蹚進花海,感覺似乎還不錯。
其實腳下依舊是堅實泥土,花徑則柔然且脆弱,一路奔馳過去,單就腳下的感覺而言,和剛才在斑駁草原上奔跑也沒什么兩樣。可是心情卻略有不同…人人都有愛美之心,明明是柔弱小花,偏偏湊出一座浩瀚汪洋,瑰麗壯美到難以言喻,能踏足這樣一副美景之內,先前受的苦盡數值得了。
心情使然,感覺美妙,越跑也就越精神。
人人面帶笑意,就連老丞相和大宗師也不例外,宋陽也覺得身心舒暢,但舒暢之余他又犯了疑心病,眼看著同伴都在笑,他害怕這些花會有什么古怪,會讓人精神異常過度興奮…不過興奮的確,可過度不存,不知名的花兒再平常不過,對人毫無傷害,大家的高興源自景色壯美自、心曠神怡,是最最單純、也是最最正常的反應。
進入花海時已近傍晚,跑不多久便到了黃昏時分,斜陽晚照中,淡淡的赤色光芒不止暈染了小半天空,也把花海鑲嵌上了蒙蒙殷紅,美景更盛所以心情也就更加愜意,齊尚轉回頭,對背后背著的阿伊果笑道:“瑤家仙子趴穩了,小的亮一手絕技給您瞧瞧。”
阿伊果眉飛色舞:“瑤家仙子這個稱呼要得!”
齊尚則深深吸了一口氣,身形忽地一變,向前的勢子陡然加快!
之前他一直在飛奔、縱躍,而此刻隨著身法改換,變成了在花叢中飛掠,在場的行家不少,都知道他施展的就是所謂‘草上飛’的功夫,速度一下子能提高不少,對內勁消耗極大,不適合長途奔跑,但是拿出來偶爾刷個帥總是無妨的。
齊尚是個高大漢子,身形比例勻稱,長相也著實不俗,此刻在花叢中飛掠滑行,衣衫迎風獵獵,再配襯上周遭美景,實實在在顯出一份灑脫飄逸來。
宋陽、小婉這些好熱鬧的,大笑同時響亮喝彩,就連一貫看不上齊老大的右丞相,此刻也呵呵地笑了兩聲。
齊尚這個人,從心機、膽識到身手再到江湖經驗都是上品,而真正難得的,是他的‘插科打諢’,在燕國黑道上有自己的名號地位、見慣無數大場面、且發了財有了家底之人,又有幾個能為了博朋友開心一笑就甘心去做小丑?
齊尚就能。
這其中談不到巴結,更不存利用。打架的時候拔刀子沖在最前,無聊的時候只求同伴都能開心的人,齊老大。
聽到喝彩,齊尚更精神了,身法發揮到極致,超出眾人遠遠滑在最前,放聲笑道:“這是雕蟲小技,更絕的還在后面,諸位上眼…艸…”
隨著比驚呼更驚呼的喝罵,齊尚背著阿伊果,‘嗖’地一聲…不見了。
真正的‘不見了’,正急掠向前的白凈漢子,就在毫無征兆之間憑空消失。余人全部大吃一驚,宋陽和羅冠顧不得放下身后背負之人,同時發動身法向著出事地方急追而去。
從齊尚消失到他們沖上去前后連三個呼吸的功夫都不到,可還不等靠近,齊尚的聲音就再度響起,疾呼道:“都止步!”
宋陽和羅冠立刻占住腳步,兩個人同時開口,宋陽問道:“你怎樣?”羅冠則聲音帶笑:“你掉溝里了?”
大活人平白不見,也只能是腳下出了問題,不過羅冠問過之后,自己也皺了下眉頭。
黃花長得茂密,密密麻麻地把地面盡數遮擋住,要是地上有什么小溝小坎、不小心絆一下倒是極有可能,但無論如何也不會有能把人陷落的大坑…要知道,黃花都是平齊的尺余高矮,如果地上有大坑,‘花海’也應該隨著地勢變化有所起伏才對。,可是現在他們靠得更近了些,眼前花海依舊,和別處全無絲毫區別。
齊尚的聲音就在不遠處,分不清是懊惱還是心有余悸,回應了句:“這花古怪得很。”說話時,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很快,一個腦袋鉆出花叢,齊尚咧嘴向著同伴笑了笑,繼而‘越升越高’,背著阿伊果一起攀爬回地面。
大伙見他們無事,人人放松下來,齊尚卻顧不得多說什么,把黑口瑤放下來,自己蹲在地上,一邊摸索著,一邊繼續道:“前面…前面是空的。”
小婉一時難解其意,甕聲問道:“什么空的?”
