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獵鷹捕殺信雀、窺探敵情、追蹤要犯,是犬戎官家的得意手段。為了防止獨家絕技被敵人偷學了去,犬戎訓練獵鷹的方法嚴格保密。當年老古活著的時候,曾一度想把這個法門偷出來,如果能成功,謝大人拿去上報睛城,一定是大功一件,老古想以此來報謝胖子的大恩,可惜,直到老古死的時候也沒能成功。
空中的獵鷹都來自犬戎官府,普通的牧民或者獵人,根本不會訓練出如此靈瑞的畜生。
另外據小古所知,用來‘充軍’的鷹隼,全都是名貴的異種,數量有限,而且訓練過程中花費多多,‘造價’昂貴,草原上一般的城邑,連守軍帶城主加在一起,能分到五六只就不錯了,像他們昨晚投宿的那種小城,官家豢養的獵鷹,至多不會超過三頭。
至于犬戎的各個大營軍帳,一般是兩到三伍狼卒,得配一頭獵鷹。
可是昨天夜里,剛出城的時候羅冠就三箭射殺城外飛鷹,剛才更是一口氣殺了十幾頭,現在半空里有又一群飛過來…小古越說目光便越疑惑:“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怎么會有這么多‘庫薩’。”
犬戎語中管這種被當做‘軍器’的獵鷹叫做庫薩。
先后三批、加在一起幾十只庫薩,這還只是大家看到的,可想而知,在追捕犯人的時候,犬戎人會向各個方向都放飛獵鷹,如果算上他們沒看到、飛到其他方向去庫薩,豈不是有上百只之多。
班大人的聲音很平:“很難猜么?這附近駐有大軍,兵馬多,庫薩自然會多。”
小古大搖其頭:“這里不是要沖重地,一向沒有什么兵馬駐扎的,怎么會突然冒出來大軍來?”
班大人冷曬:“你問我,我又去問誰。”
要是有辦法把天上的飛鷹引下來,就算數量再多十倍,宋陽也有把握把它們盡數毒殺,可是庫薩都經過嚴格訓練,即便再大的誘惑它們也不會低飛…正一籌莫展之際,高空里的庫薩突然盡數啼鳴起來!
小古更是大吃一驚,不止他,就連一貫平穩的班大人,此刻也狠狠地皺了下眉頭。
兩個人都了解庫薩,獵鷹追蹤逃犯時,一般都不會鳴叫出聲,除非兩種情況,一是發現了犯人蹤跡、附近又有同類時會叫上一聲半響,招呼下同類‘看下面,看下面’;另則是…它們在追蹤犯人時,發現地面有自己家的隊伍趕來,便會同時振聲發吼,大概的意思估計是:在這里,在這里。
此刻所有庫薩都在拼命長啼,落在小古、老班兩人眼中,事情也就再明顯不過,正有犬戎騎兵飛奔趕來,至少狼卒已經進入了庫薩的視野,距離大家不遠。
小婉驚怒交加,瞪著小古道:“怎么會真么快就追來,不是說要獵鷹之后,要一兩個時辰才有追兵趕到么?”
一連串的事情都匪夷所思,小古的腦子早都亂成了一團,哪還回答的上來,班大人仍是冷靜的:“運氣不好吧!”
班大人這一輩子的大官不是白當的,從‘庫薩’到追兵,前后幾樁可疑連在一起,事情便豁然開朗,最近犬戎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在一座無關緊要的小城周邊,調運來大隊軍馬;宋陽一行入駐小城,身份被泄露之后逃走,城中官員不止自己追趕,還傳書附近軍馬,請大家一起堵截;附近各個大營接到傳書,放出庫薩追蹤敵人同時,也出兵搜索;剛剛羅冠射殺的庫薩是出自‘甲大營’,現在頭頂盤旋獵鷹,就當它們來自‘乙大營’,而即將趕來的狼卒,則是剛巧就在不遠處的丙大營派出的搜索隊伍…碰上的。
就如老頭子所說的那樣:運氣不好!
雙方距離不遠不近,至少以羅冠的五感,還沒能察覺對方的動靜,本來偌大一片草原,對方也未必就能找到他們,可是因為頭頂獵鷹的存在、指引,事情完全變了個樣子。
空中庫薩飛得有些分散,羅冠又只剩五支利矢,不足以再射殺它們。大宗師仍是氣定神閑,回頭看了看宋陽,問道:“還能打么?”
后者呵呵一笑,只揚眉不說話,不用說話。
羅冠點了點頭,余者立刻散入草叢,各持兵刃在手開始靜靜等待、準備打上一場遭遇戰,在場之人多半都是‘活閻王’,光跑不打可不是他們的做派…可一盞茶的功夫過后,羅冠的臉色遽然一變,翻手把長弓負到背后,轉回頭對同伴低聲喝道:“快跑!”
不打是因為沒得打。
本以為來得不過是小股的搜索隊伍,充其量一個中伍,可是待對方稍稍接近,奔馳中的動靜傳來,羅冠就發覺自己猜錯了。
五感的探查清清楚楚,沒有萬馬奔馳,絕出不來那樣的動靜!
一萬騎兵殺到?宋陽一行的實力再翻十倍也沒有絲毫勝算。
眾人二話不說,跳起來就跑!
