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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亡國 放火的計劃,現在還處在‘案頭’階段,不需要宋陽做什么,阿伊果去‘主持’就足夠了,妖星和逆賊,合作起來倒也算默契。
等阿伊果等人離開后,屋里總算清靜下來,宋陽給自己煎服了傷藥,翻身上床把腦袋枕在雙手上,開始靜心思索蘇杭帶給他的消息…
傷藥有安神作用,從南理趕來睛城一路車馬勞頓、抵達驛館后幾乎沒有過片刻的清閑…宋陽的精神異常困頓,在勉強理出些頭緒之后,就再也堅持不住,沉沉睡去了。所幸,這一夜沒人再從窗外拉弓對著他的頭,宋陽睡了個安穩覺。
但是才剛剛四更天,四國驛館所在的大街忽然喧鬧了起來。燕宮太監、燕國禮部官員帶領大群仆役,直接進入驛館,幫今日所有入宮之人梳洗準備。
仆役們燒開熱水,注入浴桶,或使節、或赴擂奇士,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入宮之前都必須先行沐浴,且入浴時有專門的燕宮仆從‘服侍’,或者說是監視。至于蕭琪、南榮這些女賓,燕國提前想得周到,派了婢女過來。
沐浴之后,一律換著燕人帶來的衣衫、鞋帽。這些衣服的款式、大小都和使節們原先準備的覲見服裝一模一樣,只不過是燕人另外給他們多做出來的一身衣服。南理使團剛到睛城的時候,就有燕吏來說過此事,同時取走了眾人的‘朝服’比對去裁剪,只是宋陽那時候忙東忙西,不知道罷了。
燕國的古怪規矩看著古怪,但宋陽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這一套程序下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藏毒入宮了。
不久后晨鐘悠揚傳遍睛城,各國驛館都忙碌已畢,所有入宮者蹬車,由太監引領著浩浩蕩蕩去往皇宮,等他們抵達宮殿門前,另有一番仔細搜查。
皇城正前,一座高臺聳立,排樓上高懸巨匾,三個燙金大字龍飛鳳舞:天,一品。
這就是中土四方矚目的一品擂了。睛城百姓天不亮就從四面八方聚攏而至,擠在官家指定的區域里,人頭攢動萬眾期待,苦等大戲開鑼,現在還沒人知道,這番等待的興奮,早都被打了水漂…
辰時正半,燕宮之內層層喧喝,著四國來使入宮覲見。不論強弱,哪一國入宮的,都只有十一個人,一位帶隊主官、十位赴擂高手。面見燕帝,繁文縟節幾乎無盡無休,比著當初鳳凰城見駕豐隆要繁瑣出十倍,景泰高高在上,真龍冠上旒珠低垂,半遮圣顏,看不太出表情。
宋陽不矯情,站在隊列里,隨著同伴一起行禮,每有機會都會揚起目光望向景泰。
便是此人了。
他和國師‘合謀’,殺了自己一次、殺了尤離一次。不同只是自己還未死,親人卻撒手人寰在前、尸身被褻瀆在后。
便是此人了。
只可惜另一個不在。隆重國事,燕國諸位大員皆在金殿列位,唯獨國師不在…
行禮過后,宋陽等赴擂選手退列一旁,四國使者分別上前宣唱國書,景泰一一回應,帝王辭駢四儷六,華麗而晦澀,倒有一大半宋陽都聽不懂。前前后后耗去一個多時辰,諸般虛假言辭、禮儀終于結束,坐在龍椅上的景泰似乎也松了口氣,目光掠過三座強國,直接落在南理人的隊列里,再開口時也摒棄了深晦詞調,直白問道:“朕聽說,南理赴擂奇士,都不是武士?”
胡大人早都想好了解釋說辭,踏上一步正欲說話,景泰卻不容他開口,揮手笑道:“文字功夫,解讀無聊,不用解釋了,胡大人給朕說說,你這些南理奇士都有什么本領?”
胡大人指點本國奇士,一一介紹,景泰偶爾插口問上兩句,南理選來的這十個人,都有真才實學在身,回答得即便不算精彩絕艷,但至少也中規中矩。值得一提的是,當胡大人介紹到火道人的時候,他只說火道人的第一重本領‘能把普通一把火變成熾烈白焰、溫度陡升,于冶煉一道大有補益’,而對火道人第二重‘會放大火’的本領,他卻只字未提。
火道人如釋重負,宋陽也低著頭笑了下。胡大人受命出使,可不是豐隆帝的盲目信任,南理朝廷雖小,但聰明人絕不少,不過論起最聰明的那幾個,其中一定會有胡大人的位置。
火道人之后排著的就是蕭琪了,這次還不等胡大人開口介紹,景泰就問道:“相馬蕭琪?朕聽說過你,從南理選出一匹龍駒,馳騁而來一路威風,可惜,尚未跑到睛城它就完了,死在了十停。”
蕭琪咬牙,卻不敢多說什么,默默退回了隊伍。
胡大人則恭敬道:“陛下圣明,那又哪是什么龍駒,不過是匹駑馬罷了,到了十停就再堅持不住,拜貴國將軍厚賜,得了個安樂,算是它的造化。”
居弱之詞讓人氣餒,而胡大人又點向了排在蕭琪身旁的二傻:“他的本領是馴鳥,無論靈雀還是鷹隼,都臣服于他的一聲口哨,為朝見陛下,特意選了一頭我南理的特產大禽,高逾丈八、重逾千斤,爪碎鋼甲如敗絮、喙破青石如粗瓷。這頭大鳥初到貴國,水土不服,抵達十停是也和那駑馬一樣奄奄一息…”
說到這里,胡大人停頓了片刻,沒再繼續講述,而是直接跳到了結語,對燕帝道:“托陛下洪福,如今那頭畜生總算恢復了回來,又復精神了。”
二傻眉頭大皺,不明白老丞相為啥編出個劉五差點死掉的故事來,可這大殿上的明白人都能聽出他的詞鋒…兇禽和駑馬在十停關都快死了,燕國將軍卻只敢殺馬,不敢傷大鳥。
胡大人罵得是燕人欺軟怕硬。
或許是場合特殊,燕帝并未大怒,目光直視胡大人,語氣清淡:“以前就只聽說過,南理左丞相生了副精明心竅,不想你還講得一口好聽故事。”
胡大人躬身、恭謹:“陛下謬贊,愧不敢當。”跟著起身,指向了下一個宋陽…待他介紹完,景泰臉上又浮起了笑意,顯得饒有興趣,直接問宋陽:“你懂強國之道?”
