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陽還沒開口,小捕快就已經看不慣對方的輕蔑樣子了,搶著說道:“命案現場明明白白,十二個人被瞬間分尸,碎成上千塊,塊塊大小相同,天底下最好的廚子也分不了那么均勻!當真有這樣一件犀利機括,是你們自己見識短淺,不知道罷了。”
榮友全本來也微笑搖頭,覺得這是宋陽異想天開,杜撰出來的東西,如果真有這種東西,必會兇名卓著,他沒道理不知道。但接下來小捕快言之鑿鑿,好像確有其事,由此追問了句:“當真有這種奇事?能否請小差官帶我看一看現場,呵呵,不情之請,萬望成全。”
小捕快搖頭拒絕。榮友全轉目又去看宋陽,宋陽低著頭,目光在地面上來回踅摸,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榮友全見狀露出了個輕松笑容,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回頭對身后下屬打了個眼色,很快,跟在他身后的一個青年俯身蹲下,再站起來的時候手中多了一錠銀子:“咦,這里有十兩銀子,不知道失主…”
“我掉的、我掉的。”宋陽又賺十兩。小捕快臉色鐵青,斜忒著他:“你很有錢么?四處掉銀子!”
宋陽喜滋滋地收好銀子,對三個殺手的態度早就從燕子坪衙門差官變成了陰家棧店小二,伸手引客對著榮友全笑道:“反正路斷了,你們遠行辛苦,也就別急在這一時,在此處歇個腳,不過這里是陰家棧,不知幾位嫌不嫌晦氣。”跟著,把蠻子趕尸、深山設棧的緣由大概說了下。
榮友全臉上流露厭惡神情,江湖上行走之人,對這種喪氣地方都忌諱的很,生怕觸了霉頭,這個世界的風俗便是如此,與武功高低無關。但是為了核實是不是真有宋陽說的那件可怕利器,他還是勉強邁步。
小捕快大怒,伸手阻攔:“命案現場,官家封鎖,這里不是花鳥園子,閑雜人等…”話還沒說完,宋陽就搖頭打斷:“你糊涂,榮老爺幾人久歷江湖見聞廣博,說不定能識得那件兇器的出處,對破案大有幫助,平時想請都請不到,現在你還攔。”一邊說一邊伸手把小捕快拉到一旁,小捕快打算用擒拿手摔他,不過想了想,又忍住了。
榮友全對小捕快點頭道:“你放心,我只是看一看,絕不會擾亂現場,若僥幸有所發現,也絕不會隱瞞。”說完,帶領手下走入陰家棧,穿過前堂,正要進入兇屋,宋陽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問道:“榮老爺,你們身上帶干糧了么?嘿…要是有的話,我想討一些。”
臭氣熏天中,榮友全目露驚奇,回頭看了宋陽一眼,而后對著手下打了個手勢,一個青年從包裹中取出個油紙包遞過來,同時說:“今早出門時買的開花饅頭,味道還不錯,就是在這里…不知你吃不吃得下。”
宋陽吃不下,他也不是給自己討的,打開油紙包取出饅頭看了看,笑道:“看上去不錯!”跟著把油紙包遞給小捕快。
小捕快天生帶來的毛病,困了馬上就會睡著,一旦餓了就非得吃東西不可,否則饑火燒心,難受的程度遠勝常人,餓到現在已經幾次難過得干嘔了,油紙包遞過來,她眼神都變了,可饅頭也算‘賄賂’,她咬牙搖頭。
宋陽給她出主意:“那你掏錢買,把錢給榮老爺就能吃了。”
小捕快快哭了:“出門急,沒帶錢。”
宋陽咳了一聲,笑道:“那也無妨,我借給你,我有錢!”說完,從懷里摸索幾下,掏出來的不是剛賺得那兩錠銀子,而是幾枚銅板,遞到榮友全的手中:“這是他的饅頭錢,榮老爺一定收下。”
榮友全沒多廢話,收下了銅板,宋陽轉頭對小捕快露出了一個笑容:“快吃!”后者千辛萬苦才壓住打從心眼里冒出了的那聲歡呼,說了句‘回去后我還你’,取出饅頭張口就咬。
宋陽沒跟榮友全進屋,而是笑瞇瞇地看著小捕快:“好吃么?給我嘗嘗?一點就夠,我就嘗嘗味道。”
小捕快掰下一塊給他,后者嘗過后點頭:“不錯,噴噴香!”小捕快則懊惱嘀咕道:“鼻子不通,吃不出香味。”
她狼吞虎咽的時候,榮友全已經踏入兇屋。
借著燈火,四處噴濺的血漿、囫圇尸體的慘狀、死者生前的姿勢、還有墻上留下的無數刀痕,榮友全越看神情就越冷清,但目光卻截然相反,漸漸炙熱起來。再慘十倍的兇殺,榮友全也不當回事,讓他真正在意的是,宋陽說的全都是真的,天下竟有如此兇器!
