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大河擋住了去路。十余丈寬的河面上,奔流翻涌,浪花滾滾。
前方領頭的麟馬跑得太快,一個收足不住,忍不住奮蹄飛躍,猛然躥出去八、九丈,而尚未抵達彼岸,已去勢殆盡。那畜生昂首一聲長嘶,無力落下。背上所馱的兩人嚇得哇哇大叫,瞬間隨其威猛高大的身影重重砸入河水之中。
“砰——”
一聲悶響,水花飛濺。
麟馬不甘作罷,瘋狂掙扎。其背上的兩個人再也把持不住,雙雙被被拋入奔騰的激流之中。而不過喘息之間,那畜生竟然破浪而出,轟然躥上了近前的對岸,猶自四蹄咆哮而折騰不休,鬧不清它是受嚇之后的驚魂未定、還是僥幸脫險的一種歡慶。
又是一陣嘶鳴亂撞,隨后的麟馬相繼到了岸邊。而隨著阿達等人的尖嘯聲響起,一頭頭畜生總算是及時收住了去勢。
不過,先前遭難的兩個人已被激流卷走,眼看沒影,下場可想而知!
阿獸,以及余下的眾人尚自趴在麟馬的背上而不知所措,林一卻是抬腳跳下身來,輕風般滑過齊胸高的野草,不著痕跡地來到了河堤之上。而他看著那滔滔河水,以及漸去漸遠并起伏不定的兩個人影,并未再有動作,而是帶著幾分訝然回頭張望。
與之同時,阿達與另外一個馴獸的漢子已從麟馬的背上高高跳下,各自的肩頭還挽著一捆細細的藤條。二人神色緊張,卻忙而不亂,兩腳才將踏上河堤,便雙雙循著著激流往左手一方狂奔,去勢頗為迅疾,只怕與江湖中的先天高手相較起來,亦不遑多讓!
不消片刻,阿達與同伴奔出去近百丈遠,已然是追上了落水者。而對方在河面上揮舞幾下手臂,再又沉入水底。兩人不敢怠慢,飛快取下肩負的藤條并在一頭打了結,隨即齊齊出手。
那看著柔軟纖細的兩根藤條,去勢如電,急急掠過河面,便如兩道淡淡的風影而倏然入水。
阿達與同伴腳下不停,手臂輕抖,隨即猛然止步而返身用力一拽。
不過閃念之間,河面上炸開兩朵水花,隨即“嘩啦”飛出兩道人影。那落水者已被打結的藤條給兜頭束縛,雙雙扯離河面,再“砰、砰”接連跌落,相繼又砸起了水花幾朵。而幾番如此,獲救的兩人離岸邊愈來愈近。
阿達與同伴這才穩住身形,雙臂疾揮,猛地收起了藤條。落水者終于飛離河面,“撲通、撲通”摔在了河堤之上,卻是肚腹鼓脹而人事不省,顯然是被河水嗆得昏死了過去。
驚變乍起,落水者獲救,前后不過須臾之間。
有余下兩位馴獸者的驅使,十余頭麟馬消停下來,皆四肢伏地,老老實實地蹲臥在岸邊的草叢之中。而對岸的那頭麟馬卻少了管束,獨自來回馳騁,享受著難得的逍遙。眾人已各自回過神,忙跳下馬背,并奔著阿達一方跑了過去,以便看護兩個劫后余生的同伴。
阿獸隨著人群越過林一的身旁,不忘驚噓道:“哎呀!可被嚇壞了!但愿那兩位大叔安然無恙…”
林一不欲多事,獨自駐足岸邊遠遠觀望。
阿達與同伴收起了藤條之后,忙著將那兩個獲救的落水者給抱起并扛在肩上,徑自穿過圍上來的眾人,一口氣返回到了來處。兩人手腳麻利,將昏死不醒的落水者給架在一頭麟馬的背上,并唿哨一聲,驅使著那畜生在左近轉起了圈子。
隨著麟馬的顛簸,與陣陣的肚腹擠迫,兩個四肢朝下的倒霉人的口鼻中慢慢溢出河水。不多時的工夫,河水噴瀉而出,兩人“哇”的一聲慘哼,隨即翻身摔下了馬背。
見此情形,眾人雀躍而上,分別將兩個醒轉的同伴給扶坐起來,并揉肩搓背,予以妥善照顧。
直至此時,阿達才與同伴退后了幾步,各自擦抹著臉上的汗水,隨即又長長舒了口氣。有驚無險,總算是搶回了兩條性命!
不過,暮色漸近,晚霞掛滿了天邊,想要在入夜之前趕到巨峰谷,只能是一廂情愿。誰能想到會有河水攔路…
阿達與三位馴獸的同伴換了個神色,彼此皆暗暗搖頭。他清了下嗓子,沖著一旁的眾人說道:“許是上游突降大雨,致使河水暴漲。而我兄弟料事不周,這才受阻并差點釀成大禍。每人免去兩張皮子,以彌補過失…”
聞得此言,眾人皆露出了笑臉。雖驚嚇一場,卻并未損及性命、財物,反而賺回了兩張獸皮。即便為此耽擱了路程,倒也值得!