宋陽應是后,景泰點頭:“這門學問有趣得很,你能從南理萬里而來,想必是靠著‘強國’道理打動了豐隆吧,足見真才實學。”
跟著,也不用宋陽多說什么,景泰就繼續說了下去:“凡事都正逆兩道,有陽便有陰,你若精擅強國之道,也必會通曉亡國之道吧?”景泰的笑意愈發濃厚了:“朕想問問你,你的亡國之道是什么?南理的亡國之道在哪里?”
此言一出,胡大人勃然色變,轉目望向宋陽,眼神犀利,示意他千萬不可太‘軟’。可南理宮中應變奇快、紅城邊關性子狠辣的宋陽讓胡大人失望了,這次他沒了脾氣,只是躬身回應:“妄談此事殺頭重罪,小民不敢。”
景泰哈哈一笑,揮手道:“朕恕你無罪,說什么都恕你無罪,但說無妨。”
此刻就連一貫好脾氣的施蕭曉都皺起了眉頭。讓宋陽談論南理的亡國之道,已經是霸道欺人,現在又恕他無罪…宋陽是南理人、要說的是南理滅亡,就算治罪也是將來回國、由南理的官家、朝廷來辦差,哪容燕人恕罪?景泰狂妄了。
宋陽卻像個不知好歹的傻小子似的,得了燕帝的‘恕你無罪’之后,居然挺開心的樣子,轉回頭看了看同伴,目光里的意思再明白沒有:那我可就說了啊…胡大人不看他、蕭琪愁眉深鎖、倒是阿伊果沖他擠眉弄眼。
景泰呵呵笑道:“要你說你就說,不用看這個看那個,需記得,此間是朕的皇宮,你只要聽朕號令便可。還有,賜你殿上昂首,不用再低著頭講話了,朕看不到你的臉。”
宋陽直起了腰板,這一次沒再猶豫,連想都不想,直接開口:“亡國之道千千萬萬,但要亡得最快、最徹底、最沒有翻身之日,便只有一個途徑。”
景泰開心:“說!”
“南理偏居南理一隅,西有吐蕃虎臥、北有陛下的大燕雄踞,南理國力比起兩座鄰國,要遜色得多…而吐蕃和大燕相較,大燕又要更勝一籌。其實不止吐蕃,中土五國之中,大燕為魁。”宋陽突然岔開了話題,一個勁地夸贊大燕。
談論到別國,其他三國使官毫不掩飾不滿,幾乎冷冷地哼了一聲,景泰則笑道:“只說你們南理就好,不用扯上別國。”
宋陽搖頭:“非得扯上不可,否則南理亡得不夠快。”說著,他聲音也隨之響亮:“小民的亡國之道再簡單不過,就是雞蛋砸石頭!選那塊最強最硬的石頭…傾南理舉國之兵直出折橋關,北擊天下最強的大燕,憑小小南理,能有多少兵?能有多少餉?能打上幾場?能堅持上幾天?此役燕必勝、南理必敗,烽煙過處尸骸遍野,一場惡戰打下來,南理再無男丁,皇廷就此覆滅,銀糧消耗殆盡,從此永無翻身之日,南理亡得干干凈凈!”
說完,宋陽忽然笑了起來,胡大人也想笑,可他不敢,燕帝沒賜他說什么都無罪…按照這個混蛋主意,南理的確是亡得徹徹底底,但大燕呢?
南理再弱也是個國,中土五國的平衡,明明白白就有南理一份,若真有這樣的大戰,就算傷不到燕的根基,也能攪得他軍政大亂,而吐蕃、犬戎又哪會放過機會…
這一世的書詞學問,宋陽沒學會多少,但是宋陽會‘吵架’…你問我我的滅亡之道是什么?好吧,我的滅亡之道就是:跟你拼了!
有燕國重臣大步跨出,戳指指向宋陽,怒斥:“豎子狂言…”,有人挑頭,其他燕臣紛紛出聲怒斥,宋陽理都不理,只躬身對景泰道:“小民再謝陛下賜我放言而無罪。”說完,小步后退著,返回隊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