起,如果不細心觀看,怎么看不出這些普普通通的冰塊中竟然暗藏玄機。
程宗揚臉頰抽動了一下,他就知道這妖婦沒安好心,可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在冰里下蠱。雖然不知道冰蠱是什么東西,但只要帶個蠱字就沒有好事。這下可狠狠栽了個跟頭,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運氣再爬起來。
蘇妲己微笑道:“冰蠱最不耐熱,失去寄身的冰塊便會四處游動。冰蠱游動時冰寒刺骨,一不小心就會讓它凍了心臟、腦漿…”
說著她屈指一彈。一股寒意立刻從程宗揚手臂涌到指尖,手指像冰凍般變得僵硬,皮膚上顯出冰塊的光澤。
蘇妲己伸手一撫,程宗揚冰凍的手指恢復原狀,她風情萬種地抿嘴一笑,柔聲道:“還有些被它凍住了不該凍的地方,輕輕一敲就變得粉碎了呢。”
想到那種慘狀,程宗揚立刻打了個寒噤,感覺腹內沉甸甸仿佛塞了一個會游動的大冰砣子。
程宗揚凜然道:“我生是商館的人!死亡是商館的鬼!夫人有什么要求,奴才就是拼上命也一定給夫人完成!”
蘇妲己笑道:“真乖。”也不理會他說的口響,一面吩咐道:“凝羽,帶他去采石場,挑選些奴隸。你去知會祁遠,讓他在商館挑些護衛的人手,備上車馬錢帛,兩日內準備齊全,一同往南荒去。”
“等等!”程宗揚連忙道:“夫人是不是先給我解了冰蠱?如果半路上被凍成冰塊,我死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怕誤了夫人的大事。”
“誰讓你不小心,連冰蠱都敢吃?”蘇妲己笑著寬慰道:“不過你放心,這些冰蠱上都加過禁咒,要三個月後才會發作,只要你安心辦事,從南荒回來再理會不遲。好了,磕過頭謝賞,就去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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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乘的是商館的馬車,車簾上白湖兩個字讓程宗揚想起自己脖頸中的奴隸標志。自己的逃走大計這里下算是徹底泡湯了,不用有人看守,只要肚子里冰蠱一日不除,自己就跑不出那妖婦的手掌心。
想起蘇妲己那副妖媚的艷態,程宗揚就恨得牙根發癢。被按摩棒幹的時候那妖婦,又乖又聽話,一轉臉就給自己下了蠱,擺出一副後娘的臉,把他當成奴才使喚。早知道就不拔出那根按摩棒,免得她有閑心算計自己。
程宗揚看了看周圍,并沒有見到凝羽的影子。這個冰美人似乎總有辦法隱藏自己的蹤跡。
程宗揚暗自猜測,不知道她對昨晚山洞里的經歷是否會有印象,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占過了她的便宜。如果能把她收過來,此去南荒也不會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