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跳出江濤,大如銀盤。
墨紫在眾人的等待中,面對窗外,說道,“這房子簡陋,不過景致無敵。咱不用睡覺了,干脆喝酒賞景吧?”
三兄弟帶贊進一齊撲倒在桌面。
“墨哥,你的傷可是非同小可。無論如何,明日鬼門,你不能上船。”肥蝦是這五人中唯一的“醫術權威”,堅決反對墨紫親闖鬼門。
小船已經整修完畢。照墨紫的要求,在封閉環境中進行的。一切就緒,只等明日他們抽到什么題關。
“我必須上船。”這沒有可選擇的余地。船重新整修的部分都經她精心設計,別人不知其奧妙,很難發揮出長處來。
“墨哥,你剛撿回一條命來,不要隨便就折騰掉。而且,我們兄弟三人聯手,鬼門也好,仙門也好,一定會平安得過。”臭魚聽說墨紫的傷口離心臟只差一寸,很是吃驚。雖然知道傷重,但卻不知道傷得這么重。
“我不是不信你們兄弟,而是這船有些特殊的地方,說也說不清楚,必須上船才能給你們看。”當然,最好是用不到,一路順風。可,既然叫鬼門,會容易么?“你們放心,傷口有一點裂開而已,如今血早止了。再說你們也知道,我在船上待著比在陸地上還舒服,又不用下水。好了,都去睡吧,明日一早就見分曉。咱們已經過了兩關,不能前功盡棄不是?”
她要是堅持一件事,誰又能阻止得了?
三兄弟無奈,想到她需要休息,也只好回自己房間去。
贊進卻仍坐著不動。
墨紫笑問:“你可是想跟我喝酒到天亮?”
“墨哥。明日我也想上船。”今日火海,讓墨紫留在岸上,他雖然遵命,感覺并不好。在他認為,既然墨紫是他的主人,就該隨身跟著。他已經很自責了,因為墨紫受傷的事。
墨紫不說話。
“我知我水性一般,也不會駕船,可我會輕功,力氣大。萬一船有個什么事,我至少能救你。”說實話,三關過不過,船場開不開,他不關心。只要墨紫愿意。他隨時能帶她逃出上都,從此就是她最大,再也不用聽誰的話。
墨紫原本沒有讓贊進上船的打算。因他確實對船一竅不通,不過聽他這么說,倒覺得有幾分道理。這鬼門關,萬一闖不成。丟臉事小,丟命事大。贊進別的不說。功夫還沒見他敗給過誰。
“墨哥――”贊進滿腹牢騷剛要開發。
“跟著就跟著。”那船本就是八人位,多他一個不多。“不過可說好,上了船,就得聽我的。”這算是老規矩。
贊進見墨紫這么容易就同意他上船,濃眉挑了挑,“墨哥,你是不是怕我嘮叨才答應那么快?”
墨紫一愣,還真沒這念頭,可她眨眨眼,笑道。“我這是歪打正著。”
贊進歪歪腦袋,沒太聽懂。
墨紫詳解,“我本來不知道你要嘮叨。不過覺得你說得對,所以就答應也痛快。沒想到還免聽了你一堆嘮叨。所以說,歪打正著。”
贊進哦一聲,明白了,“墨哥你說自己歪打正著,我不用說那么多話,倒也省勁。”
嘿――這個贊進,日行千里。墨紫哈哈大笑,拽他起身,把人推出房去。
把思路理了一下,打算睡覺,卻聽有人敲門。
“墨哥睡下了么?”聲音是常吉。
墨紫打開門,“常師傅來得巧,我還沒睡。再晚來一會兒,我就夢周公去了。”
常吉笑呵呵,也不進門,手上遞來一個瓷瓶子,“閩老爺子聽說墨哥不久前遭匪類傷了肩,特讓我來送些閩氏上好的刀傷藥,外敷的。還叫我問問,墨哥真不用找郎中看看?”
她受過傷的事,在闖過火海后,讓臭魚多嘴說了出來。結果,人們更覺得她厲害了。
“多謝常師傅。小傷罷了,不必勞煩。”常吉是匠師,這在船行中就得尊稱一聲師傅。墨紫接過瓶子,心想這閩氏一族收藏寶貝的,沒準這藥真有用。
“在墨哥面前,我可擔不起這師傅之名。”連過兩關,且兩關都比他們過得漂亮,這個墨掌事不但不是一竅不通,恐怕還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常吉如今一點不敢小看她。
“常師傅乃是匠師,我卻初入此行,不叫師傅叫什么。”墨紫該懂規矩的時候,不含糊。
“我比你年長,你就叫聲大哥,我挺受用。”常吉爽直脾氣。
“常大哥。”墨紫從善如流,“你傷勢如何?”