阿達又說:“天色將晚,河水難渡。且夜宿于此,待明日再尋去路。不過…”他的手搭在腰間鋼刀的刀把上,接著說道:“此間荒無人煙,夜深之時多有蛇蟲出沒,還須多加小心…”
“由此溯游而去三十里,河道狹窄、且深不足五尺。以麟馬的腳力,飛渡、涉水,皆輕易可過。不妨擇道另行,以免節外生枝!”
阿達話沒說完,有人要提出了異議。他聞聲看去,不由得臉色一沉。
那個身著灰袍的年輕人,自始至終都在袖手旁觀。此外,還一毛不拔,存心去占一個半大孩子的便宜。而正當決斷之際,他卻躲在一旁冷言冷語,真是可惡!
“我意已決,無須多言!”阿達不假辭色地回了一句,又不耐煩地叱道:“若非念在阿獸及他死去老爹的情分上,我絕不容你隨行,哼…”
林一獨自在河堤上背手而立。他見阿達言語不善,根本無意辯駁,只作淡淡一笑。原本好心提醒一句,卻招來嫌棄。
阿獸尚在人群中湊著熱鬧,倒是耳聽八方,忙轉過身來賠笑道:“大叔息怒!那位林大哥乃修煉之人,適才所說并無惡意!嘿嘿…”他不說則罷,張口便提到了修煉之人,更是讓阿達心生不屑。
“修煉之人?是懂得馴獸、藥道,還是巫術…”阿達雖然是沖著阿獸質問,用意不言自喻。他瞥了眼林一,譏諷道:“難不成他是仙人,竟能一眼看盡三十里外的情形?”其話音才落,惹來四周的一陣哄笑。
淺而易見,阿達的威望頗高。眾人寧肯信他,也不會在意林一的說法。
阿獸撓了撓頭,跟著笑了起來。林大哥怎會是仙人呢?若是不然,他還用得著搭乘地上奔跑的麟馬?據傳,仙人會飛…
既然要在此地夜宿,免不了又是一番忙碌。
兩個落水的漢子已然無恙,起身與阿達道了聲謝。余下的眾人奔上河堤,三三兩兩圍坐一起,并拿出了水囊、干糧吃喝起來,趁機享受著河水帶來的清涼。
阿達與另外三個馴獸的漢子則是各自散開,并抽出鋼刀在草叢間來回抽打,以免有蛇蟲的侵襲。其常年奔走在外,行腳的見識與應變的手段頗為老道,倒也值得眾人的信賴。
那頭離群的麟馬,獨自在對岸徘徊。
晚霞黯淡,暮色四沉…
林一在河堤上佇立片刻,一個人臨水而坐。
這么多年以來,奔波不斷,好似一只鳥兒般的飛來飛去,難得有棲息枝頭的悠閑時光。如今身處異#地,與人結伴穿行于這洪荒的莽原,恍如又回到了過去的歲月之中,卻少了那些熟悉的面孔,還有少年江湖的種種沖動。而煢煢彷徨之意,便如眼前的夜色愈來愈濃…
阿獸慢慢來到了林一的近前,伸手勒緊了腰帶,時不時的回頭張望。
林一笑問:“可是腹中饑餓?”
“嘿嘿…”阿獸難為情地笑了笑。
來時所帶的幾個飯團,已于午時盡數用下。不料途中過夜,一時難尋吃食。雖有他人拿著肉塊相請,自家卻是抹不開臉面。而肚子空落落的,著實不好受。說起來還是此前料事不周,并將娘親的囑托當成了耳旁風。眼下后悔,為時已晚。
阿獸在林一的身旁撲通坐下,忍不住好奇道:“不曾見過林大哥吃過東西…”
林一抬起長袖中的右手,竟是拿著一個小巧的葫蘆。他將之示意了下,昂首呷了一口,看著阿獸笑道:“有酒足矣!”
阿獸恍然,頗有見識地說道:“酒乃五谷、山果所釀,尋常人家可是消受不起。我爹在世的時候,在年末歲尾時分,方能飲上幾回…”他難以置信地接著說道:“此物還當得饑飽,卻不曾耳聞…”
“呵呵!你年紀尚小,來日便可知曉!”
林一不予分說,笑著敷衍一句,便自顧飲起酒來。其眼光掠過河面,直透遠方。天光黑沉,夜色降臨。河水流動的嘩嘩聲不絕于耳,四下里隱有獸鳴蟲吟…
“嘿嘿!且混個水飽…”阿獸扯出一個水囊灌了幾口之后,有些不服氣地說道:“林大哥適才的話語,倒是與我爹爹在世的時候相差無幾。而您比我大不幾歲…”
林一沖著阿獸搖了搖頭,含笑不語。
大不了幾歲?這河堤上所有人的年紀加起來,或許與我差不多。
林一才要接著飲酒,卻忽而放下手臂。其手中的葫蘆,瞬間已隱入長袖中不見了蹤影。而他本人則是眉梢輕挑,神色微凜。
恰于此時,一道銀光從天而墜。緊接著“砰”的一聲悶響,對岸那頭離群并獨自逍遙的麟馬,瞬間已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