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花漸欲迷人眼,七位最普通不過的藥材,各自經過不同的炒制,再組合起來就會變成致命劇毒,其中也只有眼兒桐的飛絮不用煉化。
這劑致幻發瘋奇藥,在‘施展’中也有嚴格的順序,如果有人心甘情愿來試藥的話,宋陽會先讓此人在眼兒桐的飛絮氣味中待足三天以上;
三天后,對其散布經過秘制的‘紫欲尺’藥粉;
再之后便是亂石果、花荷根、漸寒衣,這三味藥彼此不分先后,但一定要在‘眼’、‘欲’之后。
最后播散迷方草籽和水人丹兩位藥。
這個順序決不能錯,宋陽金殿投毒的安排,也緊緊扣住了這個順序。
要先以‘眼’為引,這一點全不用說,初春時節,皇宮內外漫天飛絮,眼兒桐飛絮特有的香氣彌漫四處。鳳凰城獨有的景致、提神醒腦的氣息,南理引以為豪的風情,在用毒大家的眼中卻是黑白無常的拘命鎖。
煉制過的紫欲尺藥粉,被涂抹到南榮右荃的舞衣上,南榮先于洪、宋等人上殿,她的獻藝是舞蹈,身姿展開霓裳翻舞之際,藥粉隨之播散;
接下來的三味藥則由洪家兄弟帶到殿上,三兄弟在講學時都有甩肩揮袖的臭毛病,雖然不如南榮舞蹈動作大,但用來散毒已經足夠了;
最后則是宋陽藏在鞋底的‘迷’、‘人’,當時宋陽還忍不住想要笑,百歲夜里,謝胖子給他起的字就是‘迷人’,此刻他左腳‘迷’右腳‘人’,倒還真對上了字號。
劇毒聽起來匪夷所思,布下去更是麻煩無比,憑著宋陽自己做不來,這才找來南榮和洪家哥仨‘幫忙’。
等到宋陽面圣的時候,前面五味藥都已布撒完畢,只差宋陽自己控制的最后兩味藥粉。而他剛一上殿,皇帝就態度不善,責難‘大笑苦主像’,宋陽又哪還會有絲毫的猶豫,當即足下用力,把‘迷、人’散了出去,至此劇毒成形,除非及時施救否則大家就等著發瘋好了。
對用毒任初榕是完全的外行,但是在聽宋陽講解后,長出了一口氣:“這么復雜啊。你用毒兇猛得很。”
宋陽搖頭:“我倒更覺得,是舅舅在天有靈。”
尤太醫通曉毒方無數,宋陽學到的充其量兩三成,當初學到‘亂花’,僅僅因為宋陽覺得它名字不錯。
皇宮重地盤查森嚴,想要把毒藥灑在金鑾殿上絕不是件容易事,宋陽盤算過自己所有的用毒手段,有的味道無法消除,瞞不過身檢時靈犬嗅覺;有的彌散范圍太小,非得接近皇帝身前五丈才能生效;有的需要高溫加熱,難以實行,總之或多或少都有紕漏,就唯獨這道‘亂花漸欲迷人眼’,
仿佛就是給這次金殿選拔量身打造的一般。
最妙的、也最巧合的是,‘亂花’劇毒,必須要讓‘眼兒桐’的香氣彌漫開來才能生效,要是換個時節或者換個地點,宋陽哪有機會讓皇帝在飛絮香氣中浸染三天?
飛絮散起的初春,又剛好是飛絮最多的皇宮…適逢其會?還是冥冥巧合?
任初榕從不會去追究‘天意’這種無聊事,在她看來下毒就是下毒,區別僅只在于毒發、或者解救。沒再就此多說,她提出了第三個問題:“筱拂告訴我,除夕時你見到圣上了,為什么當時不毒?兩三個月后再發作的慢性毒藥,你不會沒有的。”
“家鄉有句老話:誰過年還不吃頓餃子啊。”宋陽笑了笑:“除夕夜,吃餃子,那么好的氣氛,下毒會煞風景的。”
這也能算理由么?任初榕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罵,最終苦笑著評了他兩個字:“任性!”為了給搶奪赴燕席位加一份保險,不惜毒翻一干南理最最重要的人物是‘任性’;早就打定主意下毒,卻因為‘煞風景’就放過最好的機會,更是‘任性’。
可歸根結底,宋陽還是成功把毒藥灑在了金鑾殿上。
該問的都已經問清楚了,任初榕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不再理會宋陽,而是瞇起了眼睛,不知在想什么,過了一會,郡主臉上漸漸顯出了幾分笑意。
宋陽看得挺好奇:“笑什么呢?”
“真正的聰明人啊,一般都不會太任性。”任初榕莫名其妙地說了句。
宋陽也笑了:“恩,我不算聰明人。”
“你不聰明?不聰明能把毒藥撒到金鑾殿上?”任初榕歪起了腦袋,笑瞇瞇地望著他,她這副樣子只有調皮活潑,哪像獨掌管紅波府內務的承郃郡主。
任初榕措辭片刻:“真正聰明人大都不會太任性;不過…任性的人其實也能很聰明。”說著,食指芊芊虛點宋陽:“你就是這樣了,任性在前,聰明在后。”
任性在前,聰明在后。
目標幾近瘋狂,實現時卻仔細謹慎,算計周到。
而且最最重要的,宋陽早在心中定計之前,就想好了解毒的辦法,任初榕不敢讓朝廷大亂,任初榕也的確有手段把解藥‘喂’給皇帝服下…對郡主的點評,宋陽搖頭而笑:“你倒騰繞口令呢?”
任初榕擺了擺手:“不耽擱了,我現在就走。”解毒只剩不到五天,時間不算充裕,任初榕找來一只匣子把十四瓶解藥小心翼翼地碼放整齊,一邊收拾著一邊說道:“假期二十余天,你應該回去燕子坪看看吧?筱拂那里我會去和她招呼一聲。”
宋陽道:“另外還有個事情,如果方便的話,想請你照顧下陳返。”
任初榕無所謂的表情:“小事一樁。”很快收拾妥當,她把匣子抱在懷里起身向外走去,快到門口時又停下了腳步,轉回頭對宋陽道:“跟你打個商量?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情,能不能提前找我合計下?挺想把你當個朋友的,落在你的算計里,心里不怎么得勁。”
宋陽點頭:“這次對不住的很,下次會小心的。”
任初榕笑了,眼睛瞇成了月牙兒,轉身而去…
郡主前腳剛走,二傻就風風火火地沖進來,臉上滿滿都是開心:“宋大人,宋大人,收拾好了沒!”
現在大伙都是‘謁者臺給事郎’,彼此要以大人相稱,劉二可是個講規矩的人。
小九從走廊另側過來,拿著戲文里的腔調插口:“劉大人稍等,小奴兒這就幫宋大人收拾行囊。”說著,笑嘻嘻地斂衽施禮,似模似樣。
一聲‘劉大人’,把二傻喊得心花怒放,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手捻須髯’哈哈大笑好,還是威嚴肅立不茍言笑好,結果劉大人左臉傻笑右臉僵硬,看上去好像馬上就要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