常吉一挽衣袖,露出半截紗布,“輕度燙傷,敷了藥,幾日之后連疤都留不下,沒事。墨哥早些用藥,早些歇息,明日鬼門關,我再看你大顯身手。”
“怎么只看我?還有常大哥的本事呢。”日升也會一起闖。
“不瞞你說,日升這隊若是閩老爺子領,絕對不會過得這般狼狽。松少爺來船場不過半年,手上功夫堪比大匠師,只是不愛下場子,不懂這船不是一個人的本事就能造的。要是他有像你這番調兵遣將之能――”有些話,不能說太白,畢竟身份有別。
“閩老爺子是在鍛煉他呢。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他有好底子,未來若接閩老爺子的班,你們也不用擔心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爺。”墨紫雙眼洞若觀火。
常吉不似她樂觀,搖搖頭,走了。
墨紫相信閩老爺子的為人,真敷了常吉送來的藥,倒頭就睡。第二日醒來,發現幾乎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果然好了很多。
吃過早飯,還往日升內灣。尚未走近,就見五六艘大船揚著旌旗,甲板上擠一片片烏鴉鴉的人頭。
“這又是干什么?”臭魚嘟噥,“你們說,不就是沒拜山嗎,弄那么多花樣。我看,根本是怕我們搶了他們生意。”
墨紫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有人冷哼。一側頭,看到閩松。他今日穿短衫扎腳褲,一改昨日姿態優越的公子模樣,顯得很“船工”,讓她瞧著順眼一點。這位俊公子,一夜之間,似乎懂事了。
“以我們日升的地位,怕你們搶生意?真好笑!”閩松自入船場來,第一次起了好勝心。
“我們紅萸已經有官府承認的從業許可,照理,想什么時候開張就什么時候開張。你們卻不讓我們招工,要是不怕,整什么三關哪?”臭魚也哼哼,“我們來,是給你們面子。可你們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今日這鬼門,就讓你們輸得心服口服。”
墨紫低頭暗笑。這話一半是她跟他們來時的抱怨之詞,自己不好意思對著日升的人說,臭魚倒是說得很順利成章。而且本來單是闖三關,因為日升的加入,變成了兩個船場的較量,也出乎她的意料。
“最后這句話,該有我來說才對。”閩松看著墨紫,“我是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少爺,你很快便知。”
哦?認真起來了。
墨紫油嘰嘰一笑,“閩公子,你這就不對了。昨夜我還夸你了呢,說你有好底子。你不能撿自己不愛聽的來冤枉我啊!”
閩松一直弄不懂這人怎么做到的,一副好相貌,偏說話那個調,聽到耳里滑不留丟,心里就起煩。懶得再理她,大步超過去了。
第三關,鬼門。
抽題如下:駕昨日火海一關修復之船,過五里百花川左峽,船在人在,過關。
這大概是三關中,要求最簡單的了,只有一句話。
臭魚說,聽名字,跟鬼門搭不上邊。
但墨紫留意到,無數人聽到百花川的時候,變了臉色,包括閩松常吉在內。恐怕這個百花川的水域跟漂亮的名字完全也搭不上邊。
定下題,閩榆就請墨紫他們上船。原來百花川在雅江一條支流處,離日升內灣有半日船程。而墨紫剛才看到的那幾艘大船也隨主船走,上面都是想看熱鬧的觀眾。
船停的時候,日頭高掛,火辣辣曬得人皮膚冒油。
在墨紫面前,兩個峽口,一邊平靜彎流,一邊云蒸霧繞。
王誠拿來地圖,給墨紫閩松看,并解釋,“百花川入江口,是罕見的馬蹄形,左高右低。右峽是船只出入的主要通道,而左峽狹窄,急流起伏,暗礁四布,穿峽亂風,入江口成矮瀑。鬼門,就是從左峽那頭入雅江。”
主船又動起來,從右峽進入,繞到左峽那頭。
閩榆對墨紫和閩松說:“此關之所以稱為鬼門,是因為不少人喪命。你二人若決意一試,代表你們各自的隊簽下生死狀,便出發吧。”
兩人都不示弱,按下紅色手印,上了各自的船。
小船也很不同。閩松的那只船底板是核桃弧型,沒有帆沒有桅,只有搖櫓竹篙和劃槳。墨紫的那只平底,高低三桅,束帆,無槳無篙。
看兩只小船隨波入峽谷,閩榆眉頭皺得深深的,吩咐船開回另一頭去,等最后的結果。
王誠見狀,說道,“老爺子,依我看,松少爺的船是過定的,那四位控船的功夫可不比最好的船幫子差。那紅萸的船我瞧著奇怪,只有帆桅,還是平底,怎么控船呢?”
閩榆眸光緊斂,“王師傅,我現在信一句話,代代自有才人出,不能不服老了。”
王誠愕然,不知他這話所為何來。
這邊水悠悠,船悠悠。那邊正生死相搏,懸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