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澄望著和天水幾乎融為一色的帆影,久久站立不動。
李硯知他心思,說道,“墨紫姑娘乃當今奇女子,定會遇險轉安,逢兇化吉。元相不必掛慮。”
“你們當她是無所不能的奇女子,可在我眼里,她只是我想要捧在掌心里珍惜一生的人而已。”元澄慢慢收回視線,調轉頭來已是冷靜沉穩的面容,“李老,請各支隊伍的將領來見。不是有些人不服我嗎?是時候打個大勝仗了。”
李硯原本還擔憂元澄過于沉浸于兒女私情,忘了當務之急的情勢,這下才全然放了心,應聲去召集所有說得上話的人了。
十日后,墨紫跟著章慕的船進入陳州。
路上雖然遇到過官兵盤查,卻都用銀兩打發過去了。即使已經到了四面楚歌的境地,南德官和兵仍在受賄,自大以為老百姓不過是小打小鬧,而且信州陳州在朝廷軍的控制之下,放進一些可疑船只也不會影響大局。
“夫人,章先生求見。”侍女在外稟報。
那四十名女子,是元澄早在一年前就請雷震門為墨紫訓練的,武功不見得高,但都會拳腳功夫,力氣不比男人小多少,關鍵時候可以一擋。
至于章慕,眼睛貪色,膽子還不夠,又收了一箱銀子,所以上得船來,一日問一次好,其它時間也算安份。
“怎么又來了?”落英撇撇嘴。
阿月阿好立刻放下珠簾,站到武幽燕身后。
“可能快到秘密水道的入口了。”墨紫在地圖上打好標記,卷起來放在一邊,又攤開一張紙假意寫字。“請章先生進來。”
章慕一入艙房,照例往珠簾那邊描了描,然后臉上堆滿了笑,對墨紫作一淺揖,“夫人。今日午膳吃的醉蟹真是一絕啊。”
“章先生喜歡的話,今晚再讓師傅做就是了。”墨紫示意奉茶。廚師換過了,原來那位終于可以專心掌船。
“好是好。不過這頓晚飯得請廚子下船做了。”章慕喝口茶,清香四溢,這艘船上吃喝穿用都是他從未見過的好。此次給虎王帶回去這么一份大禮。自己一定能加官進爵了。
“哦。夜里就能抵達虎王據地?”墨紫笑,如她所料。
“夫人聰明。”章慕只覺眩迷,如此美人,嘖嘖,送嫁送嫁,送自己入虎口,恐怕虎王是不會放過的。要是虎王玩膩了,也許能給了他。可憐姓元的要戴綠帽。
“那我們可需要做什么準備?”墨紫雖然不會讀心。但每每看到章慕瞇眼流色的模樣,對前路就會多一分警惕。
“不用不用。”章慕嘿嘿奸笑,“只不過這條水路絕密。沒有虎王發話,我不敢隨意泄漏給別人。因此等一會兒要委屈夫人和你們的人在大艙集合,門窗閉緊,不得往外看。”
墨紫沉吟片刻,開口道,“章先生,我親妹子要嫁與虎王之子,從此可就是親家。而且,我夫君已答應尊虎王為大,待二州拿下,就歸入籽草大營。如此一來,來往必定頻繁,連同這么多陪嫁,難道還不足以獲取你們的信任?”
章慕早有準備,“并非章某懷疑夫人誠信,實在茲事體大,要有虎王親自發話。”
“罷了,章先生也是遵命行事。且放心,我等聽你所言,也請章先生見了虎王如實告知,元相愿意聯合之真心實意。”對方敷衍,墨紫也敷衍。這是一場出奇制勝的較量,需要忍耐謹慎和當斷則斷的狠勁。她暫時將厭惡收起,微笑以對。
“這是當然的。不但是章某,就是虎王,看到夫人和夫人的妹妹,也一定會明白元相摯誠相從的真心。”章慕貪婪的視線又盯上了添茶侍女白凈的小手。
“那就好。”墨紫視若無睹,“什么時候需要我們去大艙,章先生知會一聲就是。”什么?相從的真心?切!
