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一聽聲音有些耳熟,便讓車夫停車。他跳下車來一看,是袁鳳鳴與車海急匆匆從后面趕來。
心中有些不解,小一暗道,這兩人有什么事呢?他走向車尾向車廂內的師父稟告了一聲。
袁鳳鳴一臉的歉意,對著車內的青云道長施禮道:“方才酒宴之上人多嘴雜,不好詳表,故在此攔下道長車駕,請道長海涵!”
青云道長看了一眼滿臉急切的袁鳳鳴,溫和說道:“無妨的,姑娘有什么事情請直說。”
“這里…請恕小女子冒昧,不知能不能請道長移步到太平鏢局說話?”神色有些不安,袁鳳鳴語氣中帶著遲疑。
青云道長打量了對方一眼,頷首道:“請前面帶路。”
沒想到青云道長這樣好說話,袁鳳鳴立刻驚喜答道:“好的!多謝道長了!請隨我來。”
袁鳳鳴身后的車海也是面露喜色,狠狠的搓了搓雙手,大聲對車夫喊道:“知道太平鏢局吧?把車子趕過去。”
“呵呵!太平鎮三歲小兒也知曉鏢局的大門。車鏢頭放心好了”車夫爽快的應了一聲。
看著這一切,小一心里也愈發好奇起來。他重新坐在車頭,與車夫一起趕著馬車載著師父,跟著袁鳳鳴和車海一起向太平鏢局走去。
太平鏢局坐落在十字街的西頭路北。
鏢局的門兩旁,一對石獅子怒目圓睜,挑梁飛檐的正屋下,是太平鏢局四個金色大字。門前立著根三四丈高的旗桿,旗桿的頂端,飄揚著紅底金字、黑色火焰鎏邊的太平鏢旗。尺高門檻旁還有兩面石鼓以及拴馬樁,整個鏢局透著威武和氣派。
車到門前,袁鳳鳴和車海上前要攙扶青云道長下車,沒想到青云道長拂手推開二人,自己個兒健步跳下車廂。看得小一在后面偷笑,師父只會讓我一人攙扶的。他又暗自得意起來。
鏢局大門洞開,里面大步迎出一位壯實的中年漢子,滿面虬髯,氣勢不凡。
袁鳳鳴和車海上前行禮。
“見過叔父!見過副總鏢頭!”
原來這位是袁鳳鳴的叔父,鏢局副總鏢頭,袁萬武。
袁萬武見到青云道長和小一兩位道士,神色稍怔了下,將目光移向了袁鳳鳴。后者忙附耳過去小聲說了幾句。
袁萬武隨即一副恍然狀,忙握拳行禮,聲音洪亮道:“青云道長本是稀客,故袁某詫異,怕禮數不周。才聞鳳鳴此般一說,袁某在此先謝過道長了!”
聽著這一番說道,顯然這袁萬武雖外表粗魯,可內心也不失機敏。
青云道長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副總鏢頭,無須客套!老道被袁姑娘請來,也不知所以然的。”
“好說!好說!道長快請里面用茶。”袁萬武忙道。
小一與師父和袁鳳鳴一行來到鏢局客廳。客廳正對著一進庭院,院子寬大敞亮,卻是空蕩蕩的沒什么人。院子的兩旁分別擺放著一些兵器、石鎖一類的東西。看來這個院子也是鏢局的練武場。頭一次進鏢局,小一的目光中透著好奇。
袁萬武引青云道長師徒倆坐到客位,待袁鳳鳴給二人奉上茶盞后,他示意車海、袁鳳鳴二人一旁坐下,便向師徒二人又握拳行禮道:“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太平鏢局雖坐落在偏僻的太平鎮,卻是四平縣最大的鏢局,旗下鏢師眾多,在四平縣各個鄉鎮都有堂口。四平縣各個鄉鎮貴重財物以及人員書信往來,大都由鏢局承擔。也就是說鏢局不但承擔走鏢,也有點車馬行或者郵驛的意思。鏢局生意很紅火,且與其他州城大縣的鏢局也有往來,可以做到貨通天下,財達四海。這也是鏢局通用的一種運營手段。
上個月,鏢局接到州城秦城鏢局的一單生意,是轉運一批貨物經過四平縣。只要太平鏢局將貨物平安護送經過四平縣,爾后轉運到晉城的龍城鏢局手里即可。沒想到的是。三天前,鏢局護送貨物經過靠近太平山脈西百里處的黑風口時,出了意外。
黑風口盤踞著一伙山賊,有一二百人左右。這伙賊人在頭領劉一刀的帶領下,幾十年來禍害四方。官府圍剿幾次,可是劉一刀陰險狡詐,官兵勢來,便退入太平山脈躲藏,官兵勢去,這伙人又出來占領黑風口,繼續為非作歹。
