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消息傳到青陽,劉太守和葛司馬不約而同,一起抽了口冷氣 繞城而過本是兵家大忌,在大軍身后留一座敵人的堡壘,就等若給自己埋下一個隱患,害處不言而喻。但‘兵者詭道’,不同情形下,大忌也可能會變成取勝之道。
燕子坪不止是宋陽的老巢,還是南理佛徒心中圣地所在,自從開戰以來,妙香吉祥地就一直在鼓勵全民抵抗,意義何其重大。
常春侯現在已在青陽挑起了旗號,封邑武裝都隨他而至,燕子坪空不設防,且青陽背后、方圓數百里內不存重鎮,幾個小城兵微將寡,根本就沒有能夠狙擊三萬敵騎的力量。
若置之不理,常春侯老巢被毀、妙香吉祥地被占,無異于被吐蕃人重重抽了個耳光,南理士氣遭受重挫;若要去救,宋陽就得從青陽撤軍。沒有封邑武裝的支持,只憑青陽本部人馬,能擋得另外那兩萬多番軍的猛攻么?
如果再向深處去想,事情也就更復雜了…
青陽背后地勢相對開闊,燕子坪無險可守,適合騎兵沖擊,封邑武裝雖然精銳,但人數畢竟吃虧,與近三倍于己、對泰坦鳥已經有所防備的強敵,到底能不能打勝?
又或者人家根本不來和你硬碰硬,也許等宋陽趕回封邑,番子騎兵就掉轉方向又來攻打青陽,這種可能極大,要知道騎兵行動的特點就在于速度快、擅突擊,防不勝防。
兵分兩路,步兵蓄勢而來,騎兵繞城直指燕子坪,番子這一招占盡了先機,當得‘狠辣’二字。
劉厚不敢怠慢,帶上葛司馬一起趕赴宋陽所在的驛站。
太守收到軍情的同時,宋陽這邊也得到了同樣的消息,劉厚趕到時,驛館由當值的山溪秀把守、奉命閉門不見來客,不用問,宋陽正和同伴商討此事。
劉厚不敢催促,帶著人耐心在樓下等候,隨時準備著聽奉侯爺調遣。
差不多一個時辰后樓上散會,最先出來的是蟬夜叉首領鄭紀,鄭將軍不知得了什么美差,神采奕奕興奮莫名,他平時都對南理地方官不予理會,這次居然在路過時對劉厚點頭笑了笑,看來心情還真是不錯。
鄭紀走后回鶻人阿里漢和阿難金馬下樓,前者口中銜著煙袋吧嗒吧嗒地噴云吐霧,后者依在滑竿上哼著山里小調,都是一副輕松模樣,全不像要出事的樣子。再之后宋陽笑呵呵地迎出來,把太守讓到了會客的大廳。
不等落座,劉太守就對宋陽躬身一禮,正色道:“番狗賊心不死,欲圖謀封邑,侯爺若有差遣青陽上下無不遵從。就算盡起青陽守備馳援燕子坪,末將也絕無二話。”
看過封邑將領和宋陽的表情,劉厚當然能明白這件事人家自有計較,多半不用青陽做什么,不過這番場面話一定要有,這個態度一定得讓侯爺明白。
果然,宋陽笑著擺了擺手:“如果真要大人幫忙我一定不客氣,不過這次不用大人出手,心意拜領。”
雖然明知道不該過問,但事關重大,劉太守還是忍不住試探著問道:“番子兵分兩路,用心歹毒…”
宋陽知道他想問什么,不等說完就如實應道:“我請鄭紀帶著他的本部人馬去攔截了,其他人都和我一起留在青陽,助太守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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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小捕剛才參與會議,有關事情都聽了個明明白白,現在假裝明白人,接口道:“蟬夜叉是精兵,擅守但更擅襲,把他們留在城里本就有些浪費,派出去狙擊敵騎最好不過;至于山溪蠻、石頭佬這些健力戰士,城頭廝殺時更顯威力,有他們坐鎮,再會同城內萬余守備,就算番子的騎兵是聲東擊西,跑到半路再掉回頭來攻打青陽,咱們也盡可穩穩守住。”