“快了,還有一個時辰。”章慕終究小看了墨紫,將茶飲盡,起身告退,“章某先行準備。”
墨紫端杯送客。
“色胚!”待人走了,落英罵道,“那對骨碌碌的眼珠子冒綠光,看來想得美著呢。”
“世間小人多只會逞能,永遠沒本事實現心中所想。讓他想,想得頭昏昏,才看不清真相,方便我們行事。”墨紫胸有成竹,神態自若,“去告訴你相公,讓他帶人一個時辰后下水,一定瞧仔細了路。”
落英答應著,走進內室去了。那里板下有密道,直通底艙。
武幽燕走出來,她身后除了阿月阿好,還有一個女子――秋霜。
秋霜隨丁狗加入義元軍,兩人目前是吵吵鬧鬧的歡喜冤家,但感情對外尚未明朗化,此次送嫁有她一份。
這些人中,最緊張的是武幽燕,出發十日,沒有一日真正歡笑過。盡管明著有秋霜樺英阿月阿好充當陪嫁丫頭,會寸步不離保護她,暗中則有墨紫帶贊進丁狗等高手緊盯,但她一想到要嫁給一個山賊的兒子,哪怕只是假的,也輕松不起來。可是,沒有人強迫她做這件事,她為了留下來,自己選擇當墨紫的妹妹。不后悔,但做不到像墨紫那般氣定神閑。
“若這次能平安,就讓元澄認你當妹妹吧。”墨紫透過窗縫觀察外面,說得漫不經心。
武幽燕一愣,期期艾艾,“這…這不行的。”不知怎么,她對元澄有種既親又畏的感覺。
“是不行。”秋霜身姿美好得往墨紫旁邊一坐,“元相那樣的性子,就算是親妹子,也別想對著他撒嬌什么的。搞不好還像現在,動輒拿來當美人計對敵。他唯一會待之如寶的,除了我這位妹子,沒別人了。”
墨紫抬眉,“秋大小姐這是跟某人學的自說自話?什么時候我是你妹子了?”
秋霜不窘不惱,“你氣量大,以前那些糊涂賬別跟我計較,我再不圖你的元大人,真正做姐妹,如何?”
“你這么落落大方,我不答應就顯得小氣了。”墨紫捧茶,叮一聲碰了秋霜的杯子,“姐姐有禮。”
“我能不能去甲板上走走?”武幽燕心中羨慕,她跟過來何嘗不是向往如此的快意?擺脫猶如桎梏的君主身份,眼中望見的山水那么壯麗,可以想些自己將來想要做的事情。
“當然可以,還不到關小黑屋的時候呢。”墨紫笑著說完,把外面的贊進叫進來,“你跟著,別讓章慕那些人冒犯了。”
贊進沒看武幽燕,回墨紫說,“還是不要出去的好。我跟著她,你這邊就看顧不了。或者,你多派幾個侍女們跟著她。”
“贊進,你如今有大哥的風范。”身上幾乎沒有半點嘮叨傻大個兒的特質了。
“墨哥,已經很近了,更要小心才是。”贊進這才掃武幽燕一眼,“多余的事別做。”這句不是說給墨紫聽的。
墨紫當然明白贊進的意思,“聽你的,不出去了。”
贊進大步退到門外。
“對不住,看來不是出去散心的好時候。”墨紫對武幽燕說抱歉。
秋霜也說,“我知道你緊張,不過你也算是大姑娘上轎第二回了,一狠心一閉眼的事。”
“別幫倒忙。”墨紫斜睨秋霜,然后從腰間解下一樣東西,遞給武幽燕。
武幽燕盯著那柄古樸素凈的小劍,“給我的?”
“這小劍是贊進送給我的,我不能隨便送人,暫時借你用。它極為鋒利,見血封喉,幫我解決了不少麻煩。小巧易帶,你拿著當個吉祥物護身符。”墨紫的寶貝。
“你會用嗎?”秋霜問道。不是小瞧她,而是她的身份高貴,陽春水都不沾,更別說刀了。
“沒用過。”武幽燕卻接了過去,“但我看過哥哥用。”說到兄長,眼睛有些酸楚。
墨紫不多說,“記住,有時候靠人不如靠己。”
武幽燕重重點頭。
一個時辰后,章慕請墨紫入大艙,點齊人頭,他自己跟她們一起待在里面監察著,嘴上客氣,“委屈夫人小姐一會兒。”但他不知道還有幾十號人在腳底下一聲不吭,卻忙碌得像工蜂一樣。
沒等多久,墨紫就聽到震耳欲聾的響聲,一切開始劇烈晃動起來。桌上茶杯茶壺亂跳舞,哐啷哐啷砸得滿地滾。侍女們護衛們因這突如其來的動蕩而擠作堆,小小驚喝聚在一起,但還是大不過頭頂上砰砰砰砰的巨響。
墨紫坐著卻往旁邊倒。
章慕則暗自選了好位置,一手抓著船柱,一邊喊著小心,另一手看似要來扶墨紫,但他的神情不懷好意。
墨紫早防著他,驚魚灘都如履平地,這樣晃動的程度根本慌不著自己,而且桌子椅子全部是固定在板上的,隨手一抓就能不摔過去。但她有心要教訓教訓這個色鬼,故意朝章慕撲過去。右拳打開他想占便宜的爪子,左手揮舞到他臉上,用出全力打得他眼冒金星,繞柱到他身后,飛起一腳,將他踹了出去,滿意得看他哇哇大叫滾過碎瓷片撞上了墻壁。
天搖地動,她穩穩坐在椅子上,笑得眉飛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