黑風口地處四平縣幾個鎮子的交界處,屬來往客商的行走要道。太平鏢局走鏢至此從未出過意外,每次及時打點,山賊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放鏢隊過去。不然拼個兩敗俱傷,是雙方都不愿見到的。
由于鏢局生意紅火,一時半會兒鏢師調配不暇,已經幾年不走鏢的袁總鏢頭便親自出馬,帶著手下走了這趟鏢。可萬萬沒想到,常年打雁,還是被雁啄了眼。
當鏢隊經過黑風口,隨隊的鏢師給攔路的山賊奉上買路錢時,山上以及路邊草叢里突然暗器弓箭齊發,鏢隊猝不及防,傷亡慘重。
怒火勃發的袁萬章,手持環背砍山刀向前廝殺。不料一個蒙面人突然竄出,一掌擊中袁萬章胸口,當時袁萬章口吐鮮血栽倒在地,但倒地之前也使出了一記甩手刀。蒙面人一擊得手后有點輕敵,沒料到袁萬章的大刀會脫手,被厚重的砍山刀砍中腰腹。
隨隊鏢師看總鏢頭重傷,山賊也被袁萬章一記甩手刀震懾,隨即趁亂棄鏢,搶了總鏢頭袁萬章便逃了回來。
袁萬章渾身是血的被抬回了鏢局時,鏢局免不了一場忙亂。袁鳳鳴忙一邊派人召回叔叔袁萬武和大師兄車海,一邊讓鏢局的大夫給父親醫治。好在鏢局大夫醫治刀傷倒也拿手,袁萬章性命保住了,卻始終昏迷不醒。
可屋漏便遭連陰雨,也就是常言所說的禍不單行。隨鏢的貨主逃離黑風口后也找上門來。還有龍城鏢局那邊怎么交代,如此下去,整個鏢局都亂了套。
當千秋馥酒坊送來孫女滿月酒的請柬時,袁鳳鳴本不想去。一家人圍在一起,干著急也不是個法子。經叔叔袁萬武勸說,袁鳳鳴便讓車海陪著自己去走一趟,卻未想到在酒宴之上遇到了青云道長。袁鳳鳴見對方好似認識自己,好像也曾聽父親提起過,三十里外的玄元觀中,有位奇人青云道長。后來又當場見證了道長神仙般的鬼畫符,她便對青云道長能治好父親抱有了很大的期望。
酒宴上人多,袁鳳鳴不好開口,才尾隨青云道長師徒,并把二人邀請來鏢局,見叔叔不知情,袁鳳鳴便匆匆說明了原委。袁萬武立刻明白了一切,便將這里面前后所發生的事情,粗略的敘說了一番。
一旁聽了袁萬武如此這般一番解說,小一也是很滿足了一下酒宴上留下的好奇心。
袁萬武道:“事先沒有稟明道長,請道長海涵!不知道長可否為我兄長診治一番?”
青云道長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說道:“可以幫到總鏢頭,老道自不會袖手旁觀。可老道一生云游四方,算得上經多見廣,也略通岐黃之術,只是沒親自探視總鏢頭傷勢,老道也不敢妄言啊。”
袁萬武驚喜起身,對著青云道長深深一揖。
“如此便好!只要老道長肯出手施救,便是對袁家,對太平鏢局的莫大恩惠,袁某這里先謝過老道長了!”
青云道長緩緩站起身來,抬手虛扶了一下,沉聲說道:“副總鏢頭不必如此,總鏢頭何在?可否帶老道前去探視?”
袁鳳鳴先自驚喜起來,她甜聲道:“老道長請隨我來。”
袁鳳鳴前面帶路,青云道長,小一,袁萬武和車海跟隨其后,來到二進的一個院落。只見院子里站滿了人,一個個體態魁梧,神情彪悍,卻又面帶焦慮。見到袁鳳鳴一行的到來,這伙人忙閃開,讓出了門前過道。
一行人走至屋內,見一方床榻之上,躺著一粗壯的中年漢子,滿面重髯,面色赤紅,雙目緊閉。床頭坐著位中年婦人,正垂首低聲抽泣。聞得動靜后,婦人抬起頭來看著眾人,面露詫然。眼前這些人中,除了她熟識的以外,還有一鬢發灰白的蒼老道士和其身后縮頭縮腦的小道童。
袁鳳鳴上前輕挽著婦人的手臂,低聲道:“娘親!勿恐慌!這是玄元觀的青云道長,前來為爹爹診視傷勢的。”
袁鳳鳴的母親聞言,忙輕拭面頰上的淚痕,起身對青云道長襝衽一禮,帶著哭音道:“原來是青云道長,許久未見,怪小婦人眼拙沒有認出來。有勞道長了,小婦人給道長見禮!”
