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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來風涼,天高云淡;層林盡染,山谷斑斕。池塘上飄浮著落葉,寂寞片片;岸邊魚竿斜插,不見了垂釣者的身影…
草屋前的涼棚內,林一以臂為枕,雙目微闔。他身前擺放著一個酒壇子,還散落幾枚玉簡。
草屋內的竹床上,李文氏拿著一塊布料在反復估摸著尺寸,還獨自念叨著:該為大頭添件秋衣了!床前的箱子里裝滿了新買的成衣,怎及娘親手縫制的厚實呢!大頭體貼孝順,卻總愛一個人喝著悶酒。唉!兒大不由娘!不過,大頭說了,來年便去娶個婆娘,呵呵…
低低的念叨聲與笑聲從草屋里傳來,林一慢慢睜開雙眼。雖不知那老婦人緣何如此,他還是跟著翹起了嘴角。當娘的所思、所為,所喜、所憂等等,皆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或者說,她燃盡余生,只是為了陪伴著自己這個‘大頭兒’多走一rì…
念及此處,林一又禁不住暗吁了下。李文氏眸中的白翳,乃五行不調而土沉木郁上火所致,并非絕癥。幾經遲疑之后,他提出來要為老婦人尋醫問藥。卻不料對方的一句話,叫人無言以對。其原本的擔憂,多了幾分僥幸,還有幾分愧意…
那老婦人說:“眼瞎了,心里頭亮堂了!耳聾了,天地清靜了!等到娘老糊涂的那一rì,睡夢就踏實了…”
有人云: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神將守形…還有人云:眼不見耳不聞,心境寧和,順應正道,便可修得長生!此乃仙境幻象中的仙人所言,自有一番玄妙莫測。而來自一個貧苦農家的婦人,無意說出的粗俗話語,竟暗合大道要義!
那看似玄而又玄的道理,或許原本就這么坦陳于路旁道邊的草叢砂礫之間,卻隨著匆匆奔逐的腳步而匆匆錯過!
后土仙境的那位老者曾有過指點,萬涓成水,長生又豈是一rì之功,非九轉而不可成就正果。其分別為返歸質樸,順從世俗,豁然貫通,與物混同,神情自得,靈會神悟,融于自然,忘卻生死,方可修至玄妙的境界…
當初,自己還想當然的以為到了四轉與五轉的境界。眼下看來,順從世俗的這一關,尚且徘徊不定!
林一抓起了身旁的壇子灌了一口酒,隨后搖晃著那只翹起的腳,遙看遠山,心境舒緩。少頃,他摸起草席上的一枚玉簡,若有所思。當年的未央海,碧波連天,佳人如蓮。相見,只為道別。你若安好,足矣…
這玉簡中的《云軒輯要》,便是那個女子所贈。此乃她一生的心血所在,來之不易!其中不僅有煉器之道的精髓要旨,還有選材、火候、符陣、手法及器物煉制的一整套法門。而云靴、云袍的煉制之法,霍然在冊。
片刻之后。林一收起了《云軒輯要》。織娘,一個有恩必報的女子!愿她一切安好!
如今難得有了清閑的rì子,林一將隨身所攜的功法玉簡尋了出來,一一揣摩體會。他又拿起一篇《登天術》。這是來自通州散修匡夫子的妖修秘法,可提升一層修為,卻有損根基而不便輕易為之。
在昊天仙境之外,與那三個煉虛的高人拼殺時,林一曾用這《登天術》強行留住跌落的修為而施展了最后一擊。由此可見,這秘法并非一無是處。
林一將《登天術》琢磨了一遍,再次拿起那篇《魂傀術》看了起來。若說前者可以攻敵不備,后者則是保命的不二法門。假以時rì,將之與分身術合二為一,自己不僅多了兩條命,還多了左膀右臂,同階之內誰是敵手…
悠然遐思半晌,林一收起了身前的所有玉簡。天色尚早,他起身揚聲說道:“秋rì氣爽,大頭去山上走一遭!”
草窩內的李文氏嗯了一聲,答道:“我兒這是嘴饞了,早去早回!”此處乃兩國交界的所在,人跡罕至,野物甚多。那個大頭兒子想打牙祭的時候便借口上山,從不空手而歸,她已習以為然。
林一哈哈一笑,出了涼棚直奔高山而去…
秋盡冬來,草木凋零,山谷中一片蕭殺景象。直至大雪飄飛,四下里才銀裝素裹,憑添了幾分的妖嬈。
這一rì的黃昏時分,林一從山上飛馳而下,手里還拎著一頭野羊。不遠處的池塘不見了蹤影,便是門前的涼棚上亦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他好似已忘了自己修士的身份,更沒有施展手段來擋住季節的交替與這風雪的嚴寒,一切順其自然。
林一將山羊開膛破肚洗涮干凈,連湯帶肉煲了一大鍋。夜色降臨,他端著熱氣騰騰的陶盆進了屋子。
屋內早已點燃了炭爐,甚為暖和。李文氏坐在竹床上,瘦弱的面頰上帶著舒心的笑容,口中卻責怪道:“于這冰天雪地里狩獵,真是苦了我兒…”
“哈哈!無妨!”林一大咧咧回了一句,便將湯盆擱在了炭爐上。霎時間,肉湯的香味兒彌漫開來。他樂呵呵地盛了一小碗,還添了塊煮爛的羊肉,說道:“且小心,別燙著…”
李文氏哆嗦著雙手接過陶碗,輕嗅一下,贊道:“這是大頭煲的湯,真香啊…”其淺嘗則止,滿臉的皺紋頓時蕩漾開來。對一個當娘的來說,這一碗尋常的肉湯,已勝過天下所有的美味!
