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已久的望秋樓,食物的香氣令人想念,葛秋娘們的身影依然婀娜多姿,人來人往好不繁忙。
墨紫等人到達望秋樓門前的架勢有些大,二十二名紫錦金刀衛士排成雙列開路,讓里頭的掌事以為是極貴的尊客,連忙出來親迎。
“面生得很,新來的?”墨紫問白荷。
“岑二最近幫奶奶理大帳,天天在后頭。這位是馮伯,以前是南市酒樓的掌柜,因為東家偏幫自己的侄子,心灰意冷辭了工,就讓岑二找過來。”白荷雖然有了自己的店,但望秋樓每季的新菜譜還是由她和廚房里的大師傅一起決定,所以對這里的變化了若指掌。
她又對馮伯這樣介紹墨紫,“馮伯,你不是總聽到我們說起墨紫嗎?就是她了。”
馮伯顯然知道墨紫對望秋樓的意義,客氣中就多了一份自己人的親切,“墨紫姑娘,久仰久仰。”
墨紫便回不敢,“馮伯,這些是跟著我的護衛,麻煩你幫我好生招待。”
馮伯又說是,不多問,不多看,的確是個好幫手。
胥羊上前,“這不妥當吧,皇上命我等保護姑娘,怎能擅離職守?”他是個黝黑的北方漢子,四十出頭,說話性子很沉穩,千牛衛中郎將,與華衣同職,不過屬右衛。
庚我比胥羊年輕些,也要三十五六,和胥羊是好兄弟,說得不多,只聽胥羊之令行事。
說是保護,在墨紫看來就是監視。她沒有元澄的本事,能把華衣這樣的千牛衛變成自己人。但也不會故意跟他們針鋒相對,態度比較合作。
“胥隊長,皇上讓你們保護我,可是等一下進包間都是女眷,你們大男人杵著。我們沒法說話。況且,我在里面,你們在外面。有什么事能逃過你們的眼睛么?吃飯職責兩不耽誤嘛。”墨紫指指樓上正往下張望的小衣,“瞧,就是那間。”
胥羊看一眼。“姑娘說得對。我們不跟進去,只是這飯也不必吃,在樓下守著便罷。”
墨紫黛眉如柳葉兒,輕輕挑起,“胥隊長這話卻不對。今早你們就跟我出來的,茶沒一口,飯沒一頓,難道要餓著肚子保護我么?飯錢自然由我來算。絕對不用你們費心。行了,別固執了,我辦完事就出來。下午指不定還要去哪兒,各位趕緊填飽肚子吧。”說罷。不待胥羊再說,和白荷上了樓。
因為不想惹千牛衛的注意,贊進和丁狗今日沒跟著。
小衣上前來。
白荷也有陣子沒見她,拉著問長問短,結果有些感嘆,“咱們三個都離了奶奶,如今綠菊快出嫁,就紅梅還在奶奶身邊。”
“紅梅出來也是遲早的事。”門一開,裘三娘站在門里,一身淺水照蘭花的早夏裙,扇屏斜簪兒綰垂柳的發,不施脂粉,卻美若畫,“如今我身邊也沒個使喚人,只好親自來請你們進來說話。”
白荷老實,“奶奶,要不我還是回您身邊伺候?”
小衣平板著臉,“先問問你相公。”
裘三娘卻瞧著墨紫,“我就是要找,也找那沒成親有閑功夫的回來。你說是不是,墨紫大人?”
懷念和裘三娘斗腦力的時候,墨紫率先往里走,笑言,“蕭三奶奶消息靈通,這么快得知我閑下來。回你身邊也不是不行,就是這月錢咱們得重新談談。你要同意,我二話不說,明日就搬你家去。”
裘三娘瞇眼斜睨,勾著她的臂彎,“得了得了,我還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盤?想出天價銀子讓我不敢請你唄。你如今比我還金貴呢,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我是請不起,耍個嘴皮子行不行?”
大紅人?大黑人了,就快。可墨紫不想讓她們幾個擔心,但笑不語。
“奶奶約了蕭夫人何時?”白荷問。
“快了,我讓人在蕭旻家門口盯著,剛傳消息說她的馬車正往這兒來。紅梅呢?把墨紫找來,我得記她大功一件。”裘三娘連個使喚的小丫頭都沒帶出來,白荷倒了茶,她卻不接,“都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再稱呼我奶奶。你一個堂堂侍郎夫人,讓人聽見,不但被瞧低了你自己,連你相公也跟著沒面。學學墨紫小衣,叫我三娘或水云都可。尤其等一會兒在蕭旻他娘面前,更得改稱呼。她嫌綠菊,就是抓著過去的身份不放。我讓你們來給綠菊助陣,可不是反增累贅的。”
江濤升了官,工部侍郎。
“三娘,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事?咱們事先通個氣,免得臨到頭各說各的。”墨紫自覺。
“退婚啊。”裘三娘一笑,滿是嘲弄之意,“她嫌綠菊配不上她寶貝兒子,我還嫌她兒子呢。既不是長子,俸祿又不高,動不動就要入大營,一打仗就得沖前鋒。綠菊真嫁,就得在邊關安家,那種地方吃不好穿不美,我給她嫁妝,她都沒地方用。蕭旻差媒婆來了三次,我才勉為其難,想著他好歹有份誠意。不過,他娘那個樣,無論如何我不讓綠菊吃苦去。”
“奶奶。”白荷急發言,被裘三娘瞪過后,改口,“三…三…三娘。”
墨紫輕拍手,豎大拇指。
“三娘,這事還是謹慎些,最好問清綠菊的心意。我瞧蕭旻不錯,綠菊也挺喜歡的。”白荷這聲三娘,象征主仆關系的正式終結。
“這就是綠菊的心意。她如今是自由身,我怎能為她作主?因她還未嫁,所以代她出面來退這門親的。可你們也知我的脾氣,退親可以,但我們這邊抬不起頭來,那就不行。”裘三娘屬火的,“讓人說綠菊卑微低賤,難不成你們能忍了這口氣?”