青云道長頷首致意,便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袁萬章看去。老道沉吟一會,便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伸出兩根手指,輕搭袁萬章的腕脈,闔目不語。
小一背著寶劍也緊緊站立在青云道長身后,瞪大眼睛看著這一切。屋子里的人都沉聲閉氣不敢出聲。仿佛過了很久,青云道長睜開了眼睛。大伙兒都急切的盯著老道士。青云道長環顧了四周圍立著的眾人,松開搭脈的手指,扶須說道:“無須擔憂!總鏢頭被剛勁掌力傷及臟腑,好在救治及時用藥得當,現性命無礙!”
頓了一下,青云道長接著說道:“總鏢頭面色赤黑,為肺經滯塞的緣故。而昏迷不醒為氣血淤積于胸,氣息不暢所致。如不及時救治,任總鏢頭昏睡下去,會再也醒不過來的。”
“啊!那可如何是好!還請老道長施救!”袁鳳鳴的母親聞言,眼淚立即落了下來。袁鳳鳴的眼睛也是紅紅的,周圍眾人都是一副焦急的神情。
青云道長淡然一笑,說道:“無妨!有老道在,請諸位稍安勿躁!”
小一在師父身后,也為師父的話替眾人開心。跟隨師父這么些年,他知道師父醫道高明,并非他本人說的略通岐黃之道,而是比一般的大夫都要強許多。師父教小一從不藏私,對于醫道,小一也跟著師父學了多年。對總鏢頭的病癥,小一也有自己的一些見解,他相信師父可以將袁萬章醫醒過來。
“把總鏢頭上衣褪掉,扶坐起來。”青云道長吩咐道。
車海與袁萬武忙上前幫忙,將袁萬章上衣脫去,依著青云道長吩咐,扶其盤腿側坐床榻之上。
“為老道騰出一點施展的地方”青云道長繼續吩咐道。
眾人忙往后退了幾步,小一也忙退后與眾人站在一起。
青云道長左手背后,伸出右手二指做成劍指,屏氣凝神片刻,突然閃電般出手,劍指如蝴蝶般飛舞,飛快點向袁萬章前胸后背各處要穴。
小一瞪大眼睛,看的清楚,師父施展的點穴手法明明是玄元劍法,玄元劍法可以用劍指在方寸之地施展,迅如閃電,輕如柳煙。師父點的穴位,都是小一所知曉的疏通脈絡的部位,他內心約有一絲明悟。
隨著青云道長手法加快,眾人看到袁萬章面色愈加赤紅起來。
青云道長手勢一頓,右手劍指變掌,暗運內勁,輕輕拍向袁萬章后背肺俞穴的所在,只見袁萬章眼睛剎那猛睜,張口噴出一口淤血來。
“啊!夫君醒了!”
“爹爹!”
“大哥!”
“師父!”
眾人眼見袁萬章醒轉,驚喜莫名,急圍上去,扶住袁萬章輕輕躺下,并拿來衣物為袁萬章蓋在身上。
“咳咳!你們都在?我昏睡了…幾日?”
袁萬章神色虛弱的看著面前的親人,聲音斷續問道。
袁鳳鳴帶著喜悅答道:“爹爹!您都昏睡三日了,讓娘親和鏢局的人擔心壞了。幸虧有了青云道長出手醫治,爹爹才醒轉過來。”她說著閃過身來,讓袁萬章看到床前站立的青云道長和小一。
青云道長對著醒來的袁萬章微微頷首道:
“總鏢頭醒來就好,我為你開了調補的方子,將養一段時日就會慢慢痊愈的。”
“許久沒見道長了!咳咳!此次袁某多虧了道長救治!咳咳!多年前就得道長恩惠,道長于我袁家可謂恩重如山啊!道長以后但有差遣,袁某義不容辭!咳咳…咳咳!”
小一聞言后暗自猜測,這袁萬章應是多年前就被師父救治過。回頭要問問師父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總鏢頭不必如此,可以幫得到總鏢頭,也是一件幸事!好在總鏢頭已無大礙,還是安心養傷為要。”
青云道長囑咐了一句后,隨即要來紙筆,開了副溫補的方子,并告誡袁夫人,切忌虎狼之藥,武人內傷還是慢功夫調治才能標本兼治。然后帶著小一婉辭鏢局眾人的挽留,坐上馬車,往玄元觀趕去。
天已過午,小一坐在車頭,想著車廂內的師父和一堆包裹,心里樂開了花。千秋馥酒坊吳掌柜不僅送了兩壇酒,還有一袋粳米和鹽巴,外加一條火腿和半塊臘肉。鏢局送的包裹里,除了幾件新衣新鞋子,還硬塞了百兩紋銀在里頭。師父是個施恩不圖報的人,可這些也是師徒倆維持生計的必需之物。
小一開心的是,以后很長的日子里,師徒倆的吃喝不愁了。
“哈哈!”想到此處,小一不禁樂出了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