林一哈哈笑著,回身關閉了房門。見門旁那盞油燈還在,被其順手點燃了,這才回到炭爐前的竹椅上坐下。而這鋪了層褥子的竹椅,乃是他每晚睡覺的地方。天寒地凍,李文氏怎肯讓她的大頭兒子在涼棚中受苦!而對方此舉不無陪護之意。老婦人的身子一rì不如一rì…
李文氏的飯量極小,每回煮的飯食大都進了林一的肚子。她催促道:“兒啊!忙活這么久,趁熱吃吧…”
林一應了一聲,又為李文氏送上湯匙,這才拍開一壇酒邊吃邊喝起來。那老婦人端著陶碗帶著滿足的神情,自顧說道:“往年的這個時候,你爹會在門前的小河上掘出冰窟窿,魚兒一條一條躥出來,呵呵…”她溫和笑著,陷入追憶中,接著說道:“你爹可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漢子,只是那年去了邊關后便再沒回來過。沒想到后來你又被抓了兵役,好在老天有眼…”
李文氏在絮絮叨叨個不停,林一則是一壇酒接著一壇酒灌了下去。每回陪著這個老婦人說話的時候,他都是只管傾聽而一言不發。
久而久之,李家的陳年往事聽多了,林一會跟著微笑、跟著唏噓。他好似真的成為了那個李大頭,而這個苦命的婦人,便是自己的親娘!而每當此時,其心緒便會不知覺間飛向遠處…
夜漸漸深了,林一歪倒在竹椅上扯起了呼嚕。其面色酡紅,儼然便是酒醉的模樣!他身旁炭爐上的一盆肉食見了底,只有殘湯還在‘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李文氏不再說話,手上的湯碗已變冷,卻是側耳聆聽那熟悉的動靜,臉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
林一醉了!借酒醉入夢,任心緒橫飛天際…
…山林披翠,鳥鳴啾啾,山道上走來一對年輕的夫婦。當娘的是位二十出頭的女子,容貌清秀,舉止利落,懷抱著個不滿周歲的孩子。她的身旁還跟著一位身材壯實的年輕漢子…
“孩子他娘,若是累了便歇息片刻…”漢子說著,伸出手來攙扶。
“據說這路上不太平,不敢耽擱…”婦人搖了搖頭,腳下緊走。兩眼不離懷中的孩子,轉而笑道:“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趕路睡覺,可咱家的孩子卻愈發精神!乖!喊聲娘啊…”
那孩子眉目靈動,咿呀學語。看著那近在眼前的親人,費盡全力卻喊不清一個‘娘’字,急得他揮舞小手憑空亂抓。見其如此,婦人嘻嘻直樂,神情中柔情蕩漾。
一旁的漢子跟著嘿嘿笑了聲,又面呈憂色說道:“鎮子上的算命先生說了,咱家的孩子命犯天煞,克雙親,還…”不待他話說完,婦人沖其急急啐了一口,叱道:“呸!一派胡言,隨風吹去!咱家的孩子是人中龍鳳…”
這對夫婦倆走了沒多遠,遇上幾個趕場的山民結伴而行,不料轉眼間橫禍突起,一群山賊圍了上來。混亂之中,漢子身中數刀,卻是死死抱住一個賊人不撒手。他拼了性命,只想讓婆娘帶著幼子逃出虎口!
見男人被殺,那婦人如瘋如狂。為了孩子,她撕咬著掙扎著沖了出去。見其如此剛烈,賊人亂刀齊下…
孩子摔在地上哇哇大哭,婦人不顧一切撲了上來,用她那浴血的身子撐起了一方天空,用盡她最后一絲力氣喚道:我兒!莫怕…
“娘…”
血光染紅了夢境,溫暖彌漫而來,林一禁不住發出一聲沉重的夢囈。突然,一滴滾燙的淚水落在臉上。其眉梢聳動,霎時清醒。不知何時,李文氏摸索著將一件褥子蓋在了他的身上,帶著莫名的欣慰輕輕嘆道:“孩子,你總算喊了一聲娘,難為你了!”
林一錯愕,佯作沉睡一動不動。李文氏的神色中帶著無盡的慈愛與不舍,緩緩說道:“有你陪著的這數月里,便如大頭還活著,老婆子感恩不盡吶…”她說完了這句話,抬起一雙白眸看向門前的那盞油燈,瘦弱的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林一心頭一驚,起身便將李文氏抱在懷里。未幾,他黯然長嘆,淚水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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