公主殿下煞有介事,把剛剛從阿難金馬那里聽來的道理幾乎原封不動地搬出來,之后還嫌不過癮,又繼續道:“再說我們那支猛禽隊伍,它們是對付騎兵的利器沒錯,但截殺之戰,有跋涉、有追蹤、有遭遇有設伏、有佯攻也有假退,林林總總各種情況都可能發生,固然需要主將有臨時應變、依情定奪之才,也要士兵們紀律嚴明、調度有序才好。兇禽沖陣沒問題,可是終歸難脫野獸的性子,要指揮它們頻繁調動怕是不易,不適合參與截殺番兵。何況,把它們留下來還有個大好處:萬一敵人攻勢兇猛、城頭吃盡的時候,大可放它們去逆襲敵陣,誰敢正面攫其鋒銳?即刻便能截斷番子的攻勢。”
任小捕講得頭頭是道,劉厚滿臉欽佩、連連點頭附和、褒贊,也不知道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太守大人現在知道宋陽和蠻人主力都會留下來繼續守城就足夠了,至于燕子坪的安危存亡,他沒心思也沒資格去理會。
但葛司馬是個認死理的人,既然話題已經開了頭,老頭子就想問個清楚明白,皺眉道:“就是不知道…萬一番子騎兵不是佯攻,狗賊們真要決意搗毀燕子坪的話…只憑鄭將軍,能不能擋得住那么多的敵人。”
話說完,葛司馬又怕侯爺、公主以為自己是小看了他們家里的精兵,又趕忙補充:“鄭將軍麾下兵馬冠絕天下,此事毋庸置疑,可畢竟敵人數倍于我,相差實在太過懸殊。”
宋陽笑了笑正想開口,忽然余光瞥見小捕正眼巴巴的望向自己,差不多表情宋陽以前從齊尚臉上常見:齊老大想說話又找不到插嘴機會的時候…
宋陽趕緊閉嘴。
任小捕覺得葛司馬這一問非得由她來回答不可,因為就在剛才她還向阿難金馬問過這件事,得了宋陽的示意后她喜滋滋開口:“的確是相差懸殊,不過要看怎么算了。”
葛司馬躬身:“請公主殿下指點。”
“番子騎兵三萬多,蟬夜叉現在不足七千,五倍多的差距,人數上差得遠了,沒什么可說的。但是…”任小捕語氣轉折,繼續顯擺著剛學來的本事:“打仗比的可不光是人多,常春侯敢派蟬夜叉出戰,自然有所依仗:番子新敗、大敗,單以騎兵而論,城前一戰,他們折損了超過六成。”
上次大敗,番子的可戰之兵還剩六萬,可則其中有兩萬多士兵沒了馬匹,變成了步兵,騎兵只剩到原來的不到四成。待葛司馬點頭后,小捕借著向下說道:“從十萬變成三萬多,以建制而論,不知多少隊多少營都被打爛了、打殘了,番子想要再戰,非得重新編營不可。”
原來的一個千人大隊,現在還剩四百人,這四百人并非四個百人隊,而是十支三五十人不等的隊伍,想要重新凝聚戰力、再次作戰,就要進行混編:取消‘重殘’隊伍的番號,再把散兵補充到‘輕傷’的隊伍中。
“由此麻煩就來了,以前一支軍里,大家同吃同睡、同苦同樂、一起訓練一起打仗,士兵周圍都是自己的朋友、同伴,作戰時可以互相依賴甚至性命相托;可如今身邊盡是不認識的人,說不定連長官都是陌生人了,這讓士兵心里如何能夠踏實?讓他們在打仗時,如何能不暗藏了一份隨時準備自己逃命的念頭?又如何能竭盡全力殺敵?戰事若能順利進行還好,只要被滋擾幾次、小小的打擊幾回,很快就會心慌了…重編后雖然看上去還是一支完整的千人隊,不過戰力上,真心和原來沒得比了。這還只是一支隊伍,若再站得高些來看,番子的隊伍與隊伍、大營與大營之間,又何嘗不是一樣的道理?”
“同樣的三萬多人,新敗重編的隊伍嘿,差得遠了。”任小捕似模似樣的微笑,搖頭:“何況幾天前剛大敗過一次,敵人不止損兵折將,還被打滅了氣勢、重挫了士氣、丟失了大批補給輜重;何況他們深入后方,對地勢的依仗僅在于手中的軍圖;何況天氣漸漸炎熱、大雨小雨不斷,西番能適應么?”
