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澄那兒住了半旬,能下床走動的時候,墨紫讓小衣帶回了默知居竹林,由白荷綠菊輪流照顧。對其他丫頭,只說她干活時不小心摔了腰,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墨紫在默知居低頭做人,新進的丫頭中,除了紅梅,也沒誰跟她熟,自然不會嚷著要來看她什么的。倒是紅梅,來瞧過她一次,看她面色蒼白臥床不起的樣子,也不疑有它。
這日,綠菊給墨紫送飯來,邊看她吃飯,邊在一旁拿個竹架子繡花,邊跟她聊天,一心三用。
“你不知道,自從你讓奶奶貶到這兒看竹林,默煙默鈺默馨三個都想爭老五這個位置,暗地里較著勁呢。我瞧你啊,住在這兒倒比里面自在,不想回到奶奶身邊了,是不是?”
墨紫心里有事,嘴里吃飯,耳里聽音,也是一心三用,卻沒綠菊那么能嘮,扯開嘴一笑。
“我再笨,過了這些天也明白,根本就是奶奶調開你,讓你往外跑的意思。不過,管外頭就外頭吧,弄了傷回來算怎么回事。要我說,你還是留在奶奶身邊安穩。姑娘家的,鎮日同外面的那些男人打交道,傳出去,哪個好男人敢娶你?墨紫,要不,拉了白荷,咱們一起跟奶奶說說?”綠菊繡的是秋天紅葉舞水的景,打算用來做裘三娘秋裙的裙邊。
“綠菊,我瞧是你自己夏日里頭思春風,心眼動了吧?”讓綠菊這么閑話著,墨紫的心平靜了。屋外一片碧綠,吃著飯,和親近的人坐在一起聊天。是真實的,需要她自己好好珍惜的。于是,不再想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事,她一心二用了。
綠菊啐一口,這種玩笑開多了,連臉都不紅,“算了吧,一院子的丫頭,我心眼對誰動去。”
“這沒關系,不是有我呢嗎?你呀。跟我說說喜歡什么樣的,我在外頭走動時,幫你留意著。”墨紫笑得開懷,心中撥云見日,“對了。你說過要當老板娘的。岑二怎么樣?小伙兒如今可是大掌事了,長得也還成。”
綠菊見過岑二,癟癟嘴說。“猴兒精的,我不要。”
墨紫一聽,喝,還挺有自己的主見。哈哈笑道,“綠菊。你不得了,連岑二你都瞧不上眼。”這是給裘三娘還是她帶壞的,看人還講個感覺?大周一片盲婚啞嫁的,綠菊這樣的進化算不算壞事?
“岑二猴精的,配你這個丟三落四的,正好。”白荷提著個籃子笑瞇瞇地進來,“說了三遍,讓你別忘了拿蒸鍋里的點心,竟還是忘得一干二凈。”
這下綠菊鬧了個紅臉,“奶奶不是讓咱們想老夫人的壽禮嗎?最近心里惦記這事。才老忘東西的。”
墨紫想起來,上回老王妃說自己的生辰在七月。便問,“七月什么時候?”
“七月七。乞巧節。日子好不好?”白荷從籃子里端出一盤點心,還有一碗晶晶透明的綠豆冰。
墨紫眼睛一亮。才不管日子好不好,橫豎不用她費心,“哪來的冰?”
“今年熱得早。前兩天,奶奶讓田大送進來的,整整三大車,各房都給足了。老夫人和王妃高興得不得了,直夸奶奶想得周到。這不,田大也在主子們跟前露了臉,許了常走動呢。今后,奶奶不容易出去,卻能把人叫進來了。”白荷先把綠豆冰遞給墨紫,“知道你喜歡,特意做了。你身體還沒好,慢點吃。”
墨紫吃得卻不慢,“白荷,你要是把綠豆冰的做法給出去,各房可能就樂翻了。”
白荷卻說:“奶奶沒吩咐,我才不給。要吃,就來這兒吃。”
綠菊順手撈一塊糕點,吃得恁香,“墨紫,你不知道了吧?這幾日,來咱們默知居的人可多了。幾位姑娘圍著咱們奶奶轉,到點吃飯,誰都不走。還有二爺房里的綠碧,特意過來跟著白荷下了幾日的廚房,學了四菜一湯才走的。今天,綠碧特意捧禮來謝,說二爺這幾日胃口轉好了,多虧得白荷教她呢。”
“白荷,今后再有人來學,讓她們交學費,一兩銀子一天。你這手本事,可是金貴著呢。”墨紫自己不賺錢,光替別人出主意。
“哪是我愿意教的。是綠碧聽姑爺說我會做菜,央姑爺求了奶奶,奶奶許了,我才帶了她幾日。用你跟我共同做的調料和那些香草,做什么不好吃?今日還拿走我一瓶子肉醬,說要回去加菜。暗示想要那些調料方子,我當沒聽懂,記著你說別隨便給人的。”望秋樓的菜色之所以受歡迎,也是白荷和墨紫共同開發出來的,屬于商業機密,再善良也不能外傳。
“不過,那個綠碧,真是溫柔賢淑的人,就像是正正經經大戶人家出來的妻室,一點丫頭的樣都沒有。她為了二爺,親自跑來學廚藝,要說這點,誰能做到?怪不得都說二爺最惜得她呢。你說,要是衛六小姐能這樣體貼,說不準二爺也就動心了。對著那么漂亮的人兒,誰真能硬得起心腸?”綠菊碎嘴。
墨紫笑,“你又怎么知道二爺沒動心?”