戰馬跑不過這伙‘飛賊’,但飛賊也跑不過天上的庫薩,宋陽等人甩不開獵鷹,狼卒則靠著獵鷹的指引緊追不輟…以前宋陽無法想象的,在‘千年前’的時候,超越視距的追殺、逃命,真真切切地就發生在草原、發生在自己身上。
逃亡才剛剛開始。
跑了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空中的鷹群忽然又聒噪起來,本來讓人心中豪情升騰的獵獵長鳴,此刻聽在耳中卻只有無盡煩躁,阿伊果怒道:“它們又叫個爪子!”
小古咬著牙應道:“它們又見到自己人了。”
身后追兵仍在,遠處又有一路追兵出現?阿伊果趕忙追問:“哪個方向?”
沒人能回答的問題,羅冠一揮手,所有人占住腳步…第二路狼卒的方向不明,大家要繼續向前跑,說不定就會迎頭撞上他們,那時誰也別想活了。不得已之下眾人暫停,羅冠摒心靜氣,全力調動五感,隨著對方的靠近,以求盡快查探到第二路追兵從哪里來。
論距離,第一路追兵肯定比這第二路更近些,所以還不等羅冠找探查清楚,眾人便隱隱感到地面開始顫抖,視線盡頭又沙塵飛騰…再過片刻,連隆隆的馬蹄聲都能聽得到了。
身后追兵的動靜越來越大,對羅冠的耳力也是個影響,由此大宗師的偵查變得更緩慢了。眾人圍在他身邊,緊緊握住手中兵刃,不知不覺中手心里已經盡是冷汗,沒人敢再出聲、催促,相反的,大家全都屏住呼吸,生怕再打擾大宗師。
小婉幾乎都能看出身后追兵的身影,由此她也恍然大悟,萬騎沒錯,但并非萬人而是一支大伍,三千狼騎。應該是得了城中傳報,知道‘逃犯’身手來了得,所以每一騎另帶了兩匹軍馬隨行。
這是真正急行軍的架勢,對方動用這樣的陣仗,也足見犬戎對漏網使團的重視了!
其實對宋陽等人而言,三千人和一萬人也實在沒什么區別,一旦落入敵陣,都是死路一條。
這個時候,羅冠終于伸手向著北方一指:“那里!”
齊尚反應奇快,口中呼應了一聲,掉站身形就往南跑,不過才剛剛邁步,羅冠就罵了聲:“糊涂,是往我指處逃!”
第一路追兵來自西南、第二路追兵來自東南,羅冠指出的北方,是大家應該逃跑的方向,齊尚會錯了意,還道他指的是第二路追兵來的方向,趕忙又掉頭,惶急逃命之中也不耽誤他‘嘿’了一聲,廢話道:“您老這算是指東打西不。”
羅冠不理他,待同伴一起轉向北方逃命之后,他摘下背后長弓,叱喝一聲,接連五箭向著靠近地追兵電射而去!依舊艷陽燦燦,隨著利矢射中目標,甲頂之力轟然綻放,碎肉與血雨夾雜、潑起,引得狼卒一陣驚呼。
追大宗師,是要死人的。
…一個時辰的急行,身后追兵已經消失在視線盡頭,不過所有人都明白,雖不可見,但他們仍在。不知什么時候,空中的鷹群數量激增,從十余頭變成了將近四十頭,在高空里不停穿梭盤旋,草原的湛湛晴空仿佛都被它們攪得烏煙瘴氣。
第三次,鷹群又開始吵鬧鳴叫。
羅冠沒什么表情,再度停下停下腳步仔細聆聽。
借著這個小小的空子,眾人也都勻上一口氣,稍作休息,班大人卻好像發現了什么,看著地面若有所思。
一個時辰的全力奔馳,幾十里路跑下來,此間地貌悄然變化了些,長草漸漸稀疏,黃土塊塊裸露。看不多久,班大人的神情變得古怪了些,未防打擾羅冠,他拉著小古向一旁走開幾步,輕聲問:“這里的草呢?我記得此間應該還是草原才對。”
小古緊張、疲憊,這個時候說說話,分散些精神無疑是最好的放松辦法:“您老來這里的時候,最少也是十幾年前了吧?”
班大人搖了搖頭,皺眉思索片刻,語氣遲疑:“三十年…吧。”有些事情過了太久,難免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當年班大人出訪回鶻時,曾到過這一帶,那時此間綠草豐茂,碧波無盡直連天邊,那是現在光禿禿的樣子。
但二十年前,回鶻與犬戎爆發一場大戰,大漠戰士攻破了邊關,一支先鋒隊伍深入到此,但因地理不熟,意外侵入一只規模空前狼群領地,時值秋末,正是餓狼儲膘蓄食、最最貪吃的時候,幾經試探后終于發起猛攻。
回鶻戰士勇猛,狼群窮兇極惡,血腥惡戰之后兩敗俱傷,狼群被徹底剿滅,但數千回鶻先遣也所剩無幾。
犬戎人奉狼為圣物,無論牧民還是草原騎兵,平時都不會去冒犯狼群的領地,對個別流竄的餓狼,只要它不主動傷人也是能放就放,這一下回鶻傷到了他們的圖騰,犬戎狼卒在后來的惡戰中個個奮勇,很快又進入寒冬,草原上冬天比著高原也毫不遜色,回鶻只得撤回大軍…那場惡戰之后,附近的草場就漸漸沙化,犬戎人覺得是狼神收到驚擾,不再護佑這片地方,曾經還有不少薩滿來此祈禱、祭拜,以期重獲狼神眷顧,不過都沒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