阿伊果也不閑著,應了聲:“這些花不是一樣的高矮…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平齊,明白咯?”說話時,她的手腕抖了幾抖,把一只類似‘飛虎爪’的索結暗器收了回來。
這個時候齊尚彎著腰站起來,伸手盡量前探,在雙腳不動的前提下,夠到了前面最遠的一只黃花,隨即用力猛向上拉…直到此刻,一行人終于恍然大悟,總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齊尚夠到的花,看上去和其他的花一樣高矮,可隨著他向上猛拽,花莖暴露于視線,竟是出奇的長,齊尚雙臂來回倒換,連拽了七八輪,拉出的花莖至少也有兩三丈長了,但還遠遠不見盡頭!
只是花莖,未見花根。
事情再明白不過了,前面真有一座深坑,被花海遮掩不可見。而黃花是異種,把地平面當成了‘標尺’,無論扎根處的深淺,它就只長出地平面一尺多些。不難想象的,同一枝花,栽在平地上,它長一尺高的花莖;如果栽在一個兩丈深的坑中,它就會長兩丈零一尺的花莖,仍是只高出地平一尺。
是以,無論地面有什么變化,花海從外面望過去都是‘一馬平川’,若非黃花古怪大大有違常識,以齊尚的機靈勁也不會中招,一頭栽進溝里。
莫說宋陽這些外鄉人,就是小古這個草原通,對這種怪花從未聽說過。
瓷娃娃忽然笑了。剛才齊尚雜耍似的賣弄輕功時,謝孜濯也隨著大家一起笑,不過和以前的笑容一樣,只是覺得應該笑、所以笑,并無快樂可言。
可現在她真的笑,的確好笑,瓷娃娃都捂住了肚子。其他人也是越想越覺得好笑,小婉的豪邁大笑尤其響亮,震得花叢都簌簌發顫。
齊尚沒事,有驚無險,就是被嚇了一跳,也跟著大家一起笑,好像剛才掉坑里的另有其人似的。
開心了好一陣,羅冠問道:“下面有多深?”
不料齊尚卻搖了搖頭,他沒摔到底…當時齊尚飛掠中腳下一空一頭栽了下去,周圍花梗全不受力,根本阻不住他下墜的勢子,還是被他背在身后的阿伊果反應了得,抖手放出了飛爪抓住地面,這才吊住了他倆。
黑口瑤一脈精擅巫蠱,但武功大都稀松平常,他們在山中過活,常常要登崖采藥下窟捉蟲,靠得就是這種飛爪,人人都能耍得一手好飛爪。
當時事出突然,不過齊尚心神未亂,停止下墜后立刻出聲警告同伴止步,不用過來相救,以免再有人會重蹈他的覆轍,畢竟這種花太古怪、太迷惑人。
大概說過經過后,齊尚望向宋陽,語氣挺客氣:“侯爺,我這人不太會講話,輕了重了您多擔待…您沖來救我,這份擔心之義、救援之恩,我打從心眼里感激著,可您莫忘了,您身后還背著我家小姐,小姐她不諳武功,身體也不是很好,您帶著她一起冒險,這個…這個有些不妥的。更何況要救的那個人還是我,要是因為我,讓小姐稍有損失,姓齊的真就死都比不上眼睛了。”
宋陽呵呵一笑,點頭應道:“下次我會注意。”
齊尚笑容變得輕松了:“我也知道自己有些矯情了,這些話說得也不夠意思、不近人情,不過是真心話,你莫見怪。”
宋陽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因為黃花古怪,所以花海也不如眾人想象中的那么平坦,誰也不知道下面的地勢如何,這一來行走也會變得艱難了許多,但是還等不到宋陽等人為了后面的路程擔憂,眼前就冒出個麻煩:齊尚摔下去的地方不是個普通的坑,而是一座大坑、大到眾人一時間都探尋不出它的邊際。
一行人以齊尚跌落之處為心,分成兩隊,背向橫向而行,小心探索著以求能夠找到邊緣繞行而過,可是兩隊人相距數里后深坑依舊…好像是一座深溝,橫亙于眾人面前,它究竟有多長誰也不知道。
探索不久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大家漸漸失去耐心,照這個樣子摸索下去,不等找出深溝盡頭,追兵就趕上來了。
兩隊人重新匯合,宋陽指了指身前被花海覆蓋的深溝:“探底吧!”
既然繞不過去就只好穿行了,總不能停在這里等死。
到了現在誰也不敢在大意,這么長的一道溝已經不能再喚作‘溝’了,干脆是條裂谷,具體它有多深,下面會有什么誰都說不好。
幾個人商量片刻,由羅冠帶著齊尚、巴夏先下去探底,宋陽本來也想下去,但上面總得有人做主,羅冠又不肯和他換,他也就不再爭,只囑咐了一句:“多小心。”
裂谷邊緣直上直下,但崖壁并不算光滑,難不住武功好手,齊尚巴夏下攀的姿勢異常古怪,旁人都是頭上腳下,他倆卻截然相反,用猛虎下山的勢子,小心翼翼爬了下去,羅冠則輕松得多,好像一只壁虎一般,速度奇快地‘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