“動心的話,還用得著綠碧來學什么開胃菜?衛六小姐一人就能讓二爺胃口好了。”綠菊說得當然。
白荷伸手過來捏綠菊,“你這丫頭沒羞沒臊瞎說,我撕了你的嘴,免得讓紅梅聽見了,拿你來豎規矩。主子們的事,除了咱們奶奶,誰也不用咱們操心。”
綠菊啊呀亂叫著就繞桌子跑,說不對,還有姑爺呢。
墨紫笑趴在桌上。
這么簡單,多好!
趁夜深人靜,墨紫到竹林子里走路,進行恢復訓練。她自從回到王府,就開始每日這么做。她可以不理會過去,但過去卻未必肯放過她。在尋求強大外援的同時,她需要自強。
傷口已經愈合了,身體卻容易累,走到林子那頭,她靠著幾根竹筒子歇氣。
突然聽到人聲。
蕭二愛竹,所以這竹林從默知居起,深深淺淺延起幾個院子,包括蕭二的藏書閣。墨紫身在的這片淺竹,出去就是藏書閣的拱門。因此,有兩人在竹林外站著,她還以為蕭二又通宵看書,累得小廝們跑出來偷懶的。再聽,卻不是那么回事,兩個女子的聲音。
一個狠聲說:“你小心別辦砸了,否則你爹娘性命難保。”
一個顯然怕著,說:“她身邊總有一個陪嫁丫頭,吃喝都經那丫頭的手,我怕這么做,會讓那丫頭瞧出什么來。”
狠的那個呸一聲,“能瞧出什么來?只要你手穩著點,就沒事。那丫頭我見過,傻笨兮兮的,也就是接過去直接給她了,又不帶嘗的。”
另一個還是猶豫,看來不是作慣壞事的,“其實我瞧她對三爺不太在意,你們何必緊張呢?跟了這些日子,我覺著她是那種你不招她就沒事的人。”
“廢話!你覺得我主子沒招她嗎?便是我主子什么都不對她做,給三爺生了一雙兒女,又得三爺的寵,這就是招她了。你蠢成這樣,還是少用用腦子,聽話照做就行了。”就是因為對方面上不在意,讓人琢磨不透,她上面的那位才決定先下手為強。
另一個說話無法痛快,“萬一…萬一讓她發現了,我怎么辦?”
“說你蠢,你還真沒得救了。我不是說過,這藥不要她的命,讓她病一場罷了。她不是能干得很嗎?成天這兒轉那兒忙的,還有外頭的管事要見,累倒了,誰會懷疑到你頭上?對了,那個叫墨紫的丫頭摔了腰,你去查了沒有?真的假的?”狠聲的那個說道。
居然問到了她?墨紫心想,你招惹我,就別怪我招惹你。
“她在林子里頭,我又不能日日出門。輪休時去看過,見白荷綠菊她們提著飯盒子出入。還瞧她出來走動,要綠菊扶著。廚房里的藥味大家都聞到了,應該不假。”另一個卻給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對你也指望不了別的,你記住,在老夫人大壽前把事情辦妥,否則我們可是說話算話的。”狠聲氣的那個說完走了。
墨紫靜靜一瞥頭,風動的竹葉搖曳間,微發福的背影,走路扭臀,是個有點年紀的女人。
另一個身影有點縮縮抖抖。那個狠的說她蠢,她倒也不是那么笨,至少知道要進竹林避人耳目。
那女子在前面走,墨紫就在后面跟。直到親眼瞧著她進了默知居的門,才慢慢走回自己的小屋去。
月亮上來了,她躺在床上,閉上眼仍能看到竹葉潑綿紙的窗上剪影,耳中唰唰的竹風不停地響。
自然而然,又想到竹子的霸道。被譽為君子的修竹,其實具有可怕的獨占欲。扎根之處,寸草不生。明明可以共存,為什么非要把其他植物都弄死呢?
裘三娘討厭一夫多妻,那樣驕傲的性子卻都忍耐著。只要對方安安分分,丈夫偏寵,她可以視而不見。做到這個程度,那一方為何還要挑起事端?
那只金絲雀,有野心,卻沒了耐性。也許是蕭三娶到第三個正妻,還沒輪到她,她急了。不過,女人搶男人的戰爭,誰越在乎,誰就越會輸。
金絲雀連贏兩場,會不會三連勝?
墨紫漸漸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