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公公死得很蹊蹺,但又很簡單。他經過冷宮大門,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拿了把匕首對準自己的脖子扎了下去。當時除了暗暗跟著他的贊進丁狗,鬼影子都沒有飄過。
蕭維推測,鐘公公想想后怕了,即便去報信也是死路一條,所以干脆自我了斷。
這個推測得到了贊進和丁狗的認同。
至于墨紫的大膽性假想和對鐘公公自殺論的懷疑,蕭維置若罔聞,丁狗嘻嘻哈哈,贊進沉默寡言,難得一致意見,認為她想得太多。
墨紫自己也知道沒有依據,因此并不堅持,看完案發現場后,就回府了。
叫了庚我來,墨紫給他兩張銀票,“庚將軍,麻煩你,一張轉交給胥將軍家里人,一張就給死去和受傷的衛士們。怎么分,你說了算。”
庚我一看面額,喝在心頭,“這么多銀子!墨紫大人,其實不用的,吏部會發體恤銀子。”
“再多的銀子也買不了性命,更何況這點錢不算多。而且,這場戰雖然把大求騎士都滅了,但太子身死,恐怕群臣會對我們的表現不滿。我估計,不撤職不問罪就算好的了,體恤銀子便是有,也不會太多。”皇后都要查辦造謠太子死訊的人,現在人真死了,會不會遷怒到護駕的人身上,很難說。雖然蕭維說皇后也仁愛,但人都有私心。
“這…不會吧?太子之死,實在是出乎意料,誰會想到那名弓箭手還沒死。”庚我這么覺得。
“庚將軍,你任千牛衛多久了?”看到他這樣。墨紫想要點醒一下。
“十年了。”庚我回答。
“十年之中,庚將軍遇到像今天這般激烈的戰斗有多少回?”墨紫又問。
“今日之況最烈。我和胥大哥多在宮中守衛,每一兩年可能隨皇上出巡,頂多遇到些小毛賊,很好打發。”庚我老實。
“平時日子過得挺安穩的吧?”和剛來時候的自己差不多。和平時期的兵,所以心理沒有危機意識。這一點,胥羊比庚我強。
“是。”但庚我也不鈍。“墨紫大人想說什么?”
“我想告訴你,變天了,要下大雷雨。你得留些心眼。心思靈活些。以往朝堂之爭,可能跟你們無關,但如今也許第一個就拿你們試刀。庚將軍,我看你功夫好,為人也正,希望你繼續過安穩日子。所以,千萬別太天真。”跟著她,為她拼命的人。她想說些真話,盡些力。
庚我一吸氣,單膝而跪。“謝大人提點,末將知道了。”
庚我走后。墨紫進了她那間獨院造船房。外面紛綸如雨,好似漫天飛劍,心中也不能靜,才兩天卻仿佛度日如年,手里需要做些什么來理理思緒。
離開數月,昨晚匆匆來又匆匆走,這時發現滿室真是生“輝”——灰。她套了件工裝服,戴大袖套,將桌子隨意抹過去,把紙張木屑都推到旁邊去,又從桌板背面摸索出一只錦袋,輕輕倒出兩顆珠子來。正是豆綠放在金銀那兒的耳珠,讓丁狗早早趕回上都取到了。金銀錢莊大概只有大周還繼續開門做生意,雖然不知道還能撐多久,但墨紫也不擔心。金銀在身份曝露時,已經開始迅速收回錢莊的資金,查封也好,關門也好,是賺滿了以后抽身的。
心事重重,但她手下那把精巧的銼刀卻拿得很穩,落如羽毛,不慌也不忙。蠟燭一跳,將乳白色的珠子照現,如她所料,豆綠這邊也是一顆水凈珠。這樣一來,十顆珠子的下落她就都知道了。四顆在閩家,三顆在她手里,一顆在金銀那兒,一顆在元澄那兒,還有一顆本來在武承萬家里,現在收進宮中寶庫。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墨紫自言自語,想打開第二顆耳珠,卻聽有人拍院門。
她提了琉璃盞來到門前,“誰啊?”