“白荷的意思是,綠菊在氣頭上,咱們不能跟著把事做絕了。讓她將來沒有一點轉圜余地。”墨紫倒調和油。
“我就是這個意思。蕭旻不是不在嗎?最好等他回來再問問看。”白荷畢竟也當了半年的官夫人,有了自己的見地。
“等蕭穆氏來了,聽她怎么說吧。”裘三娘哼了一聲,不是對白荷,而是對穆氏。“就怕咱們為她兒子著想,她卻不領情。”
“真要那樣,退就退。我一直說岑二是個好的。綠菊嫁他,也沒婆媳問題,清靜。”說得墨紫也有點激憤。
白荷叫聲阿彌陀佛。“三…三娘也罷了。墨紫你要跟著來勁,這婚事就真毀了。”
裘三娘卻很高興,“岑二?不錯不錯。這么著,綠菊和岑二配了對,我把上都這家望秋樓當嫁妝和紅包。”
小衣轉身往外走,“我去告訴綠菊一聲,沒準她自己改主意了。”
白荷被她們弄得哭笑不得。
墨紫看裘三娘一眼,“你的官鹽生意做得不錯?”
“知我者。你也。要不是半年便有大筆進帳,我可舍不得。望秋樓來錢慢,勝在穩定。”裘三娘開始躋身于大商賈之列。雖然很早以前就屬于隱形富豪。
小衣卻走回來,說聲人來了。
裘三娘立刻高聲。“我打算在各州大城開望秋樓的分店,上都一家我還送得起。綠菊就是我妹子,她要出嫁,當然得風風光光。”
走進來五個人。為首的中年,身材滾滾圓,穿金戴銀,再加上養尊處優,顯得五官福相。應該就是穆氏。后面是四個丫頭。
穆氏聽到裘三娘的話,顯然一愣,“望秋樓是三奶奶掌管的營生?我怎不曾聽王妃娘娘說起開了這樣的好買賣?”誰不知道上都的望秋樓,連無憂閣的風頭都因它弱了。
“蕭夫人,這望秋樓是三娘自營的小生意,與王府和蕭家都是無關的。”裘三娘不站起來迎客,只是讓伙計們上菜。
她不站,白荷和小衣也不站。
墨紫更是倒了杯茶自飲,含笑打量著來客,“蕭夫人是吧?雖說都姓蕭,我聽說當初您的公公是沒姓的孤兒?”
穆氏臉色一變,擺出來的派頭頓然不見,小家子氣橫生,“好漢不提當年勇。別說我公公,就是老王爺當年也不過是個管兵器的小吏。你是什么東西,敢如此放肆!”
“蕭夫人說話小心些,這是皇上親封,本朝第一女官墨紫大人。”裘三娘正等在這兒。
穆氏大驚,愣了半晌,不敢再得罪墨紫,但對裘三娘說,“三奶奶也真是,不過一樁家事,何必叫不相干的人來?”
裘三娘再示意墨紫回,她怕自己一開腔就噴火。談生意是一碼事,對著這些窮極無聊的女人又是另一碼事,她不太能容忍后者。
“蕭夫人說錯兩處。”墨紫來就是打算當代言人的,“第一,這不是家事,此蕭非彼蕭。第二,我們這里也沒有不相干的。綠菊是我們的妹子,你要退婚,我們做姐姐的當然要在場。這位是工部侍郎的夫人白氏,那位是千牛衛中郎將華將軍的小師妹。”
穆氏立即圓盤大臉吊窄了,“便是皇帝在,我也照說不誤。這婚一定要退。門不當戶不對,一個丫頭還想攀上我兒當正妻?就是妾,也得先過過眼。別以為你們剛才說的話我聽不懂。沒錯,我公公是苦出身,可那是以前。不但我公公苦,我婆婆也苦,可是到了我大兒二兒,娶得都是書香門第,正正經經的官家小姐。三代人經營至此,只可能往前,不可能退后。你們誰都不是綠菊的親姐妹,跑出來撐場面也沒用。她就是個連姓都沒有,從小當丫頭的命。如今雖為自由身,她有可依靠的爹娘兄弟嗎?她有當一房主母的本事嗎?明明伺候了人十來年。此蕭非彼蕭,我們這家不用看那家的臉色,而綠菊要不要看蕭三奶奶你的臉色?大家心知肚明!”
不得不說,穆氏是個十分厲害的小家碧玉。
綠菊的婚事真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