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琪的哥哥名字很有趣,叫杜青牛。這個老實木訥的漢子顯然也是嘴笨之人,一時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小琪追問了半天,才問出一個大概。
原來小琪的父親去年問小琪的舅舅借了五兩銀子,買了一頭牛崽。養到今年開春,卻不想遭了瘟疫,那頭牛病死了。
牛死了,銀子打了水漂。而舅舅那邊聽聞了這消息,前來討債。杜老漢家徒四壁,兩眼一抹黑,這五兩銀子的虧空,無論如何都補不上。
因此一家子著急似乎,眼看春耕快到了。沒了耕牛,田犁不了。又有債主上門催債,這日子過得當真煎熬的很。
杜青牛本來還有些語焉不詳,但經不住小琪再三追問。才把所有真相都說了出來。
原來,舅舅那邊給了一個建議。愿意出二十兩銀子為小琪贖身,同時免去之前五兩的債務,還另外補五兩銀子給小琪父兄,讓他們重買一頭牛。
而代價是,小琪的去處,必須由舅舅來安排。
小琪聽完,當真是又氣又急。
任蒼穹則是哭笑不得。他是貴族出身,雖然之前在家族地位尷尬,但從來就不曾為生計擔憂過。
若不是親自跟來,他恐怕都無法想象,因為五兩銀子,便能將一家子人逼得沒有退路。
正想著如何開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門板被“吱呀”一聲推開,走進兩個人來。
杜青牛見到這兩人,面色微微一變。
前面那人,大約四十歲年紀,一身管事打扮,留著一撇八字胡,透著一股精明。而他身后一個年輕人,比杜青牛小幾歲,賊眉鼠眼的帶著幾分壞笑。
“他舅來了啊。”杜老漢這時候也不得不起身招呼。婆娘早年就沒了,這個家如今沒有女人當家,確實有些冷清。
那八字胡,一身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便是小琪的舅舅張德,一臉笑意道:“姐夫…”
忽然眼神一動,瞥見了角落里坐著的小琪,眼睛一亮:“喲,二丫頭回來了。這些年不見,這丫頭出落的這般水靈了。好啊。”
任蒼穹結合前世的經驗,大致已經有個脈絡了。看來前世小琪贖身的背后黑手,并非小琪的父兄,而是眼前這個所謂的舅舅。
看那張德,瞧著自己外甥女的眼神,哪有半點看外甥女的樣子?分明就像看到一件完美的貨物,待價而沽。
張德如今在云羅城的一個貴族家庭里當了一個小管事,因此對上杜家這種窮親戚,那優越感是十足的。根本不需要杜老漢招呼,自顧自的往屋里走來,大馬金刀往凳子上一坐。
“啪!”
手中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放,用一種自以為很貴族的腔調道:“這里是二十五兩銀子,我都帶來了。如今小琪也回來了,姐夫你拿主意吧。時間可不多了,過了這村,就沒那店了。春耕不等人,是不是?”
杜青牛氣哼哼地站了起來:“阿舅,欠你的錢,我們會想辦法還上。但小琪年紀這么小,賣給人填房,這不是糟踐人嗎?”
“還?青牛,就你們家這破落樣,拿什么還上?”一旁那賊眉鼠臉的年輕人哼聲道。
這人正是早先給小琪傳話的表哥張九。
那張德卻是淡淡笑道:“姐夫,外甥。要不我怎么說你們是鄉下腦筋,不懂變通?小琪現在給人做丫鬟,早晚都是一個填房的命。如今,我給她贖身,轉賣給侯家三少爺,如果這丫頭伺候的好,說不定還能撈得一個妾室的名分…”
“就算撈不到名分,填房那又怎樣?都是填房,在哪家不都一樣?而你們,可以免掉一身債務不說,還能再得五兩銀子,重買一頭耕牛,今年的農事也有著落,你們損失了什么?”
杜青牛額頭的青筋暴突起來,一拍桌子:“不行就是不行,阿舅,你要賣我妹子,說一千道一萬就是不行。”
那張德似乎知道這外甥是一根筋,也不搭理,而是繼續游說杜老漢:“姐夫,你思量思量吧。價錢還可以談。你看青牛也有二十五六了。這樣年紀的大后生,有些孩子都六七歲了。青牛現在連一門媳婦都說不起。要不這樣,小琪的事我來安排,我這做舅舅的,再負責給青牛說個媳婦。好說歹說,你們老杜家總得有個女人傳香火不是?”
任蒼穹暗暗驚嘆,這張德果然是貴族人家做管事的,一張嘴巴倒真是能說會道,句句敲中了杜老漢的軟處。
賣女兒,誰都不愿意。更何況還是二次轉手。
可是,眼下這個局面怎么對付?老杜家的香火不要傳承?