三個‘何況’之后,玄機公主殿下又把話鋒一轉,兜回到最初的‘相差懸殊’:“比人數,蟬夜叉不如番子,相差懸殊;但是比戰力、比素養、比士氣、比地利、比天時,我們樣樣遠勝,番子又何嘗不是比我們相差懸殊。這一仗完全能打,也完全可能打贏,葛大人放心吧。”
話說完,小捕端起了一杯茶擋住臉,然后…笑,忍不住控制不了的笑,打從心眼里泛起的舒坦,怎么就那么開心喲。
這些都算不得太深刻的道理,但是能從一個公主口中說出來,也當真不是件容易事,劉太守少不得又是一場夸贊,葛司馬也跟著連連點頭,看樣子他是心悅誠服了,不過沒想到等太守的贊美之詞說完,老頭子又煞風景地補充了句:“總之…還是要小心,燕子坪事關重大,實在不容有失。”
小捕眨眼睛,用兵的道理、打仗的依據她都擺開揉碎地講明白了,葛司馬又來了這么一句,公主不知道該說點啥了。
宋陽應道:“司馬大人不用擔心的,鄭紀領下的軍令很明白,能截殺了番子最好,若真攔不住就算了。”
葛司馬一愣,不明白宋陽的‘攔不住就算了’是啥意思。
這個時候一直沒做聲的任初榕輕輕開口,接過了話題,對劉、葛二人道:“封邑中所有的武裝都隨我們增援青陽,燕子坪由此空虛不設防,可能會遭到番子的繞城突襲,是早在意料中的事情。”
郡主的話很明白了:宋陽既然決定來青陽,就已經打定主意棄守燕子坪了。
“封邑一定會毀在番子手中,不過大好地方,就被三萬多敗兵給糟蹋了我不甘心,這才請鄭紀出兵狙擊,蟬夜叉能勝最好,真要攔不住也沒關系,關鍵是蟬夜叉別有重大傷亡。”宋陽最后又解釋了句,笑呵呵地不再說話了。
劉太守和葛司馬對望了一眼,拋開妙香吉祥地不談,天下皆知燕子坪是常春侯的家鄉,他這次真能舍了家園么?而更讓兩位大人摸不清頭腦的,是宋陽說的那句‘大好地方,就被三萬多敗兵給糟蹋了’,空城荒地,被誰毀掉重要么?
不過眼看著宋陽無意再解釋,劉、葛也不敢再多問,又匯報了些城防、援兵之類的軍情后就此告退。
當天晚上,蟬夜叉傾巢而出,追隨自家主將東出青陽,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二天青陽平安無事,再轉過天來的上午,番子那‘由騎改步’的兩萬余眾抵達城下,隨后幾天里他們扎穩營盤忙碌不休,從附近砍伐樹木制造云梯門錘、采集沙土裝填沙袋,為攻城做諸般準備。
太守聽了宋陽的吩咐,不理會他們,由著他們去準備。至于繞城殺奔燕子坪的敵軍和奉命去狙擊敵人的蟬夜叉,到現在也沒太多消息,只聽說雙方已經接過了幾仗,但具體情形不明。
自番兵現身第四天開始,對方終于開始攻城,這次他們手上沒了火油,只能用那些常規戰法。要知道現在城內,青陽本地守備、收攏來的散兵游勇、請調來的援兵和以前駐守燕子坪的兵馬,只南理軍人就超過萬人,再加上封邑中的‘野人和猛獸’,實力著實雄厚,守城方比起攻城的還強得多,番子能占便宜倒奇怪了,敵人發動幾次攻勢就吃幾次大虧,兩天打下來番子吃足了苦頭,攻勢漸漸變弱,從發狠猛攻變成了不斷滋擾,看樣子應該是在等騎兵部的消息。
青陽方面仍是不予理會,不管是猛攻還是佯攻他們都一樣對待,反正只要看到敵人就毫不客氣…如此又過了七天,下午時分番子重新發動一次攻勢,宋陽和劉太守一起正在城頭督戰,本來守在驛站的羅冠忽然從城下上來,對他低聲說了句什么。
宋陽聞言面色驚愕:“當真?”
一旁劉太守心里有點發慌,不知這位大宗師是不是帶來了壞消息,但很快他就放下心來,因為羅冠笑了起來,對宋陽點頭道:“本來我們都不信,可軍報上說得明明白白,這次不由得大伙不佩服他們了。”
宋陽哈的一聲笑,轉回頭對劉太守道:“剛剛家里收到鄭紀傳報,蟬夜叉大捷…番子騎兵還沒看到封邑的影子,就被蟬夜叉殲滅了。”
劉太守也傻了,忍不住追問道:“全殲?”
七千對四萬,即便小捕的分析很透徹,這一仗有的打,在大伙看來‘打勝’的概念也不過是成功攔下、逼退敵人,讓他們不能去占領封邑,可誰也沒想到、更不敢想的,蟬夜叉竟把這支敵兵給吞掉了!
宋陽的笑聲響亮,跑跳著下城,不久之后青陽城中號角連綿,最近今天一直‘游手好閑’的山溪蠻、石頭佬等封邑各武裝迅速集結,旋即城門大開,劉家軍一馬當先,各部武裝緊隨其后,虎狼之師,洪水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