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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弭人

  老謝已經出手,在酒席宴中、在百官面前,又哪容得丞相不接。眾官在弄清楚這份‘禮物’是什么之后,無論心中怎么想,臉上都做大喜之態,口中盡起恭賀之言,本就熱鬧的場面,又更加熾烈起來。

  酉時開始的酒宴,直到亥時過半才結束,眾官告辭而去,少不了又是一陣寒暄,別人都沒什么,唯獨尤太醫,走時一步三回頭,回望宋陽所在的方向,滿臉戀戀不舍…

  等一切都安穩下來,已經將近子時了,不過老謝卻沒走,始終耐心等在一旁,見付丞相終于忙活完了,他才走上前,并不以官職相稱,也不去拐彎抹角的措辭,直接道:“付老哥,我找你有事。”

  “剛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跟我來。”丞相拉起老謝的腕子,一路走向內堂,直接來到了宋陽的屋中,才繼續笑道:“本來想請你做這小子的干爹,他的字還沒取,就是一直等你來,沒想到你要當他的老丈人…哈哈,也好,不過他的字,還是要你來貫,這便請吧。”

  中土習俗,男子二十成年,是稱弱冠,才會貫字,不過倒不妨提前把‘字’擬好。

  宋陽被說話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前陣走了個瘦子,現在又來了個胖子。丞相老爹的話也讓他心里也著實有些納悶,自己倒的確沒有貫字,但是他以前聽‘家長’閑聊時,就知道丞相老爹早都給自己擬出了七八個‘字’,不過是還沒確定下到底要用哪一個。

  ‘等胖子來貫字’根本無從說起。

  丞相有自己的心思,姓謝的毒蛇性子,他再明白不過,而娃娃親的事情,也實在有些蹊蹺,他看不透眼前的事情,能做的就只有先用兒子來把雙方的關系再拉近些,這才有‘貫字’之事。

  跟著,丞相又望向幼子,也不管百日娃娃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繼續笑道:“你小子好福氣,做了大燕國有名的武學大家的女婿。將來學個一招半式,剛好來抵一抵咱們付家的酸文朽氣。”

  老謝呵呵一笑:“就我那兩下粗淺把式,您老還是別笑話我了!”很快,下人呈上筆墨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宋陽的‘字’,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丞相本來在笑著,但一看胖子擬出的字,神情當即一變,口中輕輕念道:“弭人?”

  消弭之弭。

  消弭之人。

  自己的四子,是不該活的人。

  宋陽只聽聲,看不到字,心里還在嘀咕著:宋陽宋迷人?這個字…胖子有文化么?

  老謝放下筆:“有件機密事,出得我的口,就只能進老哥的耳中。”

  丞相會意,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窗外、門口,幾道人影一閃而過…永遠隱在暗處的丞相近衛退散。

  老謝并不意外,神情依舊誠懇:“五月初七,國師夜觀天象,有‘天煞妖星’墜入燕國世間,轉世成人,長大后此人會誤世、亂國。當天夜里圣上召我入宮覲見。”

  說著,老謝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圣上問我:若今夜沒有嬰孩降生,它又如何轉世?”

  能做到丞相高位之人,從不會把人命放在眼里,可即便如此,在聽到老謝的轉述后,付大人的背脊上還是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當夜無人降生?殺盡當夜降生的嬰孩才對吧。

  大燕人口無數,一夜中添出的娃娃要以十萬計…

  老謝聲音不停:“圣上把這件重差交給了我。另外還要我謹記八個字:大燕皇帝,愛民如子!”

  一場屠戮,殺盡當夜降生的所有嬰孩,雖然駭人聽聞,但也不是什么難事,真正麻煩的地方只又兩處:一個不漏;另則不能宣揚,不能去調運州府官差。

  朝廷屠殺嬰兒,這件事情一旦泄露出去,非引起民變不可。

  而謝大人掌管的常廷衛有監國之責,下至村鄉縣鎮,上到京都朝堂,到處都有他們的暗探,這件‘當夜無人降生’的差事,既是他們的權責范圍,也只有他們才能辦得圓滿。

  殺戮在秘密中進行,若非姓謝的親口相告,即便丞相也不知道。

  謝大人挪開了目光,不再看丞相,而是盯住了桌子上的燭火:“五月初七當夜,圣上限我百日辦差…今天是最后一天,四公子則是最后一個。”

  付丞相神情平靜,看不出什么反應,床上的宋陽可嚇了個魂飛魄散。天煞妖星、五月初七、最后一個…老謝的話他聽得一字不落,當然明白對方要做什么。

  “老哥的酒宴,我來得這么晚,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說到這里,老謝突地話鋒一轉:“明天我會把小女送到府上,四公子在或不在,她都是付家的媳婦、付家的人。”

  付丞相緩而又緩地嘆了一口氣,總算明白了老謝‘訂親’的意思。

  論起勢力、地位,付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是老謝這條‘蛇’,也不敢妄動他的眷屬。可皇命難為,相爺的四公子生在五月初七夜里,此事滿朝皆知,就算老謝想偷偷放‘宋陽’一馬都不成。

  老謝不想因為‘皇命’得罪丞相,就把自己的小女兒‘送’給付家,這是來換、來還四公子的小命的。

  要殺宋陽的是皇帝;可老謝還是把自己的姑娘賠了過來。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于公于私,丞相都只有領情的份,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謝的目光終于從燭臺上挪移開來,望向躺在床上的宋陽:“這是個好孩子,你看他,好像聽得懂大人說話…眼睛這么亮,來回看著你我。”

  丞相一笑:“若真能聽得懂,他早該哇哇大哭了。”

  宋陽沒哭。

  丞相是他‘親’爹、是他活命的指望,所以就要扮可憐博同情?

  宋陽明白得很,那樣做沒用。‘斬殺妖星’這件事,往大處說,影響社稷安危;歸結到自己身上,就關乎付丞相對天子、對朝堂的忠心。做到丞相高位之人,哪會不懂得進退取舍,哪會為了一個剛剛百天的四兒子,去觸怒當今天子。

  大官父親不會保下自己,而憑著現在這副嬰兒身體,宋陽也什么都做不了。

  穿越重生之后,只過了一百天的好日子,斗大一個‘死’字就再度擺在眼前。命該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哭鬧。

  果然,事關幼子生死,付大人也只是淡淡道了句:“天下為重。”而后,又對老謝拱手一揖:“有勞了。”說完,都沒再去多看宋陽一眼,邁步離開。也許是‘虎毒不食子’,也許是怕惹來猜忌所以要避嫌,他把宋陽留給了老謝。

  可付丞相沒想到,他才剛剛走到門口,老謝突然滿是驚訝地‘咦’了一聲,跟著說道:“丞相請留步。”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指向了床上的宋陽。

  順著老謝的指點,付丞相回頭一看,也著實吃了一驚:剛剛還目光盎然、生機滿滿的幼子,此刻面色青灰,皮膚上光澤全無…四公子死了。

  老謝雙手一探,沉聲搖頭:“我還沒動手。”

  饒是兩位大人見多識廣,心思也都有些微亂,事情未免來得太古怪了些。片刻之后,付丞相面露苦笑:“天意吧,果然是個好孩子,生怕自己會讓父親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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