這都是大難題,是他杜老漢能力之外的大難題。想到這里,杜老漢額頭的皺紋更深了。
小琪畢竟年幼,一時間也沒了主張,只是在心里道:“小琪只要跟著少爺,死都不要去別處。”
張德很擅長乘勝追擊,已經將一張契約鋪在桌上,笑瞇瞇道:“姐夫,你看清楚了,這里各個條款都寫的很清楚,只要你摁個指印,這事就算成了。咱們的債務一筆勾銷。這里五兩銀子你拿去。另外,我再給青牛說個媳婦。”
任蒼穹知道,若是杜老漢的手印一按上去,這事就要費一番唇舌了。
當下輕輕從角落的凳子上站起來,走到那契約邊上,笑瞇瞇道:“逼人賣兒賣女的事倒是聽說了。但舅舅賣外甥女的事還真是頭一遭聽說。這得多么蛇蝎心腸才干得出來啊?賣一個填房丫頭,行情是一百兩。你這區區二三十兩就把人打發了,這黑心錢拿在手上,你也不怕燙手?”
張德不是沒看到任蒼穹,只是見任蒼穹一身粗衣麻布,一直沒當回事。見他出來出頭,冷笑道:“你這小廝,哪里來的?出來討打是不?這侯家的事,你惹得起嗎?”
“云羅侯家么?”任蒼穹微微一笑,“似乎在云羅城,也不算名頭多大啊。十大家族里頭,有侯家么?”
張德笑了,這青衣小廝,好大的口氣。
不過這笑容的背后,卻充滿了一股陰狠之氣。
“姐夫,今天是最后期限。決定權在你,過了今天,我就沒興趣再來跟你說這事了。”
張德終究還是壓住了怒氣,決定先把杜老漢搞定。只要這契約上手印一摁,再慢慢收拾這多嘴的小廝。
杜老漢全身篩糠一般哆嗦著,干枯的雙眼望著那契約,目中已經充滿了妥協之意。
任蒼穹袖子一掃,將那契約拿在手上,五指隨意一張,那契約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好了,這事我定了。不賣。現在,你從哪里來,滾哪里去吧。”
若非這張德是小琪的母舅,任蒼穹早就一巴掌直接抽出門外的。想想前世小琪的悲慘遭遇,任蒼穹早就一肚子火氣了。
“你…你是什么東西?”張德身后的張九,早就火了。這賣小琪關系著他的終生大事。
侯家三少爺親自應承過的,只要能將小琪賣給他。侯家三少爺便會將一個丫鬟許給他做媳婦。
因此,張九對這事十分熱心,極力希望早日促成,將小琪送到三少爺跟前。
任蒼穹二話不說,直接上前,一把抓住張九,直接丟到門外去,轉頭目光森冷地看著張德:“要不要我也送你一程?”
張德氣的八字胡不住上翹:“你…你,你好大膽。”
兩父子狼狽出門,都是放下狠話:“小子,有膽子你別走,你死定了。”
杜老漢見任蒼穹將張德父子攆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癡癡呆呆,整個人仿佛一瞬間老了二十歲一樣,眼中充滿了絕望。
任蒼穹輕嘆道:“杜老伯,我知道你的心思。不過,若你當真把小琪賣給人填房,你這輩子心里能踏實?”
杜老漢痛苦地搖著頭,顯然覺得這天已經塌下來了。張德這含怒而去,下次再上門,就不是那么好說話了。
“說到底,就是五兩銀子的事。”
杜老漢氣得不輕:“五兩銀子,你說的輕巧。你一年工錢,有多少兩銀子?”
他看任蒼穹一身青衣長工的打扮,只道他是任氏家族的長工。
任蒼穹倒是被這個問題問倒了。他一年工錢是多少?還真是沒用銀子衡量過。
小琪見少爺窘迫,忙道:“爹,你不要問了。”
杜老漢見小琪回護,只道這小廝跟小琪之間有情愫,更加起了疑心:“小琪,你和他什么關系?啊?這小子,是不是對你有意思?”
小琪見父親越說越離譜,急的小臉兒通紅:“爹,哪有這個事,你不要胡說好不好。”
“我胡說,我…”
杜老漢正激動時,忽然全身仿佛觸電一般頓住了。目光直直地盯在桌子上。那金光閃閃的,卻是什么?
金子!一大錠金子!
任蒼穹苦笑望著小琪,那意思顯然是說,小琪,不是少爺我要嚇你家人,而是你爹嚇倒我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解決眼下的麻煩,千言萬語,不如這一錠金子實在。當下也顧不得俗氣不俗氣。
見到這一大錠金子,杜老漢頓時鴉雀無聲。瞠目結舌地望著任蒼穹,顯然是直接嚇呆了。