“是我。”元澄的聲音。
墨紫開了門,笑意盈盈,“終于回來了。”
元澄本來擔著的心因此放下,她那一聲回來了,令他的溫潤進入眼里,流入胸腔,泛出從未有過的溫暖意。
“嗯。”滿懷之情不能言喻,借說事面色如常,“禮王的案子有新證,就是蕭維手下那位內應,已經承認是奉禮王之命行事。”
他看她皺眉,知道她焦慮什么,又說,“不是仲安。”
墨紫松口氣,“還好,他雖然是蕭維那邊的,可對我一直挺不錯,實在不希望他是大反派。”
“大反派不是他。”又是新鮮詞,卻好理解,“是蕭維的親隨之一,自小跟著他的人。跟我們不熟,不過蕭維心里必不好受。”
“是啊,往往最親近的人背叛,傷害也最大。可我今日看來,蕭維似乎一夜之間成長了不少,應該能冷靜接受這個事實。”墨紫轉身領他進院子。
門在身后關上了,只有她和他一前一后。
這也是元澄第一次進來,看到山山水水的模型,不由端詳了好一會兒,贊嘆道,“心思纖巧,匠術超群,不用出門,便將大好河山看遍了。”
“多謝夸獎,可我還是喜歡登真的山,行真的水,踏真正河山。”墨紫將琉璃燈放在山石上,“元澄,太子死了。”
“我知道。今日大理寺封門,消息傳不進來,但是一出門就知道了。”連他都感覺措手不及的混亂,“我以為你去看個白荷,頂多也就是鬧得江府翻了天,我準備給江濤賠錢重建的。誰知你那么大本事,竟跟大求人就在城門口打了一場小仗。”
“聽你這話,有冷嘲熱諷的嫌疑啊。”墨紫眼兒彎彎,“我都不知道多乖,是無巧不成書,再加上惡勢力強壓,才演變成這樣的。”
于是,把太子如何專橫跋扈逼她出城,在行宮的行徑,她自己如何脫得險,城門外那場大風波,以及將計就計突襲東宮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元澄望著琉璃盞挑桿上的金梅花柄,半晌之后,提燈走進墨紫的工房里去,對雜亂的堆放視而不見,自己動手清理一塊桌面出來,研墨鋪紙,寫將起來。
墨紫過去一看,是太子事件的關鍵人物和一張皇宮的草圖。
“且不說太子與禮王勾結大求的事是否有關聯,大求人擊殺太子的行為令我不解。眾所周知太子平庸,他如果當了皇帝,大周必定每況愈下。這對大求人的野心是極其有利的。”面前這一個不是需要軟語安慰的女子,元澄知道她會很樂意和他一起討論這件事。
“我倒沒什么不解。大求王烏延朅也許不會希望大周的窩囊太子死,但湘妃——”墨紫冷冷撇嘴角,“固然聰明,但只要能打擊我,她顧不了那么多的。若我來揣測她想法的話,太子死,一來可以拖我下水,二來動搖大周之本。皇帝只有兩個兒子,太子死了,就只有年歲小的二皇子。太子雖然平庸,但他畢竟成年了,不好控制。元澄,其實太子死活對大求并不重要,因為大求攻下玉陵,統一天下的步伐不會停止在今天,他們根本對太子登基后敗國沒興趣,那已經太遙遠了。”雖說女子很容易被感情所左右,湘妃的這步棋看似不經深思熟慮,卻并不完全沖動。
元澄點頭,“你說得不錯。”
“相對于大求那邊敵意的明朗化,我如今更想查出來大周究竟是誰在背后組織了這一切。你知道嗎?我現在真感覺也許禮王是倒霉的替罪羊,不然證據那么多都指向他,他能堅持不認?更何況,太子引大求人入城這事,發生在禮王被抓之后。鐘公公顯然不是為大求辦事的,而且他也不可能是把消息傳給禮王,那么就一定是別人。那個人,派鐘公公在東宮監視太子,又在明知明媚是大求細作的情況下不動聲色,就是與大求勾結的征兆,也極有可能是真正的主謀。”之前,一直把禮王當成是主謀,所以理不清很多東西。如果把禮王從分析中剔除,直覺陰謀論者另有其人。
“英雄所見略同。”元澄在紙上打了個問號,“我原本還不明白,為何在禮王被抓后底下還有那么多動作,經你一說,卻明白了。”
“什么?”墨紫不明白。
“因為對方和大求人一樣,也等不及了。從元家滿門抄斬至今已經過了近二十年,那人布置了那么久,已在朝堂,后宮和江湖都有勢力,而大求也動了第一步且大獲全勝,終于到了可以合作的時候。這種時候,必要大動。恐怕,禮王只是被拋出來引玉的那塊磚。”元澄說道。
“若禮王真是磚,我不得不說對方太厲害,設得如此精巧耐心的局。”二十年前就找了替死鬼。
“當然,也許禮王也不是那么無辜。”元澄一笑。
“暫且不管禮王還是謀逆的另有他人,你先幫我想想,鐘公公究竟為什么走著路突然自盡?”關系到她的名聲。
“這個不難。”元澄已經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