一副可以隨身攜帶、在瞬間激射千百利刃,近距中幾乎無敵天下的機關,榮友全就算再愚鈍,他也能明白擁有這件武器對自己、對門閥意味著什么。他甚至在想,得到這副機關后,還可以試著拆解、復制…想著,榮友全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有些燥熱了。
宋陽跟在姓榮的身后,‘盡職盡責’、嘮嘮叨叨地介紹案情、解釋現場,而榮友全的神情,也完完全全落在了宋陽眼中。
又流連一陣,幾個人從兇屋回到前堂,小捕快已經三個饅頭下肚,正心滿意足地摸自己肚子,見他們出來開口問道:“有什么發現?”
榮友全搖頭反問:“兇手的下落,有線索么?”
饅頭付錢了,所以小捕快吃了人家的也不覺‘嘴短’,聞言撇嘴:“還指望你們能看出些端倪,沒想到卻反來問我們。”
榮友全身后的一個屬下冷聲開口:“兇手的線索,有便有、沒有就沒有,我家掌柜問什么你就說什么,一個小小官差…”
小捕快當場翻臉,宋陽‘收’了人家的好處,剛忙站出來打圓場,攔在小捕快身前,對榮友全笑道:“線索不多,但是待會倒是有個機會,說不定能夠找到兇手。”
一抹喜色從榮友全眼中一閃而沒,先回過頭叱喝屬下無禮,而后對小捕快笑道:“論到破案,官差捕快經驗豐富,我們這些人萬萬不及。但如果知道真兇下落,緝兇時的打打殺殺,我們或可出一份力,雖然這里是南理、我們是燕人,但‘見義勇為、拔刀相助’這八個字放到哪里都不會錯的。”
說完榮友全向后退開了一步,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了一雙清晰足印。說說笑笑中、不動聲色間,就能力透足底,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踩出半寸深印,這樣的本領拳碎大石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宋陽先驚后喜:“榮掌柜是真正高人!您老肯出手幫忙?”
說過的話,榮友全懶得去重復,徑自追問:“你說,待會會有個機會,是什么?”
“趕尸匠用來鎮尸的一味藥物,在丑時后、天亮前會散出特殊氣味,我的鼻子靈敏,或許有機會追下去,就像獵犬那樣。”宋陽摸著鼻子,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這番話基本屬實,只不過他藥味播散的時間向后推了一個時辰,從子時延到了丑時。另外,有關子淫盤對女子的‘淫’藥功效絕口未提。小捕快漫無心機,但也不是傻丫頭,聽出不對勁,也就知道宋陽另有安排,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言。
榮友全詫異而笑:“靠著鼻子追蹤,以前只聽說書先生講過,可沒真見過。”他的手下也懷疑追問:“小子,可別信口開河。”
宋陽望著對方應道:“你的行囊里有燒雞有鹵牛肉,只給我開花饅頭。”
那個青年目露驚奇,嘟囔道:“居然真長了個狗鼻子。”
榮友全和兩個手下對望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有機會,那件機括利器他們一定要搶到手的,反正今晚也去不了燕子坪,倒不妨跟著兩個小差官去追一追。至于此行的兇險,榮友全并沒想太多,只要能追上,對方在明、他在暗,還怕沒機會么。
一旁的宋陽神情輕松,如他所料,三個殺手對那件兇器動心了,這很好。
小捕快靠在陰家棧的大門口,張望下天色,回頭告訴宋陽:“子時剛過。”
宋陽應了一聲,翻出大把香燭,點燃,口中喃喃有詞,著實忙活了一會在停下來,回過頭對榮友全解釋道:“這么個時候、這樣一個地方,陰氣太重,燒些香燭求個平安,鄉下習俗,讓榮掌柜見笑了。”
榮友全在想那件機括,并沒在意宋陽的話,只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